第53章 珍贵 万里江山不及你。
谢如锦等了一整晚也未等到姜韫醒来。
她派人回谢府传话, 言她在姜府和表姐一起住一晚。
子夜时,阖府骤然灯火通明,谢如锦迷迷糊糊被吵醒, 听见表姐夫着急忙慌地叫人去请郎中。
谢如锦顿时心慌起来,能让表姐夫如此焦急, 定是表姐那头出了岔子。她手忙脚乱地起身穿戴整齐, 赶过去的时候, 便见表姐夫在给表姐喂药, 又轻手轻脚地退出去了。
打听了一番,郎中言表姐是白日里落水染了风寒,并无大碍, 她这才定下心神,转头回了自己的厢房。
……
另一侧的厢房内,沈煜坐在榻沿, 眉心紧蹙。
榻上之人双眼紧闭, 脸色涨红,浑身发烫, 烧得厉害。
一碗汤药喂了小半个时辰才喂进去。
白日里喝过的药也不顶用,半夜忽然就烧起来了, 不省人事。
沈煜瞪着无能的庸医,急得嗓子都要冒火了。
恨不得快马加鞭去把宫里的太医、京城的名医给拎过来。
到后半夜,姜韫才渐渐退了烧。
沈煜终于松了口气,尔后掀被上榻, 紧紧拥她入怀, 下颌搁在她肩窝,闭上眼睡了过去。
……
翌日,姜韫缓缓醒来之时, 天刚蒙蒙亮。
她头痛欲裂,睡得身子有些僵,微动了一下,便觉一只温热的手抚上她的额头,探了探。
沈煜睡得很浅,怀中人稍一动弹,他便醒了过来。
眼下发觉她额头仍有些烫,不由又拧了眉。
姜韫被他箍得有些紧,挣了一下。
“别动,”沈煜为她掖了掖被角,他眉头未松,“再喝一副药试试。”
言罢,他起身吩咐人去熬药,又端来温热的姜茶。
姜韫闻到辛辣的姜味儿便皱了眉,把头扭向了一边。
沈煜坐在榻沿,打量她半晌,轻叹口气,端起姜茶轻抿了一口。
她余光里瞧见了,以为他要故技重施,当即侧头瞪了他一眼:“不准喝。”
他挑眉:“那夫人自己喝?”
姜韫蹙着眉,半晌才道:“……侯爷没打听过吗?我沾不得姜蒜这些辛辣之物。”
沈煜沉默下来,尔后将姜茶端出去了,又端进来一杯温开水。
姜韫接过来喝了几口,又裹紧锦被。盛夏时节这般裹着又闷又热,她刚打算伸出胳膊凉快凉快,又被他眼疾手快地给塞进去了。
她撇了撇嘴:“热。”
沈煜轻抚她犹带潮红的脸颊,轻声道:“烧还未退呢,忍一忍。”
姜韫闻到他带着姜味儿的气息,皱了皱鼻子,扭头避开他,语带嫌弃:“沾了姜蒜便离我远些,闻着头晕。”
他呼吸一顿,有些无奈,只得起身去漱了口。
回到榻边时,见她仍皱着眉头,眼神警惕。他顿了片刻,趁她不注意,在她唇角轻啄了一口。
姜韫怔了一下,瞪了他几眼,扭到一边去不搭理他了。
不多时,汤药熬好了送进来了,沈煜将之端了过来。
姜韫闻到苦涩的药味儿,眉头轻皱,坐起身接过白玉瓷碗,仰头闷了一大口。
沈煜取来干净的素帕,擦去她嘴边的药汁。
见她饮尽一整碗汤药,又端来温开水给她漱口。
末了,姜韫缓缓呼出一口气,微阖着眼,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
还未睁眼,未料沈煜掀被上榻,重又拥她入怀,闷声道:“再睡半个时辰。”
她身子微僵,也懒得再挣,索性把头埋在他怀里不动了。
外间天色尚早,她闭上眼却再也睡不着了。
昨日傍晚没留神睡过去了,一觉睡到今日天明。
头仍是晕乎乎的,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到底还是身子太虚了,落了次水便着凉了。
她迷迷糊糊地想,思绪纷乱。
睡也睡不着,难受得厉害,她想翻身到另一侧去,又被他轻掐着腰给拽回来了。
沈煜声音嘶哑:“别动。”
姜韫抬起眼瞧他,瞥见他眼底的乌青,昨夜她昏昏沉沉时他衣不解带地照料她的画面,在脑中回放。
她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锦娘走了吗?”
