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幼慈(1 / 1)

乌夜啼 霜见廿四 2233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90章 幼慈

  贺暄一走,书房内便更安静了,几乎能听见缭绕的熏香消散成雾的声音,催人入眠。萧琢揉了揉眉心,站起身走到一旁的书架边想寻几本闲书看看,窗户上突然传来一阵鸟雀扑棱翅膀的声音。

  是一只圆润的鸽子,萧琢取下它脚上绑的纸条,犹豫了一瞬,将窗户都严严实实地合上,又看了一眼门外廊下,这才走回书桌边打开。

  上头只有简单的六个字,“俱已安排妥当。”

  萧琢手一抖,嘴唇已是煞白,全靠双手撑着桌沿才将将稳住身形。那字迹分明同付湛川的一模一样,他写字的时候最后一个字总是稍稍朝右侧斜。

  原来……原来如此……

  原来贺暄从来就知道,他一开始的那些妄想、那些愚蠢的小动作,他是不是觉得很可笑?他在一旁冷眼看着自己自以为精妙的一举一动,哈哈哈,自己……不过是他眼里的一个笑话罢。

  所以……所以付湛川才提议让他来南边,贺暄也一早知道,他还以为贺暄明白他的心情,他想要回家的痴念,他还以为,他还以为……

  他还以为哪怕是出于那么一点的,微不足道的喜欢呢……

  萧琢似笑非笑地将手中的纸条挪到油灯上,垂眸看着火舌一点一点地吞噬着,将它拆吞入腹,只余一丝灰烬,落在台上。萧琢随手拂去,轻捻指腹上的一点残痕。

  会不会,他也是有苦衷的?他……有不能同自己说的理由么?

  萧琢怔怔地望着那盏油灯,一时竟开始为贺暄找开脱的说辞来。若是他父亲见了,定是要唉声叹气地斥责他,可是……可是他们萧家,天生帝王的极少,却几乎个个都是情种。他的那位削发为僧的皇爷爷,不就是因着心爱的皇后难产了么……

  萧琢神思恍惚地想着乱七八糟的事,贺暄走到他身侧时他都没发现,被吓了一大跳,“你……你怎么回来了?”

  “你怎么了?”贺暄手指拂过萧琢的侧脸,“魂不守舍的。”

  萧琢攥紧了右手,磨平的指甲却没有让他感受到刺痛,轻哂道,“付湛川是你的人。”

  贺暄抬眼,他只淡淡地蹙眉,没有反驳,“你知道了?”

  “哈。”萧琢轻笑,他扬了扬眉,直视着贺暄的眼睛,“耍我很好玩么?”

  “狸奴……”贺暄倾身,萧琢冷着脸往后退了一步,抬眼沉默地看着他。

  贺暄愣了一瞬,他有些难堪似的别过头,抿了抿唇,低声道,“对不起。”他这二十多年来从未对人服过软,是以这般剖白对他而言难免过于生涩而显得稚嫩,贺暄顿了顿,似在酝酿如何措辞,“当时让付湛川接近你确实是我计划之中,后来见你同他走得近,便一直没有告诉你,也是怕你难过。”

  贺暄暗自瞥了一眼萧琢,他低着头不看他,绷紧的背却微微放松了些,贺暄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语气难掩失落,“狸奴,你该多信我一些。”

  “信你?”萧琢攥紧右手,“你让我如何信你?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没有过……”

  “萧琢。”贺暄看着他,神色平淡,“你不也没同我说么?”

  萧琢一怔,他略显慌乱地咽了口口水,避开贺暄的目光,“什……什么?”

