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水更流(下)(1 / 1)

喜世镜 池问水 1798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25章 水更流(下)

  元吉的眼睛朝着天花板,茫然地一眨,又眨。刚才谁在讲话?

  他要扭过头去,然而乔涴仙随即扶着他的脖子:“不要动。”乔涴仙瞧着镇定自若,吩咐小麻雀:“再倒些水来。”

  小麻雀应声,哒哒地飞走了。

  元吉喉咙里悬着的唾沫,咽得咕咚一响:真是乔涴仙。

  元吉此刻手上知觉敏锐,乔涴仙的手掌心,他最熟稔不过。他顷刻心绪如滔,吸气一急,又觉周遭疼痛,匆匆只得平复下去:“你、你怎么来了?你何必,不用你——”

  话音未落,元吉忽而觉得手被略抬高了一些。他细一感触,不偏不倚,是贴上了乔涴仙的脸颊。

  乔涴仙面上发热,方才的强作大方就没有了:“你妈的!你还敢问我?我要被你吓死!”

  元吉听这一句骂,手臂上一点儿不疼了。他的手指轻轻地去摩挲乔涴仙的脸蛋,眼睛奋力地瞟过去,想将乔涴仙的情状框进眼里:“我这刚挨了打,你还骂我,早知道我还是别醒的好——我把眼睛闭起来吧。”

  乔涴仙将他的手攥着,听他有力气贫嘴,心里又气又喜,笨拙地倾身过去:“慢着,慢着,不许闭眼睛!”

  元吉就这么仰面朝天地,终于仔细见着乔涴仙的面貌了。他眼里一有乔涴仙,忍着疼也要笑:“你这也太不讲道理了,我可是伤患病人,你要我怎么的呢?”

  没讲完,乔涴仙又将背直起来:是小麻雀端着水进来了。这小孩子怯怯地将碗递出去:“乔老爷,水。”

  他站在乔涴仙身边,伸头去看元吉,他的衣服角被揉捏了多次,痕迹繁复:“元吉哥,我以为你醒不了——你都躺了一天一夜,光喂了些水……”

  元吉还未做反应,却听乔涴仙招呼小麻雀:“搭把手。”

  两人七手八脚,不久元吉的脖子后横着乔涴仙的手臂,呈一个被乔涴仙搂在怀里的姿势,嘴边贴的瓷碗,水是温的。

  “你身上淤了一堆的伤口,”乔涴仙一顿:“亏得这小孩子机灵。要不是他一早上来找我,医生给上了药,不好说。”

  小麻雀在旁边小心地搓手指:“乔老爷,元吉哥没有那么多的钱,我也只攒了一点儿……”

  乔涴仙将空碗递给小麻雀,复又将元吉放平下来:“不必谈这些。”

  小麻雀一听,脸上高兴,欢天喜地地往门外走:“元吉哥,那、那我给你熬粥去。”

  门一带上,元吉即刻配合他故作正经:“乔老爷,小麻雀说得在理。您不要为难我,我慢慢儿还您的钱吧。”

  乔涴仙的眼睛横过来,一口气吁出去,生龙活虎:“要你还?你还得起?得了便宜卖乖,你还不如那个小的!”

  元吉但凡要笑,就剧烈地发疼。他咬牙半晌,终于拉着乔涴仙:“我……我真没想着你能来。我晕晕乎乎的,记不得。”

  乔涴仙面色沉下去:“夏琮亮作的好事。”

  然而元吉平静,是习惯了:“他铁了心要打我,也是没法。这一回老天待我不赖,不然就是打死我,死了也就死了。你切不要往心里去,多不值当的呢!”

  乔涴仙不言语,眼睛看着地上。这房间不算窗明几净,也谈不上脏。一张窄床临窗,衣柜重订了木板,柜子上头放了个红糖罐子,想来是怕小麻雀吃个没完。

  乔涴仙的眉毛间现出一道浅印,他噘着嘴:“这也不值当,那也不值当。如今你也不值当,那谁算是值当?”

  元吉觉出这话里似乎是有些意味的,却又讲不明白,心里只是蒙蒙地颤,含混过去:

  “你这一来,只怕到处都要传你的闲话。你就推到我身上,就讲不认得我。别坏你的名声。”

  元吉这担心其实多余:早传起来了。这到了晚上,恐都有孩子娘编成故事了。盖因彼时场景壮观:乔涴仙的司机,开着黑亮的沃克斯豪尔,后头跟着辆载医生的,火急火燎地将铜人巷子堵了个严实。接着他乔老爷前呼后拥,由小麻雀领着,脸色阴白,进了元吉的住宅。

  眼下旁的人已经散了,唯司机还在等着载乔涴仙回去。

  “换了你,你怎么讲?”乔涴仙撇了嘴:“你要讲你不认得我吗?”

  元吉听出他话里有话,挠了挠乔涴仙的手心,学乔涴仙的细嗓子:“换了我,我一定讲:‘妈的,要你个瘪三来管?滚你的蛋’!”

  乔涴仙实没料到,一时间就被哄笑了。他弓身伏在元吉的耳边,将额头与元吉的脸颊贴起来。他今日未有一丝笑,如今终于略松了神了:“我几时这样讲话?胡说八道!”

  夏琮亮夏老爷,不久后听见坊间传闻,说乔府的主人不日前大张旗鼓地,往铜人巷子去了。

  他拿餐巾擦嘴,一哼声:“他到处跑什么?”而后明白过来:“哦!他也到成家的时候了。怎么看上个铜人巷子出身的?他老爹可要气活过来了!”

  夏太太在一边,手里的餐叉哐啷啷磕了瓷盘子。她对着餐叉发脾气:“哎哟,要死……”没有再说了。

  他两个各自将身后烂糟事修剪干净:该名姘头不知与夏老爷达成了何种协议,总之是打了退堂鼓了。如今这两人虽然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竟还能勉强坐到一起吃饭。

  夏太太心里打鼓,耳边听丈夫与管家的讲话也断续。

  “……是么?他这几天就要到了?四姐真是嘴快……

  夏太太听这个名字,脑袋忽而就转过去:四姐,她听着府里的下人讲,是那个姘头的外号。

  “屁话,河乡到处通缉他,他能呆下去吗?不是省油的灯。

  “也好。他愿意来,弄完了姓乔的这头,快点儿把他送走……要是敢节外生枝,把冯帽子惊动了,老子也保不了他!”

  她唯独听明白这个外号,其他的就如蚊蝇嗡嗡了。什么人命关天,船舶码头,布匹黄金。金融计算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她只凭眼皮跳与不跳来判断事情的好坏。

  然而事实明证,她的眼皮是灵验的。

  次日凌晨,夏府的两艘布匹船靠了码头。船工与码头协商卸货的间隙,忽而就被上了捆。两舱内的货物,上层的布匹纹丝不动,唯独值钱的,下层的黄金,及底层的烟土,顷刻间就被洗劫一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