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望月(1 / 1)

乌夜啼 霜见廿四 2571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41章 望月

  长椅正对着窗户,可以看见一小片竹林,青翠的竹叶被微风吹动着沙沙作响,温暖的阳光筛在地上,摇晃着斑驳的光点。萧琢就这样怔怔地看着窗外,直到听见德清敲门,他这才回过神来,“侯爷。”

  “坐吧。”

  德清坐定问道:“侯爷可是要去松风茶会?”

  “嗯。”

  “付大人家的公子会去吗?”

  萧琢点头,“应该也去,是难得的机会。”萧琢攥着茶杯,瓷杯摸着有些冰凉,他垂下眼,盯着杯里的茶叶出神。

  等萧琢用了午膳,贺暄便回来了,“午膳可还习惯?孤特意让他们做的南梁口味。”

  “唔,就是太清淡了。”

  贺暄笑着哄他:“孤怕你难受,吃辣的对身体不好。”

  萧琢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旋即又挤出个笑来:“殿下心意我明白的。”

  “那便好,以后少吃些辣。”

  “嗯。”

  萧琢今日穿了件青色的长衫,显得尤为挺拔清俊,贺暄亲自给他束了发,在他额间落下一吻,说道:“小琢今日定是要抢尽了松风茶会的风头了。”

  “殿下吃醋了?”

  “是啊,真是舍不得。”贺暄笑着站直身子,“走吧。”

  “殿下来了。”付湛川摇着扇子,扇子上的吊坠随着他摆动的姿势摇摇晃晃,倒映着碎落的金光。

  贺暄笑着点头,“孤今日带了位朋友来,各位可要卖个面子。”

  “哦?太子殿下带来的?”付湛川诧异地挑眉,往贺暄身后看了看,“太子殿下从未带人来过茶会,此番破例,看来必是个惊才绝艳的郎君了。”

  “你们之前也是见过的。”贺暄仿佛是话里有话,他带着警告意味地瞥了一眼付湛川,稍稍往旁边让了让,将萧琢露了出来,“各位公子,在下萧琢。”

  “萧琢?”付湛川打量了他半晌,语气带着一丝浪荡,“原来那日见到的公子乃是如此的……”

  贺暄听他此言,不免皱了眉,刚想打断他,便听他继续说道:“有匪君子,如琢如磨。好名字,今日一见,更是位妙人。”

  “公子谬赞了。”萧琢浅浅地笑了笑,付湛川微微眯起眼睛,介绍道:“在下付湛川,忝列松风茶会一员,萧公子里边请。”

  “请。”萧琢点头,规矩地后退一步,跟在贺暄的身后往里走去。

  这是间坐落在小溪泉边的竹屋,挂着翠绿色的门帘,旁边的竹叶摇动,落下稀疏的影子,颇有几分水墨画的幽静。掀开帘子往里走,两边俱是藤椅,摆着冒着热气的清茶,有几人正在对弈,黑白的棋子布阵两边,倒是不见杀气。

  见贺暄进来,在座的公子们也就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断没有惶惶然上来恭迎大驾的,贺暄也不恼,随意带着萧琢在一边的位置坐了,给他倒了杯茶。

  “既是人齐了,便随我出门去吧。”萧琢刚坐下抿了口茶,还没尝出味儿来,付湛川便高声说了几句,其他人纷纷放下手中的棋子茶杯,站起身来同他出门了。

  “他们要出去曲水流觞。”贺暄在一旁解释道,“走吧。”

  竹屋外边便是条小溪,如今未到汛期,堪堪一泓清泉,不及膝深,只是泉水清澈见底,能看见各式各样的石头交错其间。

  萧琢挨着贺暄坐着,今日的题是以称颂春日为内容赋诗一首,若做不出,则罚酒一杯。前头已有一两位被罚了酒,此回轮到贺暄,萧琢本以为这太子殿下成日琢磨着明争暗斗,断是做不出的,没想到他沉吟片刻,竟拟了出来,还颇为清新明快,让萧琢生出些看杨广的春江花月夜的意味来。

  “萧公子。”萧琢回过神,听见付湛川说:“到你了。”

  这春日确是醉人的,微醺的暖阳,绒绒的草被,带着清香的竹叶和无忧无虑的溪水,哪哪都寻不出一丝郁卒之处来。偏偏萧琢一张口,便是那种春情可待成追忆的句子,满腹的怅惘之情,不像是赞颂这春日的喜悦,倒更像埋怨这满园风光多少恨,春风吹不散眉弯。

  “好。”哪知付湛川看了萧琢一眼,叫了声好,“别致,别致,萧公子果然才情满腹。”

  “过誉了。”贺暄抿着嘴不说话,萧琢生出些懊悔的意思,忙摆手,“各位公子才情直冲云霄,哪轮得到在下班门弄斧。”

  “萧公子自谦了。”付湛川笑了笑,酒杯又往下流了。

  “殿下。”付湛川敲了敲门,贺暄喊了声进来,他便大咧咧地推了门,见萧琢不在,问道:“殿下几时藏了这宝贝?”

