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阿姊(1 / 1)

乌夜啼 霜见廿四 2406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78章 阿姊

  “侯爷,侯爷,外头有人寻你。”紫菀臂弯间挎着提花蓝,这两日太子府西边林子里的梅花开了,紫菀同菱香每日便趁空闲时去拾一篮落梅,用水洗净沥干,做成香囊,别有一种清幽脉脉。

  萧琢将手中的书卷放下,他左手支颐,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挑眉道:“找我的?”

  “对,一个兵士模样的人,说有东西给侯爷。”

  “唔。”屋内被寒梅的冷香熏染,浸透着一股出尘的谪仙气,萧琢抚平衣上的折痕,紫菀将篮子放在桌上,把衣架上的裘衣取下伺候萧琢穿上,那裘衣领子上一圈白狐毛,裹着这梅香,衬得萧琢冰清玉洁得像是云端上的仙君。

  “我出去瞧瞧。”仙君说话间跌落凡尘,在院里的积雪上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府门口候着一个小兵,那人见萧琢出来,上前两步行礼道:“可是萧琢萧大人?”

  “当不起大人,正是萧琢。”萧琢问道:“所为何事?”

  那小兵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双手呈上,低头道:“太子殿下吩咐,务必要亲手将这封信交到大人手上。”

  萧琢一愣,从小兵手里接过信,小兵行了军礼,便走了。贺暄去了已有月余,山川相隔,鸿雁难托,他本以为要开春才能听得他的消息。

  那信用火漆封了口,上头是贺暄隽挺的字,书“萧琢亲启”。萧琢强捺下焦灼的期待,将信拢进袖中,三步并作两步,而后是逆风踏雪地在院中奔跑,引得紫菀在一边直呼“侯爷慢些!小心摔了!”

  萧琢倒是充耳不闻,他埋头冲进书房里,将门窗都关好,这是贺暄寄给他的信,纵是风雪也不得同他分享。萧琢气喘吁吁地脱下裘衣,随手挂在衣架上,从袖中掏出那封信,小心翼翼地打开。

  “狸奴……”

  萧琢一怔,继续往下看,“一切安好,勿念。自京城一别,行也相思,坐也相思。只恨此身不是月,难得夜夜与君同。”

  “侯爷,侯爷……”紫菀在门口叩着门,“厨房午膳准备好了,侯爷现在用吗?”

  萧琢做贼心虚似的嗖地一下将信纸叠好塞回信封里,清了清嗓子,“进来吧。”

  紫菀应声探头进来,萧琢避开她探寻的眼神,说道:“现在传吧,我马上过去。”

  “好。”紫菀点点头,转身退了出去,萧琢松了口气,正打算再看一遍,紫菀突然仰头从门边露出半个脑袋,迟疑地问道:“侯爷?房间里炭火太足了么?侯爷脸怎么这么红?”

  “没……没有吧。”萧琢一时被问的舌头打结,他佯怒地瞪了瞪紫菀,上手推了推她:“快去布菜!别瞎猜些有的没的!”

  “?”紫菀一头雾水地看着红着脸凶人的萧琢,对自己莫名承担的怒气表示十分委屈。

  “不就是问问炭火吗?这又是怎么了?”

  萧琢舀了一勺杏仁豆腐,厨房按照贺暄的喜好做的,味道很淡,他舔了舔嘴唇,说道。

  “待会儿去德清那儿看看吧。”

  紫菀立在一旁给萧琢夹菜,闻言点头:“前两日瞧着德清的气色好多了,想来是大好了。”萧琢唔了一声,他没什么胃口,草草地扒拉了两口饭,喝了半盅枸杞乌鸡汤,捻着勺子在罐中搅着,像是想什么出神。

  说起来,幼慈阿姊因着早产,从小身子羸弱,她的殿里常年都浸泡着药味,母后嫌药补尚且不足,特意让御膳房每日变着花样熬鸡汤,是以中草药味混杂着浓郁的鸡汤香气,惹得萧琢每回被嬷嬷抱去都要打一通喷嚏。

  好在自阿姊十岁以后,便很少喝药了,成日里同其他姐姐妹妹在宫里疯跑,壮实得很。

  他原以为……

  “侯爷……侯爷?”

  萧琢回过神来,他愣了一瞬,见紫菀指了指他手里的瓦罐,问道:“汤有些凉了,可要奴婢去热一热?”

