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折花(1 / 1)

乌夜啼 霜见廿四 1968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46章 折花

  他们二人一路晃晃悠悠地来到湖边,见靠岸泊着几只小船,约莫刚够四五个人相对而坐,小船中央搁着一长形的几案,上头放着零星几个白瓷瓶,大略是装着船家自酿的酒。

  见他们两人闲步而至,那撑杆的船家朝他们热情地招手,嗓门很大:“两位大人,可是秦大人的朋友?”

  此次游湖原是松风茶会的股肱秦谅秦大人安排的,他本就出身临山镇,此次自是当仁不让地做东,一路前前后后的忙活,安排地倒也妥帖。为了玩的尽兴,还十分大手笔地包了今日延仙湖的所有游船,是以这船夫方有此问。

  萧琢瞥了贺暄一眼,见他正抄着手远眺对岸的景色,便答道:“正是,劳烦船家了。”

  “不麻烦不麻烦。”那船家皮肤黝黑,此时憨憨地咧开嘴笑着,伸手招呼他们:“二位大人坐这儿吧。”

  此时大多数人都还在宝昌楼打牙祭,偌大一个延仙湖只他们两人,倒也得了份难有的清净。他们二人分对而坐,船夫在船尾替他们掌着船,慢悠悠地往湖心那边划去了。

  如今正是黄昏,不知天上的哪位巧手织了万顷的云锦,铺满了半个山头的晚霞,映照着半面湖水都尽数染了金色,璨璨地像是要烧起来。

  湖心的风拂面而过,带着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潮气,将这一日的颠沛奔波都打散了,像船桨荡起的波纹,一圈一圈漾开去,漾开去。

  贺暄伸长手臂搭在座椅上,天光云影落在他的眼里,夕阳浓的化不开的余晖也落在他的眼里,他就这样静静地偏头看着群山,看着时而惊起的白鹭,然后转过头来对萧琢说。

  “你喜不喜欢莲花?我采一朵给你。”

  他转过头的时候,眸子里盛着些慵懒的、漫不经心的笑意,他的语调是那样的轻快,恍惚间让萧琢觉得这半年多的离乱不过只是大梦一场。贺暄从来不是什么翻云覆雨生杀予夺的太子,他也不是扛着万千黎民百姓生死的少帝,他们只是某一日来这里撑篙游玩的小公子,误入了这藕花深处,猝不及防地打了个照面,然后风流倜傥的富家公子折下一朵擎着清露的荷,两颊的绯色比荷花还红。

  若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多好,没有国仇家恨,也没有利用筹谋,只有永恒不变的湖光山色,和善解人意的夏日晚风。

  贺暄见萧琢怔怔地看着他,眼神飘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略有不耐地蹙眉,探身将船边的一朵盈盈半开的红蕖摘了下来,递到他面前。

  萧琢呆呆地接了过来,贺暄抬头看了看他,突然伸手将那朵红蕖夺了回去,话音带着些懊丧:“罢了,还没有你好看,看你便够了,看它作甚。”

  说着还没等萧琢反应过来,便一抬腕,将那朵红蕖掷了出去,远远地漂在湖面,依然是红萼娇蕊并着荷叶田田。

  “你……”萧琢脸涨得通红,也不好意思同贺暄对视,只别过眼去,讷讷不语。

  北地的夏日总是格外的长,这边厢半轮弯月已经尽职尽责地挂上了山头,白日的暑气却还徘徊不去,金乌的余光亦犹自恋恋不舍。萧琢二人在湖心荡了很久,久的迎面而来的晚风已经醺醺然催人入睡,萧琢挪到贺暄身边,头一点一点地,俨然一副倦怠的模样。

  贺暄伸手将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眯一会儿,待会人就多了。”

  萧琢得了首肯,身体跟着放松下来,立马便被拖进了梦乡。四周的游船一多,水波一撞一撞的,他们坐着的小船也开始微微晃动起来,贺暄也微微眯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萧琢的背,像是在哄着他入眠。

  “萧公子!”萧琢正睡着呢,突然耳边响起炸雷一般的声音,他被吓了个哆嗦,猛地抬起头,头顶正好撞上贺暄的下颚,贺暄本也是有些迷迷糊糊的,此时被他这一撞彻底清醒了,吃痛地揉着下巴,抬手报复性质地捏了一把萧琢的腰窝。

  萧琢睡梦里被人这么一吼,也兀自憋着气呢,他腰窝又最是敏感,挨了贺暄这一下疼的两眼泪汪汪,萧琢就噙着这一汪眼泪毫不留情地在贺暄肩上咬了一口,红着眼眶无声地控诉着。

  “你属狗的吗!”贺暄满肚子火没地方撒,抬眼正巧与罪魁祸首付湛川四目相对,此人正偷偷摸摸地弓着背准备逃离这是非之地,被贺暄逮了个正着。

  “付湛川!”

  贺暄眼神陡暗,几乎是磨着后槽牙从嘴里挤出几个字,付湛川立马望风而逃,夹起尾巴夺过他旁边那人的船桨,死命地就往反方向划。

  萧琢的视线越过贺暄,匆匆忙忙地瞥了一眼付湛川旁边的人的侧脸,总觉得有些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来,便要站起身来探个究竟。

  此时船身一晃,萧琢脚下不稳,便往贺暄身上歪过去,被贺暄稳稳地揽过腰拽进怀里,逮着机会也在他肩上咬了一口,趁着夜色深重起来,堂而皇之地得寸进尺,凑到萧琢颈边嗅了嗅,哑着嗓子道:“你好香。”

  萧琢右手抓着贺暄的头发,虽说早便知道贺暄这厮惯是会说这等下流的情话,却还是每每被臊得满脸滴血似的嫣红,话也结结巴巴得缀不成句:“旁……旁边都是人,你快起来。”

  贺暄也不过是逗逗他,便从善如流地松开手,萧琢就像被针刺了似的跳了起来,四下瞟了一眼,见旁边的人都忙着说话,并没有人分心看他们,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规规矩矩地离贺暄远远的坐在一边,扭过头不再理他。

  萧琢不喜欢贺暄这样,虽说他如今侯爷的名头形同虚设,算起来不过是没有放在明面上说的阶下囚罢了,本不奢望人家正眼瞧他。可他骨子里淌的是南梁萧家的血脉,是一件件金尊玉贵的龙袍凤冠装点,一张张金口玉言的圣旨诏书堆叠起来的骄傲,他本该是睥睨众生的帝王,天底下头一份的尊贵。

  萧琢攥紧了手心,恍惚的想,若是早几年,贺暄见到他的时候,也是要行君臣大礼的。他不知道贺暄对他到底是什么心思,萧琢颓丧地松开手,呆呆地看着船桨击着幽深的湖水,也许,也不过就是一个模样好看的玩物吧。

  而他呢?萧琢晃了晃脑袋,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就像是密密匝匝的荷叶底下盘根错节的莲藕的根须,表面上看起来清清爽爽,实则埋在腐烂的淤泥里,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