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1 / 1)

风声 麦家 2000 汉字|0 英文 字 28天前

也知道,只要找到父亲的藏宝之地,他们照样是杭州城里的豪富。换句话说,裘家新一代要想重拾昔日风光去,折腾什么都没有把财宝找到的好。老大正是在这种思路下,一头扎进了寻宝的汪洋里。日里寻,夜里寻,自己寻,请人来寻,一寻就是几年,却是一无所获。

我从一大堆资料和民间传说中,轻易地得出结论:老大实实不是个福将。他肚皮里有的是墨水和见识,但没有运道和福气。他是个悲剧型人物,寻宝把他一生都耽误了。但直到日本佬占领杭州,强行霸占了裘庄,他也没有寻出个名堂。竹篮打水一场空,财宝还是在秘密里,在远方,在想象中,在愿望的背后,在玻璃的另一边,在望眼欲穿的空气里……

日本佬是1937 年12 月份占领杭州的。之前,守防的军队已撤得一干二净,整个城属于拱手相让。淞沪战争把蒋介石打伤心了,损兵折将,元气大伤,他再也不想作正面抵抗。于是,采取一切手段撤退。撒退。为了成功撤退,当局甚至不惜炸掉刚刚启用不久的钱塘江大桥。

轰!轰!!轰!!!

这是日本佬进驻杭州时唯一听得到的爆炸声。

鬼子进城前,诸事不明朗,出于谨慎和害怕,有钱掌势的人都准时跑掉了。后来,这些人又见风使舵地回来了。他们的消息总是灵通的,手脚也是麻利的,该走即走,该回即回。即使主人不回来,起码有佣人回来,替主人看守家业,以免人去楼空,被鬼子霸占。裘庄就是这样的,兄弟几个回来时发现,庄园已被鬼子霸占了!

其实,当时西湖周边有的是豪宅大院,若论名分和豪气,像刘庄、郭庄、汪庄、杨公馆、曲院、柳园都在裘庄之上。即便毗邻的俞楼,派头虽不及它阔绰,但人家是晚清大学士俞樾晚年休歇的辟行窝,跟苏州曲园齐名,文史含量探,无形资产高。这些个豪门大院,仗着西湖的圣光灵气,都有幸躲过了日机的轰炸。现在,那么多庄园都好好的,鬼子为什么不去占它们,而独独占了裘庄?

似乎不可思议。其实问题就出在裘庄有宝贝,经久不显的财宝。财宝经久不显,参与寻宝的内部人士越来越多,慢慢地消息就不胫而走。一传十,十传百,到后来有点社交的人似乎都知道了。这么多人知道了,鬼子哪会不知道?有鬼子就有汉奸,汉奸想方设法要讨好鬼子呢。既是讨好,不免添油加醋,添得云里雾里的,搞得鬼子以为裘庄是个金矿,立马将它封了。说白了,鬼子强占裘庄,就是要寻宝。

有难同当倒也罢了,独欺我一家就罢不了。咽不下这口气。欺人太甚!老大豁出去了,去找鬼子临时设的政府(维持会)告。结果非但告不赢,还被人揭了短,惹了一身龌龊。鬼子身边多的是汉奸,把裘家的老底翻了个遍,然后言之凿凿地摔出两大占据理由:其一裘老庄主出身土匪,靠打家劫舍筑了此院,理当没收,这是取之于民、还之于民的道理;其二,新庄主不务正道,在庄上从事非法经营,败坏民风,遗害无穷,理应取缔。

说的均系实情,不可驳斥。尤其是第二点,当时的杭州人都知道,大街小巷都在说:裘庄在卖肉。就是开窑子的意思。窑子的名声是很大,但说句公道话,这个罪名不应由裘家来承担。裘家真正接手窑子不过数月而已,而窑子却已经开办数年了。

事情是这样的,庄上有个茶肆酒楼,在前院。当初老家伙开办它,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给他的非法事宜行方便。他借此为据,呼朋唤友,拉帮结派,暗杀异己,谋财害命。茶肆酒楼不过是幌子,实质为贼船黑屋。但毕竟招摇了那么多年,名声在外,又在湖边路旁,若用心经营也是能挣钱的。可由于两个逆贼家丁作乱,卷走了不少东西,要开业需重新添置物业。庄上寻宝不成,哪有闲钱开销,加之新庄主沉溺于寻宝,也无心重整,便一直闲着。有人想租用,新庄主先是不从,那时他还梦想能找到宝藏。当然,只要找到宝藏,裘家人怎么会稀罕这点小钱,多丢人哦!后来宝藏久不显露,庄上的财政日渐虚空,甚至要变卖家当才能打发拮据,新庄主要不起面子了,便应了人,将它出租了。

租主姓苏,是个烂人,自小无爹死娘,靠在楼外楼饭店烧火的老外公养大。十来岁,还穿着开档裤时,就开始在西湖各大景点串场跑堂,坑蒙拐骗出了名,旁人都叫他苏三皮。就是泼皮的意思。苏三皮做不来正经生意,转眼把茶馆开成了一个活色生香的窑子,三教九流纷至沓来,闹得街头巷尾无人不知。比附近墓地里的苏小小还引人瞩目!那时候,杭州人称这楼里的人都不叫人,叫什么?女人叫野鸡,男人叫色鬼。一群牛鬼蛇神,灯红酒绿,禽兽不如,把裘庄搅翻了天,臭名昭著。臭名越是昭著,来的人越是多。烂仔苏三皮眼看着一天天发达起来,蓄起了八字小胡,穿起了洋派西服,人模人样的,叫人想不起他过去的熊样。

更叫人想不到的是,几年下来,苏三皮居然起心想买整个庄园——兴许也想寻宝呢,可想他赚了有多少钱。这反而点醒了裘家人:何不自己开?便想收回租赁。哪里收得回?现如今,人家苏三皮有钱长势,怎么会受你们几个落魄小子的差遣?做梦!不租也得租,有种的来赶我走!老大是有种的,但审时度势后,作出的决定是不敢。老二就更别说了,废物一个,屁都不顶用。小三子也是不能指望的,一个女鬼投胎的假小子,皮肤嫩得可以戳出水来,胆子小得连只鸡都不敢杀,叫他去跟苏三皮斗,无异于老二——废物一个。

这就是老大的势,两个兄弟,一个是傻的,一个是假的。就时而言,家里经济上频频告急,都要靠典卖家当才能维持体面了,哪里还有阔钱去拉帮结势。正是在这种危机四伏的时和势之下,老大学会了忍耐和受辱,即便在一个无赖泼皮面前,他如炬的目光也难以射出愤怒的火焰。哪知道小三子却咬了牙,涨红着一张白脸,对老大说:“哥,我们要赶他走!”

小三子在裘家是个异数。变种的。发霉的。

据称,小三子上面本有个二姐,三岁时犯病死了。都说他跟这个死鬼二姐特别像,自小体弱多病,胜情古怪,不亲热家人,整天爱跟家丁在一起,亲热得很。二姐的死病就是从一个犯痨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