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陈愿
也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萧琢对晋国秋天寒冷的不忿,自从那日下了雨之后,整个上安京已经连续晴了半月,算一算日子,也快到晋国的祭月节了。
祭月节是晋国秋天最隆重的节日,这一天家家户户都会沐浴焚香,穿上崭新浆洗的衣裳,等夜晚在家中祭月。若是在人口较多的主城里,例如首都上安京,还会举办其他热闹的活动,紫菀早便已经打听好了,趁着萧琢从外边闲逛回来,便拉着他兴致勃勃地同他说。
“侯爷,过两日便是祭月节了!听说上安京届时在朱雀街会有特别盛大的灯会,还会连续放一刻钟的烟花!”紫菀一脸憧憬地捏着帕子,闭着眼睛畅想道:“听菱香跟奴婢说,祭月节当晚是许多公子小姐相识相许的日子,在影影绰绰的灯光下,火树银花铁索桥,模样俊俏的公子捡到了前头姑娘遗落的帕子,才子佳人的凄美爱情……”
萧琢愣愣地看着喋喋不休的紫菀,不忍心打断她,定是这些日子府里新招了些丫鬟,紫菀得空的时候多了,躲在房间里偷看她收集起来的奇奇怪怪的话本。他记得之前紫菀在他房里打扫的时候还偷偷摸摸拿出来看过,名字叫什么来着?
萧琢想了想,隐隐约约叫什么三娘记……
不过……紫菀有多久没有这么开心了?自从上个秋天,紫菀跟着他一路颠沛流离来到上安京,他好久没有见她这样真心地笑过了。记忆里的紫菀虽说不是什么特别跳脱的性子,却也是天真烂漫的爱笑的姑娘,若不是因为……
萧琢垂下眼,往事总是不堪回首,只是如今在贺暄护佑下的这半年,太子府为他遮挡了明枪暗箭与风霜雪雨,紫菀和他,当然还有德清,似乎才终于开始认真地生活起来,他会为昨日的醋鱼该放多少糖而和厨子理论半天,而紫菀如今也开始为即将到来的祭月节而兴奋的熠熠发光,至于德清……说到德清,感觉好久没有见到他了。
正在萧琢发愣的当儿,紫菀有些不满地拿手戳了戳他,她柳眉倒竖,说道:“侯爷是不是没有听奴婢说话啊?”
“听呢听呢,才子佳人的凄美爱情!”
“那都好久以前啦!奴婢已经说到拜月了!”
“什么拜月?”
紫菀说的有些口渴,她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完了,这才继续说道:“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就是祭月节要做的事,侯爷可以等殿下回来了问问他。”
萧琢被她这么一提,倒是也来了些兴趣,下午贺暄回来的时候,他便顺口提了一句。
“祭月节?”贺暄放下手里的公文,挑眉带着笑意问道:“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听紫菀说会很热闹,具体会做些什么啊?”萧琢撑着下巴坐在一旁的藤椅里,歪着头看他。贺暄想了想,说:“祭月节确实是上安京秋天最热闹的节日,府尹已经准备许久了。”
“具体来说大概就是沐浴焚香,对着祭月台祷告,男子期望早步蟾宫,高攀仙桂,女子则祈求貌似嫦娥,皎如洁月,约莫在戌时就会告一段落。到了亥时,朱雀街每年都会有灯展和烟火,我曾经去过一次,确实很好看。”
“殿下这么多年就去过一次吗?”
贺暄抬眼,神色暧昧不明地看着萧琢,“因为……大家都是跟着心上人一起去看灯展的。”
“那……”萧琢略有些黯然地垂下头,轻声说道:“那殿下那回是跟谁去的?”
贺暄满意地看着萧琢想知道又不愿意听的矛盾表情,他整个人都因为这个别扭地在藤椅里拗出一个诡异的姿势,贺暄这才促狭地眯起眼睛,逗他道:“我啊。”
贺暄顿了顿,“我那年是跟许昱行去的。”
“啊?”
贺暄咬着后槽牙,十分不想提起当年的心酸往事,不情不愿地敷衍道:“当年年纪小,只想凑凑热闹,便拉着许昱行一起去了。哪知道到了大街上,整条街全是拉着手的情侣,我们两个尴尬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还有如此出糗的时候,萧琢憋笑地有些辛苦,贺暄乜了他一眼,微微眯起眼睛:“可惜,这回的祭月节我有公务在身,没有时间去玩了。”
“祭月节都有公务啊。”贺暄看着萧琢就像一只垂头丧气的小猫,他几乎能想象到他的耳朵因为失望耷拉地垂下来的样子,萧琢低着头嘟哝了一句,惹得贺暄有些不忍地换了个话题,“不过……我可以给你推荐几个花灯做的好的铺子,许昱行上回和我说过,还有看烟花最漂亮的位置。”
“好啊。”萧琢没精打采地点点头,语气恹恹的。
贺暄没忍住,伸手挠了挠萧琢的下巴,低笑了一声,“你啊……”
“什么?”
