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暑气开始冒头了,像个半大的野孩子,试试探探、鬼鬼祟祟地四处流窜,不时被一场雷雨浇熄,但总是不服输不放弃,顽强地从墙根、树梢、石头缝里渗出来。
简青黎拎着相机和镜头走进写字楼,抵达《hifashion》编辑部的时候已是一脑门汗。化妆师舒良和助理左梅在影棚做准备,看见他后点了个头。
左梅麻利地把刷子一字排开,说:“简哥,有一阵没见你了,上月杂志封面是周暮秋拍的耶。”
“可不是嘛,梁姐喜新厌旧,估计不久后就要把我一脚踢开了。”
三个人聚在一起说笑,左梅神神秘秘地掩着嘴,眉飞色舞地谈论今天的拍摄对象楚泉,“你们知道两年前的包|养门吗?”
舒良对这个不成器的徒弟倍感无奈,白了她一眼,“别一天净关心八卦,好好琢磨技术行不行?”
所谓的包养门,简青黎隐约知道一点,他平时虽然不关心娱乐圈,但那件事闹得很大,只要上网的人都略有耳闻,何况楚泉还因此退出了荧幕。
左梅跟师父关系好,挨了训斥也不当回事,颇为较真地嘀咕,“这个广雅的关二少爷真的会玩,当初还在心灯之夜慈善拍卖会上,跟楚泉的粉丝竞拍他的衬衫呢。也不知道这两人到底是包|养还是真爱。”
约定的拍摄时间快到时,《hifashion》杂志社入口处忽然起了一阵骚动。左梅出去凑了个热闹,回来时一脸兴奋:“天哪,关二少和楚泉一起来了!”
楚泉真人比照片中更英俊,举止从容优雅,嘴角总是挂着和煦笑容。近年来他退居二线,转行当导演,取得的成绩非常可观。尽管有许多人看扁他,更有黑子阴阳怪气地说他“背靠大树好乘凉”,但楚泉用实力说话,今年春节档,他的处女作以黑马的姿态杀出重围,成了最大赢家。
跟他一起来的人中,就属那个穿着T恤和牛仔裤、正悠闲地四处张望的男人最瞩目。左梅偷偷告诉简青黎,他就是传闻中的关氏二少爷、广雅传媒的董事长、楚泉的金主关千越。
社长亲自迎接二人,招待得面面俱到。编辑们不敢公然围观,但余光总忍不住往他们身上瞟。简青黎也觉得新鲜,悄声问:“关二少多大年纪了?”感觉还像个大学生。
左梅脸蛋红扑扑的,正在犯花痴,过了一会才回答,三十岁了,想不到吧。
楚泉进入化妆间,对舒良和左梅微笑,说有劳。左梅干这一行也有半年了,这天竟然莫名其妙的紧张,刷子粉扑遮暇掉了好几次,连师父都黑了脸,楚泉却不恼,和蔼地说没关系。
因为这个细节,左梅对楚泉好感倍增,此后多年都念念不忘。
当天的拍摄异常顺利,同样是导演,楚泉就不像贺岑那样傲慢挑剔,简青黎说什么他都配合,很快就完成了封面拍摄。
楚泉接受采访的时候,关千越在《hifashion》社长梁海安的陪同下四处参观,他似乎对会议室挂的鹿头雕塑很感兴趣,停下来看了好一阵,还问了几个问题。
左梅小声跟简青黎嘀咕,梁姐要是有眼色,待会就该把这个摆件拆下来送给关少爷。
还真叫他说中了,采访结束后,梁海安委婉地跟楚泉提出,如果他们不嫌弃,那件小小的艺术品便赠给他们做个纪念。楚泉错愕不已,自然是推拒,梁海安便说,刚才关先生问了几句,我看他好像挺喜欢的。楚泉听后莞尔一笑,说你别管他,他就是随便问问。
梁海安不死心,还想争取一下,这时关千越从会客室出来了,笑着问楚泉:“好了吗?”
楚泉点头,说:“会议室那个鹿头工艺品你喜欢吗?梁小姐想送给你。”
关千越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给我干什么?我就随便问问。”
简青黎他们三个正好坐在附近,捂着嘴偷笑,眼泪都出来了。楚泉和关千越离开后,左梅理了理刘海,无限怅惘地感慨:“他们到底是包养还是真爱啊。”
舒良暗中为这个情感迟钝的徒弟担忧:“这你还看不出来?”
“看出来什么,”左梅向简青黎寻求支援,“简哥,你看出来了吗?”
简青黎笑而不语。舒良又说:“不过感情的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眼见未必为实,尤其在娱乐圈,有时外人都看透了,当事人还在迷雾中。”
简青黎啧啧赞叹,佩服得五体投地:“舒老师大哲学家。”
他们同乘电梯下楼,刚踏进去,简青黎就接到了方明栈的电话。他握着手机,规律的震动使得掌心很痒,只不过发了一小会的呆,左梅就提醒:“简哥,你怎么不接电话呀。”
“唔、喂,”一个单音节字,简青黎还差点咬不清。
“你结束了吗?”