“还未,在厢房住下了。”他闭着眼答,难掩困倦。
姜韫瞧着他有些憔悴的面容,几番欲言又止。
到底还是没再出声。
由着他抱着,又睡了小半个时辰。
她睡不着,在他怀里微仰着头瞧着他,目光轻轻描摹他的五官。纵是闭着眼,仍处处透着锋利和傲气。
姜韫从未如此近地认真打量他这么久。
半个时辰好似变得格外漫长,却并不难捱。
只是依旧有些昏昏沉沉的,心跳也有些乱。
沈煜仿佛睡梦中也掐算着时辰,再睁眼时困意褪了大半。
姜韫在他睁眼时,便急忙闭上了眼。
他垂眼瞧她,轻抚她的脊背,埋头在她肩窝深吸了一口气,鼻间满是她身上的清香,令人沉醉。
沈煜抬手去探她额头的温度,仍是有些烫,不由将人拥得更紧。
姜韫用手肘轻捅了一下他的胸膛,低声道:“……锦娘还等着我呢,风寒罢了,我回谢府养着便是。”
他不松口:“出去路上必得吹风,便在这府里养好再说。我养着好好的人儿,到了那谢府,又是瘦了又是病了,我还未找谢家人算账呢,不准回去。”
她不悦道:“又不是谢家之过,在那莲池边,要不是突然撞见你和锦娘搭话,我又怎会一时气急,没留神落了水?”
“你不是被那蟾蜍给吓着了吗?怎么又怪到我头上来了?”沈煜想起这茬儿便忍不住嘴角微勾,“夫人天不怕地不怕的,竟会怕那样的小玩意儿?”
姜韫眼一瞪,恼了,狠狠地用手肘又捅了他一下:“那只是其次,我怕你祸害我表妹。”
沈煜也未躲,由着她闹,言语间有些幽怨:“你的表妹便金贵了,我的表妹便能随便往你夫君房里塞。”
她闻言一噎,半晌才低低道:“我幼时跟着我阿娘在谢府住过一阵儿,比起姜家,我在谢家更自在。谢家不把我当外人看,我便也视锦娘如亲妹。”
她言及此,横他一眼:“你若是敢欺负她,休想在我这儿讨半分好处。”
他忙接话:“哪敢?瞧出来你把谢家人当眼珠子,这才好声好气地和你表妹讲话,谁知又惹着夫人了,下回面也不碰,一句也不讲便是了。”
姜韫却道:“我已经将你的身份告诉锦娘了。”
她言罢,蹙了下眉,有些头疼。
和他这般斗嘴委实是浪费时辰。
“也该起身了,用过午膳,我便同锦娘一道回谢府。这宅子便借你暂住。”她当初让他住进来,便是觉得自个儿的地盘,来去能更自如。
沈煜静了半晌,微眯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她的纤腰。
姜韫等了片刻,未闻他回应,索性打算挣开他起身,却被他紧搂住了腰,没法动弹。
她正欲发作,忽闻他沉声道——
“如若我不要帝位,夫人肯留在我身边吗?”
姜韫心神一凛。
他这是何意?
要美人不要江山?
她思绪纷飞,很快反应过来,皱眉问:“你要扶持皇二子,做摄政王?”
这原本应当只是他登帝位的前奏罢了,况且今时不同往日,二皇子才刚出世,尚无根基,压根儿难以成为他称帝的绊脚石。
沈煜轻“嗯”了一声,面色平静,让人瞧不出半分情绪。
一国之君不能无嗣,但谁管得着摄政王呢?
姜韫呼吸有些乱。
两辈子以来,不论是做姜家长房嫡女,还是大梁中宫皇后,她从来都是忍让、被舍弃的角色。
可是他却宁愿舍弃掉九五至尊的荣耀,换她留在身边。
沈煜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在他心里,她的份量重若千钧,抵得过无上尊荣和万里河山。
姜韫微微失神。
她心知他从来不擅花言巧语,且向来说到做到。
然她当真如此重要吗?