  “不用了,我回房里歇会。”萧琢垂眼,叹了口气。

  午后的梦总是支离破碎而又漫无边际的,似乎梦也明白半个时辰容不得他肆意挥霍,是以一股脑儿地什么都往里头倒,却往往过犹不及,冗杂地什么也记不住。

  萧琢睁开眼,帷帐上绣着四爪蟠龙,龙鳞清晰可见,龙的眼睛仿佛两颗琉璃宝珠,在昏暗的房中熠熠闪光。萧琢揉着脑袋坐起,盯着床脚发呆。

  “侯爷?”紫菀推开门,她手里抱着萧琢的外衫和裘衣,带着清新的皂角香气,她尚未来得及熏香。

  “嗯?”萧琢懒怠地哼了一声,靠着软枕掀起眼皮看她。

  “侯爷打算什么时候去德清那儿?”紫菀将手中的衣服放在下榻上叠好,背着萧琢问道。

  床边的狻猊坐在八十一瓣莲纹之上,口吐云雾化作淡淡的青桂香,那帷帐上的蟠龙遇云腾空,下一瞬便要飞天而去的样子。萧琢反应迟钝地眨了眨眼,道:“唔,就现在吧。”

  不过从寝殿走到德清住的后院,偏要繁琐地将裘衣穿上又脱下,折腾得萧琢鼻尖都沁出些汗珠,他毕竟是少年人,浑身都蒸腾着火气,像地下的熔岩一般平日里蛰伏着不显山不露水,却一直生生不息。

  德清房里的炭火很足,萧琢四处扫了扫,见德清正坐在桌边,和一个小太监模样的人攀谈。太子府里的小太监很少,萧琢来了这么久,也就碰见过两三个,他看着那小太监的背影,只觉十分眼熟。

  “见过侯爷。”萧琢刚走进,那小太监耳朵很是灵光,反应迅速地起身行礼。

  “你是?”小太监垂着脑袋,萧琢没看出他是谁。

  “奴才小允子。”小允子看上去年岁很小,约莫同萧琢一般年纪,此时恭敬地低着头,模样看着倒是机灵的。

  “我倒是听过你。”萧琢笑了笑,“我同德清有些话说,你晚点再来吧。”

  小允子自是没有二话,弓着身子一路小跑地退了出去,利索地关上了门。

  桌上摆着两杯茶,尚还冒着热气,看来倒是他打搅了德清的午后闲谈了。萧琢抬了抬下巴,笑道:“德清好雅兴,我之前还担心你一人闷得慌,看来是多虑了。”

  “殿下南征后,府里空了许多,是以这孩子才有时间陪老奴坐坐。”德清起身,在旁边的橱柜里翻找些什么,萧琢忙出声道:“不必了,我不渴,你身子不好,坐下歇息吧。”

  德清应了,缓着步子坐下,他拿起杯子喝了口茶润润喉,这才继续道:“是个好孩子。”萧琢唔了一声附和,见德清抬眼看着他,似是在等他说话,他招了招手让一旁站着的紫菀坐下,顿了一会,说道:“今日确有一事想同你们说。”

  “是皇……幼慈阿姊的事。”萧琢闭了闭眼,“当时宫里大乱,我让阿姊连夜坐马车逃出宫,而后晋军攻破宫门,我同阿姊便断了联系。直到前些日子,我托人查问,总算有了些阿姊的消息。”

  “老天保佑,宝安公主吉人自有天相……”紫菀见萧琢面色凝重,一颗心悬在嗓子眼,她同萧幼慈年岁相仿,萧幼慈来萧琢宫里时,时常都是她在一边伺候。紫菀捏着帕子的手浸湿了冷汗,口中不断默念着菩萨保佑。

  “好在幼慈阿姊没事,现在……在丰州的寺庙里安身。”

  听得此话,紫菀长舒了口气,她一惊一喜,直惹得鬓边都有了汗,拿着帕子在耳边扇着。

  德清沉吟,“那……侯爷的意思是?”

  “幼慈阿姊是我唯一的亲人,我……”萧琢垂下眼,他看着德清杯里沉浮的茶叶,“我总是想能与她重聚的。”

  “那让殿下帮忙找找不就好了?”紫菀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见萧琢面色一僵,这才后知后觉般地抿出些不对来,讪讪地闭了嘴,低头闷声喝茶。

  萧琢沉默地移开目光,午后不甚明媚的阳光被窗上的镂花剪成一片一片梅花,纷纷扬扬地洒进来。找贺暄帮忙,萧琢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一来贺暄如今身负重责,不想再给他添麻烦,二来……实际上,自己到底还是没法做到完全信任他吧。就像路遇一朵带着刺的蔷薇,会因为喜欢而忍不住想要靠近,但依然会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尖刺刮伤。

  “他……他是去打仗的,有正事,还是不要麻烦他了。”半晌,萧琢才说道。

  “哦哦,是奴婢没想到,还是侯爷想得周到。”

  萧琢只挤出一个无奈的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