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咄咄 和我回去吧。
姜韫骇然变色, 心跳如雷。
他疯了吗?!
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人伤人,如此不管不顾地拦车,哪像平日里沉稳冷静的沈煜?
马车缓缓停稳了, 姜韫不动声色地将裙裾边上遗落的银簪拾起藏进袖子里,嘴唇抿成一条线, 紧盯着渐渐逼近的沈煜。
车内逼仄, 容下三人已是不易, 锦瑟见沈煜来者不善, 浑身发颤,却咬牙挡在了姜韫身前。
沈煜今日有意告病推了朝会,这才及时得知她要离京的消息, 当即快马加鞭地赶过来,谁曾想便撞上她和崔璟私会的场景。
他一想到适才所见便抑不住地生气,眼下见这主仆二人的阵势, 越发头疼了, 当即拎起锦瑟的后领,想将这侍女先弄出去。
姜韫狠狠瞪着他, 攥紧了手里的簪子,在他松手的那一刻, 又将露出一半的簪子收了回去。
她微松口气,按着锦瑟的肩,低声在她耳旁吩咐她先出去,去姜府报信。
锦瑟转头对上姜韫坚定的目光, 犹疑了一会儿, 下了马车快步离去。
车内便只剩了二人,姜韫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睫, 不去瞧他。
沈煜抬手掐住她下颌,迫使她仰起头来直视他。
他眼里猩红一片,一字一句地问:“你偏要与我和离,就是为了与旧情郎双宿双飞?”
姜韫蹙眉,冷声道:“我与崔九并无干系,今日约见不过是借由他给崔家传几句话罢了。况且如今我与侯爷和离之事已然谈妥,侯爷未免管得太宽泛了些。和离之后,侯爷再娶,我再嫁,井水不犯河水,谁也管不着谁。”
沈煜气得发昏,一时失控,手上的劲儿没收住。
她吃痛,却兀自倔强咬牙忍着,一声不吭,簪子在手里攥得手心生疼。
待得沈煜回过神松开她时,她白嫩的下颌已然红了一片。
沈煜又是气又是心疼,沉默了良久才哑声道:“和我回去吧。”
姜韫垂着头,蜷缩在车内一角,一动不动,只有微颤的脊背透露出一丝慌张。
他试探着去触碰她,想将她拥进怀里。
在他指尖触及她肩背的那一刹,她猛地抬起头,握着银簪朝他脖颈刺去。
沈煜一惊,转手去擒她的手腕子。电光火石之间,他的脖颈被刺出了一条血痕,簪子掉落在地。
姜韫闭了闭眼。
沈煜心里一阵刺痛,抬脚将那簪子踢远了些,而后伸手一把将人拉进怀里,低头狠狠在她颈窝咬了一口。
她猝不及防,吓了一跳,想挣脱又挣不开。
直到血腥味在口中绽开,他才松开她。
姜韫大口大口喘着气,想离他远一些,却又被他桎梏在怀里。
沈煜一手掐着她的柳腰,一手轻抚她脸颊,面色平静,眼神却又冷又阴:“娇娇,你待我未免太狠了些。一而再再而三地想杀我,真当我没脾气?”
她心里一沉。上回给他下毒被他发现了?
他觑着她的神色,语带嘲讽:“怎么?后悔那碗醒酒汤没硬给我喂下?”
姜韫咬着唇不作声。
怪不得那日他回来就变了脸色,也不知到底是怎么被他察觉了。既然早知她有杀心,为何还要那般容忍她、讨好她?
她抬眼瞧他,发觉自己还是怎么也瞧不透他。
沈煜轻抚她秀气的眉眼,按捺着怒气,缓缓道:“你眼睛长着有什么用?谁对你好,谁有心害你,都瞧不明白吗?”
“侯爷待我很好,是我配不上侯爷。”她垂下眼睫,低声道,“侯爷又何必忍我?和离之后再娶个温柔小意的新贵之女,对侯爷官场上也会助益良多。”
他冷笑一声:“你呢?和离之后再嫁给崔九?那崔九到底有什么好?是会吟诗作赋给你写情诗?还是性情温驯到被人打了都一声不吭?”