  贺暄垂眸,朝门口说道,“让她进来吧。”

  少顷,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萧琢抿着唇,心不在焉地瞥了一眼,顿时被定住似的僵在了原地,两眼怔怔地盯着来人。明明准备好了千般万般的话,此时喉咙却不争气地梗住了,半分也说不出来。

  萧幼慈看着瘦了许多,穿着这身织金云锦青色罩裙时,肩胛骨突兀地支棱着,像是在萧琢心里最软的地方扔了一颗石子,硌得生疼。好在她精神看着尚好,面色红润,也或是因着腮上打了胭脂的缘故,更显气色些。

  萧幼慈见着萧琢的第一眼倒是松了口气,她这个宝贝弟弟自生来便是众星捧月般在宫中长大的,从未吃过什么苦,自国破以后,她每晚做梦都不敢想他会是如何的境遇,他这般冠绝的样貌,却又是被泼天的富贵娇养出的,一旦跌落泥潭……还好还好,萧幼慈捂住砰砰的心跳,这晋国的太子倒是没有骗她,至少衣食用度上是顶好的,只不过……

  萧幼慈在萧琢眼尾的余红处顿了顿,他方才生气时的微愠还未散去,萧幼慈这些日子察言观色的本领被锻炼的大有长进,是以很快收回视线,笑着打圆场,“阿琢,这么久没见,阿姊一直担心你……”

  萧幼慈顿了顿,她上前牵起萧琢蜷起的手,他手心里全是汗,不知是兴奋还是紧张,湿津津的,“我们还能这般说话,当真是老天爷眷顾了。”

  “皇……阿姊……”萧琢眼眶通红,泪水洇湿了眼尾,随时便要滴落下来,下一瞬又被他胡乱一擦,眼尾处被揉的留下几道印痕,他再也忍不住,呜咽着抱住萧幼慈伸出的手,撒娇似的小声嘟哝,“我好想你……”

  萧琢长高了不少,萧幼慈得稍微踮着脚才能轻拍他的后背,闻言笑着说,“好啦,这么大了,不能像小时候一般爱哭了。”

  “哪有,我从不哭的。”萧琢破涕为笑,有些羞窘地别过头,吸了吸鼻子。

  “好好好,阿琢最坚强了。”萧幼慈本想像从前一般揉揉他的头,方抬起手又作罢,只拍了拍他的背,提醒他道,“殿下还在呢。”

  萧琢这才想起来边上还杵着一个贺暄,一时又是气恼他瞒着付湛川的事,一时又担心他追问萧幼慈,想到这里……他一声不响便将阿姊带来,想来早就知道这些日子他在南梁的一举一动,偏生还不说破,越想越懊恼,忍不住不阴不阳地讽刺道,“殿下这般神通广大,左右我做什么也逃不过他的法眼,索性便让他瞧个痛快。”

  贺暄不接话,只朝萧幼慈颔首道,“你姐弟二人叙话吧,孤便不打扰了。”说着,也不看萧琢一眼,转身推开门走了。

  他们二人之间……萧幼慈垂眸,见萧琢仍看着门口,压下心头怪异之感,扯了扯他的袖子,“阿琢,阿琢?”

  “啊?”萧琢陡然一惊,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怎……怎么了?”

  “人都走了,别看了。”

  “没,我没看。”萧琢清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阿姊,殿下怎么找到你的?”

  “你上回寄信给我,第二日殿下便带人来了。”萧幼慈望着魂不守舍的萧琢,叹了口气,“阿琢,你告诉我,你同他之间……”

  “我们……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我日后慢慢同阿姊说。”萧琢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水,递给萧幼慈,笑道,“阿姊同我说说那日离宫以后的事吧。”

  萧幼慈瞥了他一眼,喝了口水,“那日趁乱逃出京城以后,我便遇上了汝阳王妃的马车,跟着他们一路南行到了岳州避难,前些日子……王妃仙逝,我随他们灵柩一同回来,王妃与丰州静行寺的主持有旧,是以在那里待了些时日,本想入春后便来晋国寻你……”

  “阿姊受苦了。”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萧幼慈像是不在意地笑了笑,“倒是你,在晋国过得可好?”说完一顿,压低了声音,“可有人为难你?”

  萧琢摇头,“没有,殿下一直以来都很照顾我,阿姊不用担心。”

  “那便好。”萧幼慈显见放松下来,“今日是怎么了?同他吵架了?”

  萧琢唔了一声,支支吾吾地含混过去,萧幼慈见他不肯说,到底没有问下去,只道,“如今眼看着南梁之乱平定,殿下是晋国储君,若是能避免同他生出龃龉,还是顺着他些好,现在不比从前,别由着自己性子,明白么?”

  萧琢沉默地看着杯中漂浮的茶叶,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