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项庭舟要搬家了,搬得有些远,在几百公里之外的S市。
S市是国内的超一线城市,经济文化发达,拥有大量的机会和广阔的平台,是无数人逐梦和梦碎的地方。项庭舟的经纪公司就在S市中心,公司为他租了房子,要求他尽快搬过去,方便以后赶通告和上表演课。
这次搬家的意义目前还不甚明显,但如果项庭舟未来真的大红大紫,今天一定是回忆录中一个重要转折点。简青黎有些伤感,他模模糊糊地预料到,项庭舟可能真的会成为他活在手机那头、一年见不了几次面的朋友。
他买了一顶白帽子送给项庭舟,祝贺他正式进入娱乐圈这个大染缸。
放心吧,项庭舟信誓旦旦,本大爷红了以后绝对不会认你的。他把许多带不走的小玩意送给简青黎,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大名,说这些就当作离别礼物,以后你落魄了就把它们卖了换钱,千万别来问我借,这是我对你最后的温柔。
谢谢,简青黎说,待会一出门我就扔进垃圾箱里。
“你在S市有熟人吗?”
项庭舟认真地思考了一会:“贺岑算吗?”
“废话。”简青黎的担忧立刻烟消云散,挤眉弄眼地教育他,“好好服侍贺导啊,争取在他下一部戏里担任男主角。”
“操,说不定等他下部戏开机的时候,我已经成了他高攀不起的大明星了。”
简青黎放声大笑:“很好,有骨气。”
为了恭贺项庭舟的“乔迁之喜”,简青黎主动提出请客,两人在一家海鲜自助餐厅吃了饭。餐厅是项庭舟选的,环境高雅,价格也离谱,非常匹配他们尊贵的身份。简青黎觉得肉疼,拍了几张照片发给方明栈,可怜兮兮地卖惨:“项庭舟讹我,我付不起饭钱,要被留下来洗碗了。”
几分钟后,方明栈给他转来一笔钱。简青黎眉开眼笑地收下,回复一句“谢谢方总”。
他还在兴头上,方明栈却说:“借你的,晚上还。”
晚上还,简青黎揣摩着这三个字,越想越觉得危险,指不定明天下不了床,于是包了个大红包,把钱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那我不要了!”
方明栈非常狡猾,看也不看就直接退还,惜字如金地说,晚了。
“你跟谁发消息呢,笑成这样。”项庭舟看不下去了。
“网友。”
“上回你在酒吧等的那个?”
简青黎点了点头。
项庭舟一口啤酒差点喷出来:“你们搞上了?”
“虽然用词不文明,但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那你前男友呢,不要了?”
“不要了,”简青黎神秘莫测地一笑,潇洒地撩了撩头发,“扔到垃圾桶了。”
项庭舟一头雾水,总觉得他的态度有些古怪。毕竟距离简青黎怒气冲冲的捉奸也才过去一个月,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移情别恋,不像是他的风格。
项庭舟越想越不服气,他认识简青黎两年了,怎么说也该先得手,输给前男友就算了,一个莫名其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网友也能胜过他,简直不科学。他鼓动简青黎把对方叫住来,他要亲自较量一番。
“不行,Leo很害羞的。”简青黎说得煞有介事,好像真有这号人似的。
“操,有个英文名了不起啊,我还叫Frank呢。”
“Frank,好土啊,你们公司给你取的?”简青黎嘻嘻哈哈,以戏弄项庭舟为乐。
项庭舟“砰”地拍了一下桌面,盘子里的生蚝受到震动,白嫩嫩的肉颤个不停。他认真端详简青黎,简青黎正在吃冰淇淋,清澈的眼睛散发出无穷的魔力,他觉得可惜,这样一个美人,居然因为受到感情创伤而患上了癔症。不仅白日做梦,还虚构出一个叫Leo的网友来安慰自己。
简青黎笑得肚子疼,断断续续地说:“放心吧,他会来的,我喝了酒没法开车,他来给我当司机。”他又问,你怎么回去,让贺岑接你?