“嗯。”
那头静了一会,说:“晚上一起吃饭。”
“好。你家吗?”
“餐厅。”简青黎听到盖笔盖的声音、合上文件的声音、转椅滑动的声音,还有方明栈调侃的笑声,“你最近档期好像很满,抽得出时间吗?”
“是方总比较忙吧。”简青黎抢白一句,让方明栈发来地址,就掐断了电话。
电梯还有二层楼才停,封闭的空间里弥漫着一股怪异的气氛。舒良给左梅使眼色,问看出来没?左梅恍然大悟,疯狂点头,看出来了!
简青黎一怔,回过神后恼羞成怒:“你俩别化妆了,说相声去吧!”
晚饭是在一家烧烤店吃的。简青黎吃不惯西餐,就喜欢那些味儿重、不健康但美味的食物。进店之前,他对着玻璃打量自己的模样,总觉得有点无精打采。前两天刚剪了头发,相熟的理发师不在,所以找了个新的,弄得好像不如以前自然了。
正端详得入迷,忽然听到一阵清脆的叩击声,定睛一看,原来方明栈就坐在这块玻璃后面。他挑起眉毛,露出一个兴高采烈的笑脸。
简青黎走进店里,谢绝了试图带路的热情服务员。方明栈已经点了不少菜,五花肉在锡纸上滋滋地响,一会功夫就打了卷儿。简青黎在他对面落座,捧起面前的洛神花茶。
他们有五天没见面了,第一句话不知说什么好。简青黎捂着矮胖的玻璃杯,叼着吸管慢吞吞地喝,斜向上瞅方明栈一眼。
说实话,有件事这几天一直困扰着他。自从跟Leo吐露了当年分手的内情之后,他总是忍不住思索“也许他有苦衷”那句话的含义。
“傻了?”方明栈曲起手指,叩叩桌子。
简青黎拿起筷子,夹了一片娃娃菜放进嘴里,咔擦咔擦地咀嚼,他翘着二郎腿,脚尖不小心撞到方明栈的小腿,看对方不动声色,便坏笑着连踢了几下。
这顿饭吃得很安静,但并不沉闷,简青黎小动作不断,那些小动作是他专属的语言,只有方明栈能够理解。他知道简青黎在为Leo的话烦恼,但此刻他不是Leo,也不愿旧事重提。
结账的时候,一条短信跳了出来。如今的时代,除了商家的骚扰短信,几乎没有人再通过这种渠道传情达意。方明栈没当回事,随意扫了一眼,然后愣住了。
竟然是相亲对象发来的。
“怎么了?”简青黎看他呆着不动,便伸出自己的手机给收银员扫码。
他不是有意要窥探隐私,真的不是,仅仅因为好奇而回了头,看清前几个字后,就急忙将视线移开了。
方明栈退出短信界面,将手机装进口袋里。他仍旧沉着,平淡得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到了停车场,简青黎掏出车钥匙解锁,问:“去我家吗?”
语气犹豫不定。
方明栈点头,说:“你在前面,开慢点。”
简青黎发动车子,依旧开得歪歪扭扭。他的精神不甚集中,耳边总是回荡着一个冰冷的机械女声,反复诵读:“方先生你好,我是葛依依。”
葛依依,听上去是个女孩的名字。
接下来她会说什么呢?猜不出。
方明栈的宾利紧跟在简青黎后面,拐进一条车流稀疏的道路后,他戴上蓝牙耳机,给杨彤去了个电话。
这会是伦敦时间下午一点,杨彤刚用完午餐,看到来电人便笑了,眼角的皱纹里多少有点温情。以前在沧市,她对方明栈称不上慈爱,母子俩关系凉薄,但这两年,杨彤越发体会到亲情的珍贵,因此一直在竭力修复母子关系,成果还算不错。
她满腔柔情地接起电话,不料儿子竟是来兴师问罪的。
“是我把你的号码给依依的,怎么了?”杨彤蹙起尖尖的柳叶眉,“人家姑娘长得又漂亮,学业又好,你跟她吃个饭认识认识,有什么不行?”
前车的刹车灯闪了闪,方明栈跟着停下,说:“药厂还没办起来,我现在不想谈恋爱。”
“又不是一定要你跟她交往,只是吃顿饭,一顿饭能花多少时间?”杨彤的调子越拔越高,好像一根绷到极致的橡皮筋,她停下喘了口气,又说,“你该不会是见到哪个老朋友,就被洗脑了吧。”
老朋友,这三个字选用得真微妙。绿灯亮起,方明栈踩了一脚油门。他的沉默让杨彤感到焦虑,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只能继续说下去:“人家依依对你很有好感,你认真跟她处一处,说不定就喜欢了呢。她爸爸跟你舅舅是朋友,别乱来,弄得两家难堪。”
得不到回应,她催促:“听到了没?”
方明栈拍了一下喇叭。
“方明栈,”杨彤好话说尽,脾气上来了,“你可别忘了当初答应过我什么。”
方明栈沉默了一会,说:“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