贺暄状似无辜地收回手,存心要逗他,揉了揉萧琢软软的头发,故意压低了声音,他音色本就低沉,此时就像是一半隐没在喉咙里,引得人心里发痒,“没什么。”
日子在殷切的盼望中总是过得飞快,在紫菀不停的念叨里祭月节终于到了。其实前两日太子府里的丫鬟们就已经开始准备了,和紫菀住的院子隔了一道门的负责浆洗的丫头早早地就将旧衣都洗了,从裁缝铺订的新衣到了又要浆洗熏香,可要忙上一阵。萧琢自是对这些一概不知的,他是到了祭月节当天才算是感受到了晋国节日的气氛。
一大早菱香就张罗着在府里上下都挂上了玉兔样式的灯笼,各个窗户上都贴着裁剪成仙人赏月、月下捣药之类的与月亮有关题材的剪纸,一眼望去这太子府活像是个人间的广寒宫。
萧琢当时正在房里洗漱,他拿着牙枝刷牙,眼睛百无聊赖地看着菱香挂灯笼,心里漫无边际地想着,那贺暄就是广寒宫里的嫦娥仙子了。萧琢煞有介事地将贺暄同嫦娥比较了一番,贺暄生得好看,性子又冷,倒是和这广寒宫挺配的,只是很难想象他夜半无眠,抱着冷了的衾枕垂泪的样子,若是贺暄的话,想必是会直接把广寒宫里的东西都砸了,把打扰了他好梦的吴刚也拉出去杖毙了。
想到这里萧琢忍不住笑起来,昨天贺暄也不知发了什么疯,折腾了半夜,他这一笑扯得他有些疼,他微微抽了口气,在心里将贺暄骂了一遍,将漱口杯放了下来,准备去吃点东西。
他穿过庭院的回廊的时候,恰巧看见紫菀和另一个丫鬟在捯饬一个台子,他有些好奇地走过去问道:“这是什么?”
那小丫鬟看了他一眼,行了礼之后脆生生地说:“这是祭月用的拜月台,听闻南边都是只女子拜月,我们晋国倒是不同,祭月不分男女,都是要拜的,晚上侯爷也可以来试试,体验一下我们晋国的风俗。”
萧琢被她说的来了些兴趣,他又仔细打量了一番那个台子,约莫是个一人高的木台,他们正往台子上绑着五颜六色的飘带,有风来时那些飘带随风而舞,若是到了夜晚,月光盈盈之下望去,倒真有些九天仙子衣袂飘飘的出尘气质。
萧琢午睡还没睡醒就被紫菀从床上薅了起来,他顶着有些乱蓬蓬的头发,目光幽怨地望着紫菀,“怎么了?”
紫菀冲他笑了笑,对他的抵抗十分不放在眼里,“入夜便要祭月了,现在奴婢带侯爷去沐浴更衣,待会儿还要焚香呢。”
于是萧琢就在迷迷糊糊之中被紫菀拉着在浴池里泡了半天,然后一群小丫鬟给送来了祭月用的礼袍,那袍子是天青色,看上去极为宽大,萧琢穿着在外头逛了一圈,只觉冷风飕飕地从袖子里往里钻,萧琢也只得勉强安慰自己也许这也是体验了仙人御风而行的感觉吧。
因为这衣服透风,萧琢坚决守在房里不肯出门挨冻,一直到祭月台都布置完了,紫菀进来催促道:“侯爷,外头都布置好了,先去焚香吧。”
萧琢无奈地低头看了看松松垮垮的衣服,认命地往外走,“去吧。”
正是日暮时分,天际最后一抹残红还未褪去,照着这祭月台也像是涂了一层胭脂。木台上现在已经摆上了香案和瓜果贡品,贺暄不在,府上第一个牵香的便成了萧琢,菱香数着数将三根线香放在萧琢手上,替他点上火。
萧琢顺着他们的指示鞠躬拜了三拜,虽然不知道这晋国的月神会不会满足他这个异乡人的愿望,但他还是闭上眼睛,几近虔诚地在心里祈祷。
“月神在上,受小民一拜。”
“一愿南梁永无战火,百姓富足。二愿紫菀德清平安喜乐。”
“三愿……三愿贺暄,百岁无忧。”
他默念完,将手中的三柱香插在香炉里,那袅袅娜娜的烟气盘旋而上,消失在晚风里,也不知能不能上达天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