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真心 哪舍得让夫人吃败仗?
“你谨慎些。”姜韫蹙眉道。
沈煜是利刃出鞘, 势不可挡,可那一手打下基业的开国皇帝又岂是省油的灯?
沈煜闻言,嘴角微勾:“夫人是在忧心我吗?”
她抬眼睨着他, 眉头未松:“你迟迟不肯和离,姜家如今与你绑在一块儿, 如若你败了, 便是诛九族的谋逆罪臣, 而姜家势必受到牵连。”
他静了片刻, 尔后抬手将她耳畔散落的发丝拢至耳后,开口时声音低沉,却透着令人侧目的锋芒:“夫人放心, 我沈煜几时吃过败仗?”
他言及此,忽然顿了一下,眉眼间暗了些, 自嘲道:“倒也不是。我在夫人这儿吃的败仗还少吗?”
纵然坐拥天下, 却从未真正得到过她。
姜韫怔然瞧着他。
她发觉自己喜欢沈煜适才一身傲气、睥睨天下的样子。
她从不怀疑这天下江山会是他的囊中之物。
姜韫呼吸有些乱。须臾后,她垂下眼, 语气平淡,好似漫不经心:“我若让你赢了, 吃败仗的不就是我了?”
“哪舍得让夫人吃败仗?”沈煜一面把玩着她的青丝,一面道。
姜韫垂着眼睫,敛去了眸中起伏的情绪,恍若未闻。
沈煜摩挲着她的耳骨, 忍不住凑过去在她莹润如珠的耳垂上亲了一口,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畔。见她耳根肉眼可见地泛出一层红霞,他不由唇角微扬,在她耳边低声道:“皇后殿下又岂会是败北之人?”
姜韫闻言, 缓缓抬眼望着他,目光很平静,半晌后淡声道:“沈煜,我赢不了一辈子。待你登顶,我若为皇后,不出半年,朝臣们必会威逼你广开后宫,绵延子嗣。到那时候我的处境同过往宫中那十年并无两样,无非是再寻一个母族势弱的皇子收养在膝下,无休无止地为了旁人的血脉,陷在前朝后宫的争斗中,终日郁郁,夜夜难眠。如此浅显之事,你不会看不明白。”
他眉头紧皱,正欲张口说些什么,却又被她出声打断了。
“我知你心里有我,也瞧不上旁人,没有纳妾的心思。可是做了皇帝,家事便是国事,由不得你。这些你心知肚明,不过是哄着我罢了。当初让你收了李兰庭,便是存了收养子嗣的心思。彼时我视你如仇敌,以为我把你熬死了,做了太后,永保姜家荣华,便是赢了。如今思来,只觉得疲惫,不过是重蹈覆辙,一败涂地。”她面色沉静,语气也四平八稳。
以色侍人、母凭子贵的规则在皇宫里比高门大宅更深刻,令人厌倦。
“在你心里,我与宫里那人便无甚两样?”沈煜沉声问,语气有些急促,“到底要怎样才能让你信我能护着你一辈子?”
姜韫静了会儿,避开他的目光,又道:“人心是会变的,但掌控权力的滋味儿不会。你或许会为我顶上一两年的压力,然为君者,身不由己是必然。这江山要后继有人,而你孤身一人,沈家连宗嗣都寻不出来。你要怎么护着我?杀了你庶子的生母,让他全心全意认我做母亲,孝敬我?”
哪里有什么地久天长?绵绵情意总有归于平淡的那一日,在永恒的利益面前不堪一击。
沈煜沉默了须臾,正欲出言之时,忽闻两下叩门声。
侍从在雕花门外轻声禀报:“谢家三娘过府来了。”
姜韫闻言,怔了一下,旋即披着外袍,起身下榻。
沈煜伸手欲将之留下,只触到她半截柔软的裙裾,水似的溜走了。
……
姜韫在花厅见到了谢如锦。
“表姐!”谢如锦本坐着喝茶,见她进来了当即便起身迎上去了,忧心地问,“怎么好端端落了水,亏得……”
她言及此,忽然顿住了。
姜韫侧眸瞧她,轻声道:“我无事。”
她说着,拉着谢如锦重又坐下,抿了抿唇道:“表姐要给你道歉,有一事瞒着你了些日子,实是不该。”
谢如锦抬眼瞧着她,声音有些僵:“表姐若有事瞒着我,定也非有意,何须道歉。”
“……救你的并非我三哥,而是你表姐夫。他来关东,我当真措手不及,一时慌乱,也不愿谢府牵扯到我和他的麻烦事里。因而你娘猜是我三哥,我便默认了,只想糊弄过去,没料到你阿娘有了结亲的心思。总归是我的错,你若是怨我,我皆受着。”姜韫话说出来,也松了口气,却发现谢如锦的脸色有些不对劲。
谢如锦闻言,沉默下来,好半晌才垂着头开口道:“……来的路上我便在猜了,听守门的侍从称表姐为‘夫人’,我心里便有数了。”
姜韫惊了一下,委实未料谢如锦竟瞧出来了。
“我去取食盒,碰巧在马车旁遇着他,便搭了几句话想好好道句谢。他人在我跟前,同我客客气气地讲话,眼风却一个劲儿地往表姐那儿瞟。”谢如锦垂着眼睫,低低道,“表姐落水,他立马扎进水里救表姐,旁的什么也顾不得……上岸时,他抱着表姐的姿态也太过亲昵和熟稔。恐怕表姐自个儿也未发现,你在他怀里是很放松的,并无半分尴尬和隔阂。哪里像堂兄妹呢?”