姜韫觉得他不可理喻:“我和崔九清清白白,侯爷毋要再污人清名!”
沈煜今日一早着急忙慌地跑来追她,心里盘算着要怎么挽留她,当真是万没想到会见到那样一副场景。
真是嫉妒得发了狂,他掐着她细腰的手狠狠一收,怒气涨潮似的涌上来:“清白?那你收他赠予的游记作甚?今日又避人耳目地与他私会作甚?真是时时刻刻念着他,还几次三番地想提拔……”
他言及此,忽然住了嘴。
姜韫缓缓眯眼瞧他,心底的猜测越发落实了。
他当真是同她一样有记忆的!
一时间两相沉默了下来。
良久,她敛眸道:“侯爷说笑,我哪来的本事提拔朝臣?”
沈煜头疼地拧了拧眉。
她这是心里有了数,以为他还不知情,还在这跟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他索性破罐子破摔了,左不过也再难比现如今这境况还要糟:“你口是心非就不累吗?你敢说你当初提拔崔九,就没有半点私心?”
姜韫没料到他如此直白,怔了一下。他是什么时候得知她有前世记忆的?
她越想越觉被捉弄,愤怒和委屈一齐涌上来,她红着眼瞪他:“你什么都知道,还来招惹我作甚?非要我杀了你才罢休吗?我提拔崔九,那是为了笼络崔家,就跟你提拔韩靖安为将帅的私心一样。争来斗去了十年,还不够吗?”
“我不是想和你斗,”沈煜眉头紧蹙,“我待你的心,你就瞧不出来真假吗?”
姜韫冷笑,再懒得同他装模做样了:“你这叫什么真心?你只是想把我当个漂亮的摆件儿,安安静静摆在你的后院里,让你时不时瞧一瞧,逗逗乐子。至于我这个摆件儿姓什么,父亲是谁,阿弟是谁,你通通懒得管。你怎么会有脸去找皇帝请赐婚圣旨?心安理得地让姜韬称你一声‘姊夫’?”
“姜韬……”沈煜欲言又止,“是我的错。”
她语带讥讽:“别,侯爷这歉意我可受不起。你有什么错?只是世家和新贵的阵营不同而已,哪来的什么是非对错?我知你不是故意害他,那座城原先有多少粮食被县令倒卖了,我都查得一清二楚。你只是觉得姜韬没那么重要,把他置于险地也无甚要紧,只要能打赢了那一仗再把他救回来就好了。不过是个小小的失误罢了,皇帝不会降罪于你,大梁的百姓也只会觉得你是平定战乱的英雄。可你怨不得我恨你。你、皇帝、百姓都觉得无关紧要的人,是我的眼珠子,比起姜韬的性命,侯爷这真心连鱼目都比不上。你错在贪心,错在害死了姜家人,还想与我这个姜家的女儿琴瑟和鸣。”
原先念着那是前世的沈煜所为,今生的沈煜是无辜的,如此还能宽慰自己勉强和他同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这下连在一个马车里待着都觉得难受。
当初那碗下了毒的醒酒汤怎么就没灌进去呢!
沈煜被她这番阴阳怪气刺得心口疼,恨不得把当初自负的自己狠狠打一顿。
“不会再发生了,你相信我。”他沉声道。
姜韫一哂:“信你?明知我不愿他从武,你还鼓动他上战场?”
“他的心根本不在京城,你拦也没有用。他是难得的将才,比靖安更有天赋和韧性,不然我也不会予他重任……要不是出了变故,那一仗回京之后加封骠骑大将军的人就该是他。任人唯亲那是兵家大忌,换成靖安压根儿就撑不过一旬,他没姜韬的耐性和本事。”沈煜说着,掐了掐眉心,又接着道,“你分明也舍不得让他在京城里混日子庸碌一生,郁郁不得志,也狠不下心来打断他的腿困住他。那就让他去,有何不可?”
“去送死?不管怎么活,总比没了性命好。”
“他只要拿着我给他的那把剑,西北军就算是全军覆没了,也不会叫他没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