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守一(1 / 1)

乌夜啼 霜见廿四 2316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73章 守一

  每日朝会贺蘅的脸色一日比一日沉郁,可以看出南梁的局势也是江河日下。贺暄正盯着殿中盘龙柱上的云纹,思忖着昨日他呈给贺蘅的平南策,猛地听见贺蘅突然点了他的名,道。

  “于清陵设江南行台省,以太子贺暄为行台尚书令,主管平南之事。以大将军蓝守一为行军元帅,决断三军。”

  贺暄一怔,他下意识地往右后方瞥了一眼,突然想起贺旸摔断了腿还在府邸养病,便又收回目光,出列领命谢恩。

  “儿臣谢父皇隆恩,定不负所托,一举平定叛乱。”

  “嗯。”贺蘅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挥手道。

  “众卿可还有奏本?”

  下了朝会后,贺暄刻意走慢了些,等着蓝守一慢悠悠从座位上起身,这才踱到他身边。蓝守一因着之前在北征突厥之战中被突厥沙乌迦可汗的儿子使的重锤砸中了腿,虽说已经不碍行走,但到了秋冬天气转冷之时,腿脚仍是隐隐作痛,贺蘅为表体恤老臣,故每到朝会特赐蓝守一座。

  “老臣见过太子殿下。”贺暄见蓝守一要躬身行礼,忙弯腰扶了扶,道:“蓝将军不必多礼。”

  蓝守一笑了笑,抬头仔细打量了一番贺暄,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多年不见,殿下比老臣都高了。”

  贺暄小的时候,蓝守一曾教过他一些拳脚,他心里对这老将还是颇为敬重的。此时见幼时崇拜的师父眼角堆砌的皱纹,不免一时有些唏嘘,“蓝将军风采依旧。”

  蓝守一摆摆手,“老了老了,殿下不必哄老臣。”

  “此番平南,错综复杂,恐有一场恶战,出发之前不知将军可有空闲,吾二人可商讨平南之策。”

  贺暄同蓝守一约好时间,便也不再多叨扰,只略说了两句闲话,便在宫门口分道扬镳。

  平南之事,虽说贺暄也有了心理准备,可临到真要离开的时候,心头怅然却总徘徊不去。马车辘辘碾过道旁落下的树叶,贺暄就着这沙沙的韵律,生平头回也品咂到了别离的滋味。

  萧琢正在院子中央的银杏树下逗猫,说起来从前府里是没有猫的,贺暄对养猫猫狗狗这些活物向来没什么兴致。只是见萧琢平日里除了看书下棋,在府里也没有别的闲事可供消遣,便让管家去买了一只尺玉霄飞练。萧琢倒是喜欢的紧,还给它起了一个名,唤作银粟君,萧琢解释说是因为小猫通体纯白似雪,故名银粟,贺暄记不住的时候便随口唤它小白,银粟君倒也会应,想来是也不排斥贺暄取的诨名。

  “殿下!”许是听见了马蹄踏地的声音,萧琢将逗猫的树枝扔在一边,小跑着过来,他额前覆着薄汗,衬得白皙的肌肤更显莹润:“殿下今儿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厨房午膳已经备好了。”

  “今儿朝会有要事宣布,故耽搁了些。”贺暄用帕子替萧琢擦了擦汗,道:“饿了么?吩咐下去传膳吧。”

  “要事?”萧琢敏锐地听出了些端倪,他脚步一顿,蹙眉道:“可是与南梁有关?”

  “嗯。”贺暄右手攥拳,竟一时有些紧张,“先用膳吧,吃饭的时候同你细说。”

  “好。”萧琢面上强自镇定,心中已是焦急万分,三步并作两步地进了屋,便催丫鬟去厨房传膳。

  今日的午膳有萧琢爱吃的红烧鱼,浓稠鲜香的酱汁浇在鱼背上,葱绿配着蒜白,一盘子色香味俱全,搁在平日里,萧琢准是抬起筷子便冲着那盘红烧鱼去了,贺暄抬眼看他,此时他却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夹着面前的烩炒时蔬,随意扒拉两口碗里的米饭。

  萧琢心里正想着南梁之事,突然见碗里多了一块鱼肉,他微愣地抬起头,贺暄收回伸出的筷子,淡淡地望着他:“尝尝,你爱吃的。”