姜韫欲言又止。
“我不怨表姐,本也并无多少心思,如今更是谈不上半分。表姐瞒着我,自然是有表姐的难处。”谢如锦抬起头,面色很平静,“表姐也勿要对我心有隔阂。我瞧得分明,表姐夫满心满眼只有表姐一人。”
姜韫叹了口气,轻抚她的手背:“怎么会心有隔阂?你能不怨我,便是我之幸事了。”
谢如锦掀起唇角,冲她笑了笑。
姜韫终于放下心来。原就是担心她心系错了人,陷得太深,说开了便好了。
“只是谢府那边,如无必要,便不必再提此事。待得我将和你表姐夫之间的事处理妥当了再说。”她又轻声道。
姜家在这纷争中便已难明哲保身,谢家最好是半分也不要牵扯进来。
谢如锦沉默了许久,问:“表姐原先不是打算入了秋便回京和离吗?”
姜韫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原是等朝中后位定下来,朝局稳些了,再让沈煜请旨和离。谁曾想他把朝局搅得越发动荡了,且如今他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再过些时日,她与沈煜和离一事哪还有如今宫里皇帝做主的份儿?
谢如锦见她半晌没作声,打量着她的脸色,迟疑着道:“他千里迢迢来见表姐,对表姐死心塌地的……任是换了谁,也难不动心吧。就非得和离吗?”
姜韫面色无波,不置一词,只有敛去的眸光里藏有几分慌乱和踌躇。
当初瞒着谢家,不就是因为她乱了心神,彷徨犹豫,想抛开一切,冷静下来问一问自己的心吗?
到今日,在莲花池边的那一眼,她终于肯承认她对沈煜是动了心的。
若非动心,怎会在见到他的第一眼,慌乱不已?又怎会在瞧见他和谢如锦交谈甚欢时,心里泛起一阵酸涩?
理智在脑中一遍遍地警告她,她却依旧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陷进去了。
纵然他非有意,可前世姜韬之死终究是他间接所致。不恨他便罢了,怎么能对他动心呢?何况,他是要登高御极之人,而她难以有孕,要和一路他走下去,道阻且跻,难有善终。
姜韫头疼极了。
眼下他在谋权造反的节骨眼上,留给她的局面便是进退维谷。
退一步,和离已难上加难;进一步,外在的风险和内心的折磨与日俱增。
谢如锦不闻她应声,觑着她的神色,犹豫了良久,还是道:“其实我很羡慕表姐,能有表姐夫那样的郎君真心相待。我弄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政事,我只是觉得表姐夫的这份真心太难得了,表姐心里也未尝没有他,分明是有情人,却偏偏闹到和离的地步,难成眷属,让人难过得很。我瞧表姐夫是有心求和的,表姐为何不肯抛开一切去试一试呢?真心得不到回应,日久天长,总会被磨没了吧,到时候表姐可会追悔?”
姜韫闻言,静默了片刻,而后扯起嘴角,对她笑了笑,淡声道:“有些事太复杂了,是非对错讲不清,抛不开的。宁愿追悔莫及,也不能无愧于心。”
她话语很平淡,却叫谢如锦听在耳朵里,心里越发难受了。
谢如锦直觉表姐肩上曾背负过的东西太沉重,她即便摸不清看不透是何事,却也觉得喘不过气。
她无立场对表姐的选择指指点点。
姜韫想起谢如锦适才在莲池边时便饥肠辘辘,去取食盒还被她落水一事给搅了,不由问她:“用过膳吗?在这府里用一些?”
她言及此便见谢如锦有些不自在地往外瞧了几眼,不由又道:“这儿是我名下的宅子,借给他暂住罢了,厨子侍女皆是从姜府那边拨来的。你若饿了,待你吃些东西垫垫肚子,我便与你一道回谢府去。”
谢如锦愣了一下,尔后点了点头,跟着侍女去正厅用膳。
姜韫目送着她出去,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闭了闭眼。
疲惫排山倒海一般袭来,一下子裹挟住她。
自沈煜到关东来,她便连着好几日夜里未曾睡好觉。
困意也悄然席卷上来。
……
谢如锦用完膳,回花厅去寻姜韫之时,恰好撞见沈煜推门进去。
她脚步一顿,隔着些距离,驻了足。她便不远不近地看着表姐夫进去后,在表姐跟前静立了片刻。而表姐杵着脑袋歪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下一瞬,谢如锦便见表姐夫忽然俯身,轻轻将表姐打横抱起,尔后转过身出来了。
谢如锦心里一慌,往侧边避了避。
接着,便见表姐夫抱着表姐,脚步平缓地进厢房去了。表姐睡在他怀里,细细的柳眉轻蹙,却未见醒。
谢如锦不敢进厢房,在外间踟蹰了良久。
一晃入了夜,也没见厢房里有何动静。
……
厢房里,沈煜坐在榻边,守着榻上沉沉睡着的姜韫,轻吻她微凉的指尖。
侍从禀报谢家表妹一直在外间晃悠,入夜了也未曾离去。
沈煜便让人驾马车送她回谢府。
却被谢如锦拒绝了。
那表妹言,她表姐说了要同她一道回谢府,她不能先走了,要等表姐醒了再说。
沈煜脸色微沉,索性让侍从去收拾一间厢房出来给谢如锦住下。
吩咐完了,他转身轻手轻脚地回榻边,静静望着榻上之人的睡颜。
良久,他俯下身,在她面颊上轻吻了一下,声音又低又哑:“你怎么就不信,我能好好地护你一辈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