项庭舟不以为然地牵动一侧唇角,“打车呗,不麻烦他。”
简青黎专爱扎人痛处,直截了当地说:“就不能主动点?你还挺具备炮|友的自觉。”
项庭舟仅有的一丝笑意也淡了,眼神中透出失落,他耸了耸肩,“人生如戏,演好自己的角色就算成功。”
简青黎问:“那个池尉光,是圈里人?”这个名字,贺岑喝醉后念叨过。
“也许吧,不感兴趣,没打听过。”
“你没有好好开解大导演啊。”
“心结这种东西,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能说什么。”
简青黎欲言又止。
寂静突然降临在他们中间,像秋风吹过麦田,迫使身上的每根绒毛都倒伏下来,变得柔顺而服帖,是一种无法对抗的压倒性力量。
他们沉默了一阵,等那股莫名其妙的沉重感自行消散了,简青黎才调侃道:“突然觉得你散发着大智若愚的光芒。”
“过奖过奖。”项庭舟吃了几口菜,蓦然觉得哪里不对,“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呢!”
离开餐厅时,黄昏仅剩一丝恋恋不舍的余晕,光线倾斜得厉害,几乎贴着大地照来,拖出一条金灿灿的痕迹。
简青黎有感而发:“祝你前程似锦。”
“必须的,”项庭舟信心满满,指着商场墙面上巨大的广告牌,“你就等着在那儿看到我吧。”
大概是因为堵车,方明栈到的有点晚。项庭舟本就怀疑Leo的存在,等得越久越认定简青黎在撒谎,语重心长地劝告,小青啊,千万不能自欺欺人,要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内心,讳疾忌医要不得,我有个同学在仙岳精神病院当医生,回头我把他名片推给你。
刚说完,一辆银灰色宝马就稳稳地停在了他们跟前。简青黎从花坛边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对项庭舟说,那就是Leo,我走了。
项庭舟目瞪口呆地看着对他点头致意地方明栈:“你逗我玩呢?那不是你前男友吗?”
“不是啊,他就是Leo。”简青黎憋着笑,一本正经地望着他,眼神真诚无比。
项庭舟喝了两瓶酒,脑子变得不太灵光,“难道是我出现幻觉了?”
“没错,不要怀疑。”简青黎朝方明栈所在的位置小跑过去,一路上笑声不断,“我也认识一个精神科医生,回头推给你。”
方明栈拉开副驾车门,看简青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忍不住问:“喝多了?”
“没有。”简青黎在他脸上飞快地啄了一下,然后坐进车厢里。
方明栈发动汽车,打起转向灯,专心致志地盯着左视镜里的车流,随口叮嘱:“少喝点酒。”
“出尔反尔,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当时的场景是深夜的双人床,方明栈说他喝了酒以后比平时乖,好摆弄。
方明栈闻言一笑,“也没错。”
简青黎还要继续抬杠,扭头对上方明栈的目光,突然偃旗息鼓了。
方明栈说:“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少喝,伤肝。”
“我知道。”简青黎从车门内的凹槽里摸出一包小熊软糖,撕开包装,拣了一颗丢进嘴里,象征性地问了一句,“要吗?”
他知道方明栈不爱吃甜食。
“不用,给你买的。”
简青黎的口腔甜丝丝的,他不自在地缩了缩肩膀,“你突然对我这么好,我都不习惯了。”
方明栈没有接话。简青黎看向窗外,暮色越来越浓,路灯渐次亮起,玫红色的晚霞在天际浮动,整个城市瑰丽而梦幻。
他突然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其实方明栈对他一直都很好,在母亲去世、他最痛苦的那段日子,是方明栈的陪伴与鼓励使得他振作起来。
简青黎不知道他和Leo的相遇是设计还是巧合,他很早就用过prelife,在上面分享过自己的摄影作品,彼时这个app还不像今天这般乌烟瘴气,有一小撮摄影迷经常聚在一起交流。这件事他并没有瞒着方明栈,方明栈可能是无意中记住了他的账号,所以在他们断绝了明面上的一切联系之后,借由这个隐秘的渠道来跟他接触。
Leo是个谜,简青黎一直不敢确定他的身份,直到和方明栈重逢之后,在某个夜里才幡然醒悟,这世上会大费周章地找到他,与他分担悲痛的人,只有一个而已。
“去你家还是我家?”简青黎看了看前方的十字路口。
“等你搬过来,就不用问这种问题了。”
简青黎干笑,攥着小熊软糖的包装袋上下摇晃,制造出一点沉闷的响声。
“你不是要开工作室吗,把你那套房子卖了就有钱投资了。”
这些道理简青黎当然明白,他也渴望跟方明栈同居,像一对真正的伴侣那样共同生活,但心里始终有负担,生怕同居的行为会刺激杨彤。
方明栈不用猜也知道他在忧虑什么,“如果我妈一辈子不同意,你就一辈子不搬家?”
