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1 / 1)

浅情薄意 九尾叶 3915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50章

  简青黎站在一栋上了年头的别墅前,借着一丛绿竹的遮挡,透过金属栅栏向内张望。他很紧张,不停地在裤子上蹭掉掌心的汗水,眼神专注热切又战战兢兢。

  这栋建筑对他来说并不熟悉,这辈子只来过两次,第二次就是现在,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像个心怀不轨的小毛贼。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简青黎急忙站直了,假装自己只是路过,偶然发现别墅的花草旺盛芬芳,所以驻足欣赏。

  没多久,脚步声远去了,四下又变得静悄悄的,简青黎握紧拳头深呼吸,下定决心朝别墅门口走去。

  院门开着,与二层小楼之间隔着十米距离,空地上种着大柳树和一些花草,划了两个停车位。简青黎走得很慢,但并不迟疑,这段路像刀山火海,让他痛苦难当,但他知道有些事情不能逃避,必须完成。

  离别墅越近,手心越潮湿,简青黎按响门铃的时候,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对于即将要面对的人,他怀着深深的愧疚、深深的恐惧、深深的委屈和深深的怜悯。这些感情,每一种都很激烈,他必须尽可能地管理好它们,不能重蹈四年前的覆辙。

  门开了,保姆不在,是杨彤亲自开的。

  简青黎见到她,条件反射地向后仰了仰脖子,在动作幅度变得明显之前,他用理智战胜了本能,露出一个拘谨而生涩的笑容:“阿姨好。”

  很短的时间内,杨彤的眼神就变了。简青黎惴惴不安,僵硬地站立着,做好了再挨一巴掌的准备,可不知为什么,杨彤竟然没有立刻发作,虽然她脸上的皮肤因为愤怒而抽搐,扶着门框的手背突起青色的血管,但她没有诅咒、没有甩耳光,只是仇恨地盯着简青黎,胸脯微微起伏。

  “有客人啊?”一个醇厚的男音从客厅响起。

  杨彤咽了咽唾沫,表情变得有些慌张,那人没等到回答,三两步走上前察看情况,笑着问:“这是?”

  “老谭,你先回去吧,对不住,我突然有要紧事。”

  谭敬松注意到杨彤的古怪反应,忍不住要表示关心,但杨彤不欲他接近,冷冰冰地说再见,还一脸不耐烦,他只好满腹疑虑地离开了,走之前跟简青黎点了点头。

  等谭敬松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林荫道劲头,杨彤积蓄的愤怒已经错过了最佳的爆发时机。她仍然对眼前的年轻人感到痛恨,但动武的冲动已经消退了。

  简青黎嗅到了局势缓和的气味,定了定神,毅然决然地说出心里话:“阿姨,我今天来是向你道歉的。四年前我口不择言,对你造成了巨大伤害,我很抱歉,希望你能原谅。”

  杨彤从鼻尖发出“哼、哼”的笑声,脸上带着嘲弄的表情,每一次“哼”,都伴随着肩膀的轻轻抖动。

  “阿姨,我和方明栈是真心相爱的,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你尽可以恨我,但请不要说跟他断绝关系这种话,他是你的儿子,他会很伤心的。”

  “伤心?”杨彤反复念叨着这两个字,突然厉声尖叫起来,“你不知道他为什么伤心吗?我和他闹成这样到底是因为谁?就因为你这个小贱|货,你现在到我这来冒充好人了?”

  “我没有,”简青黎迎着她的目光,小腿微微发抖,失去血色的嘴唇慌乱地颤了一阵,勉强镇定下来,用不高的音量说,“我是来道歉的。阿姨,我知道我妈妈对不起你,你看到我就会想起以前的痛苦,可是……我也不想让你伤心啊,如果可能的话,我宁愿从一开始就不出生,真的,真的。现在时间没法倒流了,你想让我怎么弥补呢?我可以给你下跪磕头,怎么都行,但是求求你,我爱方明栈,请你不要拆散我们……”

  简青黎靠在别墅外墙上,猛地吸了吸鼻子,他听到咕噜咕噜的声音,是眼泪流进了喉咙。

  “哈哈哈,”杨彤的眼圈红得厉害,她发出尖锐而奇怪的笑声,从门口缓缓走向客厅,“你还有脸来求我?要是真的觉得对不起我,就该和方明栈分开!”

  简青黎擦干眼泪,沙哑地、怯怯地反驳:“阿姨,可是方明栈也爱我。”

  “那就让他去爱别人!”

  “我做不到,阿姨,爱都是自私的……就像你也不能容忍方玉朗去爱别人。”

  杨彤疲惫地倒进沙发里,捂着脸声嘶力竭地大喊,“你给我滚出去!”