  “嗯。”鱼肉入口,里头搀着辣味与一点腌制的酸菜的味道,格外爽口开胃。萧琢眉头略微舒展了些,听贺暄道:“小琢,今日朝会上,父皇已点了六万大军,命我同蓝将军一同南下平梁。”

  萧琢一怔,这些日子每晚令他辗转反侧之事到底还是来了。他筷子上夹的半块鱼肉因着他方才手一抖,落在了桌上,萧琢忙拿起手边的帕子卷了,额前垂落的碎发将他眼底的慌乱掩饰的刚刚好。

  等他再开口的时候,话音已经很是平静了,“什么时候出发?”

  “孟冬便走。”

  “这么快?”如今已是季秋,再过不出十日,便是立冬了,“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此行艰险,若是战事胶着,恐怕……”

  贺暄欲言又止,萧琢顿时明白了贺暄话里的未尽之意,一时只觉最喜欢的红烧鱼也没了滋味,他兴致全无地将碗里最后一块肉咽了下去,蔫蔫地放下筷子,也不知是和谁赌气似的,起身一言不发地往寝殿走。

  “狸……”贺暄叹了口气,廊下萧琢走的越来越快,到后头几乎是一路狂奔着往里院跑,他一身青衫裹着白色绒袄的背影像枝头掠过的轻盈的燕雀,倏尔便消失在了拐角,只留下一簇摇动的花枝在风中轻颤着。

  “侯爷,这些衣服要不要……”紫菀刚收了前两日浣衣房洗好的里衣,抱在怀里预备着待会儿拿去熏香,便见萧琢一阵风似的从外头冲进来,她刚开口想问熏香要什么味道,便眼尖地看见了萧琢眼角挂着的一尾红。紫菀忙收了声,心想着是不是太子殿下又惹着侯爷不高兴了,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劝劝,便听得门砰的一声关上,显然萧琢已经替她做了决定。

  门里的萧琢红着眼把自己蜷缩成一团躲在床角,他右手握拳抵在嘴上,到底还是遏制不住地呜咽出声。

  作为南梁国主,他不应该哭的。贺暄此去,若是顺利平定局势,还南梁百姓一个安稳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若是吃了败仗,则晋国储君身涉险境,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是伤了死了,晋国军心不稳,乃至朝纲动荡,对他来说亦是幸事,他便可趁乱浑水摸鱼,光复南梁也未可知。

  可他还是萧琢,是狸奴,是贺暄的狸奴。他已经经受了太多的生离死别,他看的够多了,看的够厌了。他说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感受,只是觉得心口像是堵着一大团棉絮,上不去也下不来,生生地将他心肺里流的血都吸干了,浑身只剩一个空壳,将将撑起他脆弱的不堪一击的皮囊。

  一无所有的小兽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他死死地抱紧唯一陪着他的活物,哪怕那只是个危险的猎人。

  贺暄来的时候,紫菀刚把衣服熏好,向他行礼道:“殿下。”

  “嗯。”贺暄压低了声音,指了指门问她:“小琢在里面么?”

  紫菀点了点头:“侯爷回来之后一直在里头。”

  贺暄挥了挥手让她退下,他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这才轻轻推开门。萧琢怀里抱着软枕,靠着床头睡着了。贺暄轻手轻脚地拉来旁边的被子给他盖上,替他掖了掖被角。萧琢脸上犹自挂着干涸的泪痕,睡梦中他的眼睫微微颤动着,似乎睡的不很安稳。贺暄伸手将他额前的头发拨到两旁,撑着手在他眉心落下一个轻盈的吻。

  “别走。”贺暄低头,萧琢不知做了什么噩梦,他眉头紧皱着,右手拉着贺暄的衣角,低声梦呓:“别走……”

  “嗯,我不走。”贺暄握住萧琢的手,屋里银丝炭烧的正旺,他的手却是冰凉的。贺暄蹲下身,将萧琢的手揣进自己怀里,一边捂着一边温柔地哄他:“没事,我不走。”

  梦里的萧琢似乎是听见了,他五指微微舒展,急促的呼吸也平缓了下去,贺暄抿了抿唇,指尖掠过萧琢红润的唇珠,带着些难言的坏心摁了下去。

  梦里的萧琢喉咙里溢出了一丝小猫似的咕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