“你别这样,我压力更大了。”简青黎又拿了一颗软糖,放进嘴里恶狠狠地咀嚼,苦恼而严肃地望着窗外。
五光十色的夜景融化了他的焦虑,渐渐地简青黎忘了自己在思考什么。他斜倚在车门上,含糊地哼着小调,舌尖灵活地挑逗着糖果,目光久久地、轻轻地落在方明栈身上。
“方总。”他恶作剧似的,怪声怪气地叫了一声。
“嗯?”方明栈不急不恼,非常温柔地答应了。
简青黎突然卡壳,半天憋出来一句,“今天工作忙吗?”
“还好。”
过了一会,简青黎又叫他:“方明栈。”
“怎么了。”方明栈仍旧耐着性子。
“没事,我叫着玩。”
方明栈微微挑眉,用余光瞥了他一眼,然后减缓车速,在一条小路上靠边停车。
简青黎纳闷:“还没到呐,你干什么。”
方明栈解开安全带,大步跨到副驾前面,放倒了简青黎的坐椅。
“喂,这是在外面!”
“别动,”方明栈压着简青黎接吻,左手从衣摆下钻进去,抚摸他光滑细腻的皮肤,右手捧着他的脸,使他不能逃避炙热的唇舌。
简青黎欲拒还迎地搂着方明栈的脖子,因为情热难耐而不断挺动上半身,喘息声在车厢内回荡不绝。
良久,方明栈松开简青黎,用手背抹去他唇角的银丝,顺便戳了一下他的酒窝,警告他不要干扰自己驾驶。
简青黎已被他撩起情|欲,满脸潮红地躺在座椅上,气喘吁吁:“你还能再蛮不讲理一点吗?我看你就是干扰你,那我以后都不看你了。”
后半程他果然闭着眼睛,靠背诵高中古诗文熄灭欲|火。
回到家,简青黎照旧榨了两杯果汁。方明栈看到放在茶几上的黑色旅行包,随口问他又买了什么。
“不是我买的,是项庭舟留下的破铜烂铁,”简青黎还没仔细检阅过包里的东西,草草翻了一遍,拿出一只沙雕复读鸭,举到方明栈面前摇晃。
方明栈问:“干什么?”
小鸭子用奶声奶气的电子音重复:“干什么?”
简青黎笑弯了腰。
“幼稚。”方明栈抢过小鸭子,按了一下开关。
简青黎眯着眼,黑亮的睫毛一翘一翘的,他笑累了,歪进方明栈怀里,大口喘气。
他们懒懒地、静静地对视着,没有什么目的和用意,过了一会,两个人同时凑近,接了一个短促的吻。
简青黎觉得方明栈眼里落满星星。
看了一会电视之后,方明栈去洗澡了。简青黎拿着遥控器胡乱换台,找了一档法制节目解闷。
茶几上的手机嗡嗡地振动了两下,屏幕随之亮起。方明栈工作繁忙,经常会有消息进来,简青黎没当回事,随意地扫了一眼。
竟然是杨彤发来的消息。
他犹豫着拿起方明栈的手机,输入密码,点开微信。
“方明栈,既然你不听我的,非要跟那个小杂种在一起,那从此以后就不用认我这个妈了。”
逐字逐句读完,简青黎将手机锁屏,放回原处。电视里还在播放“儿子离家三年,每周跟母亲通电话,但母亲怀疑儿子已遇害”的悬疑剧情,气氛烘托到高潮,简青黎心烦意乱,将电视关了。
方明栈从浴室出来,简青黎把手机递给他,说:“你妈发了消息,对不起我看了一下。”
方明栈早有心理准备,看完之后沉默了一会,平静地说:“血缘关系又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简青黎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眼角迅速湿润了,“我不想让你为难,真的。”
“那你就和我一起为难。”方明栈加重了“一起”两个字,眼神笃定又深邃。
“那不一样,她本来就恨我,再多恨一点也没关系,可你不一样,你是她儿子,她肯定觉得你抛弃了她,心里很难过。”
方明栈苦笑:“你怎么知道她不恨我。”
简青黎靠在沙发上,用手臂挡住眼睛,鼻翼微微翕动,不停地摇头。
“没事的,”方明栈将他拥进怀里,轻声安慰,“一切都会好的,肯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