  简青黎犹豫了片刻,咬牙走进别墅,站在距离杨彤两米远的地方,手足无措地看着哭泣的女人,不知如何安慰。

  他抽了两张纸巾给杨彤,杨彤挥手打落,怒气冲冲地质问他怎么还不滚,还说都是因为他,方明栈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害得方明栈跟自己的亲妈断绝关系,他一定很有成就感。

  简青黎受不了这种冤枉,面红耳赤地辩解:“我没有!”

  杨彤瞪着他,越看越恨:“你快点给我滚!跟方明栈一起滚,这辈子不要再来烦我!”一边说一边推搡简青黎。

  简青黎摔倒在地,挣扎着试图站起来,杨彤却按着他的手臂,不断把他往门口拖拽。

  “妈你干什么!”方明栈匆匆进门,拉开杨彤,扶起简青黎。简青黎的手腕上有几个鲜红的指印,他看到了,皱起眉头,神情变得有些暴躁。

  简青黎在他的掌心挠了挠,小声说“我没事”。

  方明栈握住他的手腕,把他拉到身后,冷着脸与杨彤对视。

  别墅陷入死寂,半分钟后,方明栈叹了口气:“妈,你到底想怎么样,简青黎哪里对不起你了,你们上一辈的恩怨,能不能别算在我们小辈的头上。”

  “不要叫我妈,我不是你妈。”杨彤恢复了冷静和傲慢,掏出手帕擦拭花掉的眼妆,“你既然要和他在一起,那就从我家里滚出去。”

  “你真的觉得自己是个合格的母亲吗?”方明栈静静地望着她,眼神逐渐失焦,似乎在回忆某些往事,片刻后重新变得冷峻、深沉。

  “我生你养你,我不合格?我看是你忘恩负义!”

  是,她的确生养了他,可养得如何呢?又付出了多少母爱?

  “我七岁那年,你和方玉朗的结婚纪念日,他答应回家吃饭,但是很晚都没进门,说在加班。等到八点多,我饿了,拿起筷子吃饭,结果你突然发脾气,直接把粥打翻在我身上,你还记得吗?”

  方明栈的语调平平,仿佛在叙述别人的故事。他还记得,保姆带他去换衣服,给他擦洗身体的时候,他难过地问,我到底是不是妈妈亲生的。保姆哭了,搂着他说怎么不是?你不要记恨太太,她有自己的难处。

  方明栈不记恨,但他都记得。

  简青黎的睫毛湿成了一绺一绺的,鼻头通红。方明栈听到抽噎声,回头看到这副景象,突然觉得后悔,不该翻出那些陈谷子烂芝麻,平白惹他伤心。

  杨彤保持着僵硬的坐姿,她脸上的表情足以证明她已经遗忘了这件小事,但又不敢贸然指控方明栈说谎,只好硬碰硬:“那你呢,你是我生的,却背着我和小三其乐融融,你对得起我吗!”

  简青黎上前一步,和方明栈并肩站着,斗胆说道:“阿姨,亲人之间,有必要计较对得起对不起吗?”

  “还轮不到你教训我!”冲动之下,杨彤端起茶几上的果盘砸向简青黎。

  盘子里有两个鲜红的苹果,还有一把锃亮的水果刀,刀鞘和刀身分离,各自在空中划出弧线,整齐地朝简青黎扎来。

  简青黎看到近在咫尺的金属闪光,本能地想要躲开,肢体却僵硬得无法动弹,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蒙住了他的眼睛。

  简青黎看不见,但真切地感受到了手掌的温度,以及那一下剧烈的痉挛。

  “天哪,这是怎么回事?谭先生呢?”保姆的惊呼与金属坠地的声响同时传来,简青黎拉开方明栈的手,看到一条长长的口子横在他手背上,正往外渗血。

  杨彤骇得面无血色,举起一只拳头抵在唇边,双眼睁得圆圆的。她是在盛怒之下顺手拿起面前的东西当作武器,但绝对无意伤害自己的儿子。

  简青黎扯了许多纸巾给方明栈止血,但红色还是洇透了雪白。保姆摇头,这样的伤口缝针才行,赶紧去医院吧!