摆在后院桌案上精致华丽的瓷瓶,是高门大宅的锦上添花,碎了便碎了,换一只便是了。哪里敌得过支撑起一座宅院的房梁屋脊?
断无为了瓷瓶舍弃房梁的道理。
世俗的眼光和世家的教诲,让她从骨子里觉得女人只会是浸淫在权海里的男人的陪衬。
可是沈煜游离于世俗规则之外,只服从于他自己的规则。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世俗规则的嘲讽和悖逆。
“你既不愿再做皇后,我也不怎么稀罕做皇帝,那便不做便是。”沈煜摩挲着她的腰肢,轻描淡写道。
姜韫眼睫轻颤,轻声道:“侯爷说笑。”
他轻掐了一下她腰间的软肉,恼她总是轻慢他的真心,耐着性子道:“本也无甚意思,太多束缚,甚至比不得如今自在。当初生了夺权的心思,也是因在御书房里偶然撞见你。”
彼时她在皇帝跟前红袖添香,婉转莺语。
而他身为臣子,连远远瞧她一眼都是奢侈。
只有得到无上的权力,才能得到她。
沈煜的规则里,在他这一生的宅院里,姜韫是瓷瓶,是房梁,是屋脊,是一整座宅院的全部,而权力则是得到她的手段。前世他最后只剩下一座雕栏玉砌的空宅,坐拥天下,却好似什么也不曾拥有过,心里一片荒芜,空空如也。
姜韫吃痛,咬牙睨着他,不咸不淡地道:“我倒成祸国妖姬、亡国罪人了,被你瞧一眼,就让你生了夺权造反的心思,覆了这王朝。且侯爷这话未免说得太早,指不定你棋差一着,阴沟里翻了船……”
沈煜闻言气得低头狠狠封住她的唇,让她把难听的话给吞回去。
她猝不及防,呼吸一下子被夺去,嘴唇被吻得有些疼。
姜韫眼尾赤红,眼眶有些酸,理智同呼吸一起被剥夺。她抬手勾住他的脖颈,毫无章法横冲直撞地回吻他。
他眼眸微瞠,愈发加深了这个吻。
二人难舍难分,直至喘不过气来才鸣金收兵。
姜韫额头抵在他宽阔的肩上,阖着眼轻轻喘气。
沈煜舔了舔嘴唇,忽然品出了些深意。他指腹顺着她的后颈轻轻摩挲,发觉怀中人止不住地浑身轻颤,便又延伸下去,一下下轻抚她的脊背。
她咬着唇一动不动,脸埋得很深。
临近午时,沈煜才起身吩咐人将午膳端进来,皆是些养胃的清汤小菜。
他不由分说地一口一口地喂她,待她饱腹后,才坐回桌案前,举筷随意进了些饭菜。
用完午膳后,他便取来书册,坐在榻沿念书给她听,给她解闷。先时在侯府,他便总是见她闲时让侍女给她念书听。
姜韫静静听着,一言不发。他虽则音色低沉悦耳,却委实不是念书的料,念得平铺直叙,听得她昏昏欲睡。
期间耐不住困意睡着了一阵子,再醒来时,瞥见他在桌案前埋头写公文。
她瞧了几眼,便又收回了目光。
晚膳依旧如午膳一般,只她越发没了胃口,草草进了几口。
夜里也照旧是他拥着她入睡。
姜韫垂着眼睫,很安静地缩在他的怀里。
耳畔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夜色沉沉,屋内烛火轻摇。
她轻轻挣脱他的怀抱,起身轻手轻脚地披上外袍。
姜韫心跳如鼓,指尖微颤,眼睛紧盯着他的动静。
连日的赶路,又不眠不休地照料她,他到底是累着了,此刻睡得很沉。
她微松口气,低头束好裙带。
临走前,她立着榻边,借着昏暗的烛光静静打量他。
良久,她没忍住俯下身,在他唇角轻轻落下一个吻,旋即抽身离开。
那吻柔弱似春风拂面,雁过无痕。
姜韫悄无声息地推开门离去。
丝毫未察那吻已在平静湖面之上掀起惊涛骇浪,暗流汹涌。
阒静的夜里,沈煜缓缓睁开眼,一双眼亮得惊人,嘴角微微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