  贺暄冷着脸不说话,付湛川用手掩面咳嗽了一声,绕过贺暄朝屏风后头探头探脑:“宝贝去哪儿了?”

  “关你什么事。”贺暄瞥了他一眼,“出去看竹子了。”

  “看竹子?”付湛川点点头,英雄所见略同般地揣着手道:“果真没看错,你们这帮大老粗没人懂那竹子的美……”

  “啰哩啰嗦的干什么。”贺暄不耐烦地敲敲桌子,“孤是看小琢在家太闷,带他出来透透气。”这话确是不错,松风茶会不像那些腌臜混乱的酒肉聚会,没有香粉美人,只留名山青川作伴,散散心是再好不过的了。

  “殿下倒是上心。”付湛川唔了一声,“既然萧公子不在,我便告辞了。”

  “早点滚。”贺暄懒得看他,将杯中的茶换了酒,喝了起来。

  他们住的小院后边,沿着一条窄窄的泥路往上走,是一片亭亭的竹林。竹叶挤挤挨挨的织出万匹苍碧,将金灿灿的阳光严严实实地挡在了上头,衬得本就幽深的竹林更渗出星星点点的冷翠。

  萧琢穿着一身同样泛着冷意的鸦青色绸衣,腰间悬着一枚翡翠,他背挺的笔直,身形单薄,远远看去,就像是在这永不凋零的春色中摇曳的青玉枝,茕茕而独立,天地不相依。

  一阵风吹来,竹叶轻摇,卷起细碎的低语,那自然的韵律中似乎又夹杂着隐隐绰绰的琴声,乘着清风翠竹,飘渺的像是仙音。

  南梁皇室向来得了钟灵毓秀的江南烟雨滋养,血脉里流淌着的是在清陵九曲河中涮过的墨水,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风流才子,擅书画,通音律,萧琢的父皇尤擅琴,还自谱《水云操》,广为传唱。萧琢自小耳濡目染,亦是精意于音乐,此时听得琴音,不免心中一动,抬步循着琴音往竹林深处走去。

  越往深处走,那琴声便从断断续续逐渐清晰,琴音沉郁凝厚,声声入耳,萧琢只觉这竹中轻音直如一汩清冽的冰泉,将他心中的尘羁涤荡一空。眼前的竹子慢慢稀疏,露出一块容两三人并坐的空地。此时那空地中坐着一个人,那人将琴置于膝头,神色疏懒地随手拨弄着琴弦,竹影落在他月白色的长衫上,给他染上几点斑驳的暗影。

  萧琢脚步一顿,停在了那人一丈以外。尽管萧琢屏息静气,不想打扰他,那人抚琴的手仍是一滞, 抬起头来。

  “付公子?”付湛川此时敛去了平日里那副吊儿郎当的轻狂神色,竟无端让人生出些难以靠近的寒意。他眸色深沉,定定地看着萧琢,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只余细细的风声与沙沙的竹叶,融化在这微暖的春意里。

  良久,萧琢等的腿都有些僵了,付湛川方收回目光,开口道:“熟悉么?”

  他方才弹的是南梁的名曲,《望月》。萧琢愣了一瞬,点点头,“只是如今白日,哪有月可望?”

  付湛川不以为然的笑了笑,眼中藏着道不明的深意:“没有月亮,我们自己造一个。”萧琢瞳孔微缩,他右手攥拳,紧抿的唇线将他心里的紧张暴露的一览无余。

  付湛川将他的神色全收眼底,他把膝头的琴抱进怀里,从容地掸了掸外衫上的灰尘,不紧不慢地掠过萧琢,往外走去。

  “陛下不敢么?”

  萧琢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氤氲的青绿中,耳边还回荡着付湛川方才与他擦肩而过时,低头轻吐的这句话。

  萧琢回到小院的时候,日头已是西斜。贺暄正闲靠着竹编的长椅,手搁在把手上,虚执着一盏古朴的青铜樽。他微阖着眼,只着了一件短衫,松散地披着薄薄的玄色外袍,像是要随时从他的肩上滑落下去似的。

  他身后的架子上爬满了开得正盛的紫藤,入眼全是深深浅浅的紫,一团一团的朦胧紫雾在黄昏的风里轻轻地摇着,贪心地将那所剩无几的晚照留在人间。

  贺暄那双凌厉的像霜刃似的眼睛此时无害地敛着,黄昏打湿了他左边的侧脸,暖黄的光晕沉重地像是要从他的颈边滴落下来,像是最上等的沁甜的蜂蜜。

  萧琢的眼睛像是被这甜腻的蜂蜜给黏在了贺暄身上,描摹着他紧抿的薄薄的唇,高挺的鼻梁,还有……

  萧琢的目光猛地一顿,贺暄的眼睫微颤,露出了那双乌黑幽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