  “我来吧。”方明栈移开简青黎笨拙的手指,把被血染红的纸巾扔进垃圾篓,“你开车。”

  他们离开别墅的时候,杨彤下意识地追了一步,但终究没跟上来。

  宽阔的公路上,别克的车头歪歪扭扭,划出一条蜿蜒前行的轨迹。简青黎正襟危坐,汗湿的掌心滑溜溜的,有点握不住方向盘,因为腾不出手擦眼泪,他只能不断地眨眼睛,以此来保持视野的清晰。

  方明栈笑他:“怎么就哭成这样,我都不疼。”

  简青黎紧盯着前方的路况,一言不发。

  方明栈又说:“慢点开,你是要和我殉情啊。”

  “你别说话!”简青黎呵斥他,把油门踩得更重了。

  到达医院后,简青黎的情绪平稳了些,主动去挂号、交费、拿药,方明栈因为失血而脸色发灰,坐在凳子上等待医生缝针。

  缝针的时候简青黎也在场,偏着头不敢细看,那些针仿佛是扎在他的心上,痛得他把嘴唇咬破了。

  包扎完伤口,他们在门诊大楼前面的小花园坐了一会。简青黎挽着方明栈的胳膊,好像在服侍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哪里磕了碰了。

  方明栈感动又好笑,搂着简青黎的腰用力一按,迫使他坐在自己大腿上。

  简青黎闷闷不乐,视线始终流连在他左手的纱布上,懊悔不迭,“我就不应该给告诉你的。”

  “怎么不应该?幸好你说了。”方明栈拍了拍他的后脑勺,想起之前的情景还觉得心有余悸,“下次再敢乱来,我真要收拾你了。”

  简青黎出门找杨彤之前,给方明栈发了条微信,“我想跟你妈妈谈一谈”。当时方明栈在开会,会议结束才看到消息,马上就从公司离开了。幸好他赶到及时,危险发生时动作够快,否则刀刃划在简青黎眼皮上,他不敢想象会有什么后果。

  “我还以为能跟她和解,唉……”简青黎惆怅地叹息,指甲在纱布上轻轻刮了刮,话锋一转,“你手背上要留疤了。”

  方明栈一脸平静,“留就留,无所谓。”

  “我知道了,”简青黎恍然大悟,气恼地斜眼瞪他,“你是想用这个疤威胁我对你死心塌地!”

  “那倒不至于,”方明栈顿了一下,笑容里掺着一点坏,“也就在床上威胁你。”

  “卑鄙,”简青黎揪着他的衣领,撒娇式地摇了摇,“方明栈你好卑鄙。”

  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他们依偎在一起,静静地晒太阳。有些话在简青黎心口徘徊,他按耐不住,终于问方明栈,小时候你妈妈虐待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语气里满是怨念和不受信任的委屈。

  “不是虐待,她没虐待我,就是偶尔脾气不好。”

  “真的?”简青黎捧着方明栈的脸,直直盯着他的眼睛,不依不饶。

  “真的。”

  简青黎这才卸下心里的重担。过了一会,他说:“其实还有一件事,这些年我一直想问。”

  方明栈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有话直说,不必藏着掖着。

  “你恨不恨我妈?”

  方明栈没料到是这个问题,思考了两秒,摇摇头,“不恨。”

  他真的不恨叶香。在他们仅有的几次会面中,方明栈对这个女人的好奇永远大过敌意。她和自己的母亲不一样,杨彤是事业女性,坚强、独立、果断,说一不二,而叶香除了漂亮的脸蛋以外似乎没有傍身之技,全然依附老头子而生。离奇的是,每当方明栈对她产生软弱印象时,她又总能在生活的边边角角中展现柔韧的性格,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方明栈最后一次见叶香就是在翠野公园,那天简青黎听到了两个大人的对话,秘密终于瞒不住了,方玉朗慌了手脚,叶香却出奇的镇定。回程的路上,方玉朗不停叹气,一脸歉疚地对儿子说,有些话我会和你妈妈去讲,你不要管,好吗?

  方明栈不置可否,但最终保持了沉默。他这么做不仅为了简青黎,也为报答叶香曾经给过的一点善意,那是几年前,他们在街上偶遇,叶香指着他的裤脚对老头子说,小孩子长得快,该买大一号的裤子了。

  方明栈低下头,茫然地看着自己露出一截的脚踝,这个细节他没发觉,保姆和母亲也没发觉,叶香却发觉了。

  简青黎说:“你不用骗我,你恨她也没关系,我拎得清。”

  他的额头抵在方明栈的锁骨,方明栈稍微一动,下巴就蹭到了他的头发丝,软软的,被阳光晒得发暖。

  “我真的不恨。再说他们三个之间的恩怨跟我们无关,你不要再想了。”

  简青黎都明白,只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毕竟杨彤是方明栈所剩不多的亲人。

  “你不也是我的亲人吗,”方明栈扯着简青黎的胳膊,将这只软绵绵的小狐狸拉开一段距离,望着他清澈、狡黠的黑眼睛,暧昧地牵了牵唇,“叫声哥哥来听。”

  简青黎难得害羞,生硬地转开话题,说我们回家吧。他站起来,跺了跺脚,拽着方明栈走向停车场,阳光下,两个细长的影子紧紧地依偎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