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荔枝(1 / 1)

乌夜啼 霜见廿四 2985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39章 荔枝

  “皇上,这香料里确有些容易滑胎的药。”

  老太医说完,贺蘅点点头,他瞥了柳后一眼,不见喜怒地朝太医摆摆手,“没你的事了,退下吧。”

  每个宫里熏衣的香料都是统一由司裳局按位份分的,自江霓有孕以后,贺蘅还特意叮嘱了司裳注意着,没想到还是着了道。

  “皇上,在含元殿中搜到了这个。”贺蘅接了过来,是一小包香料,味道同熏染江霓衣服的一模一样。

  柳后抿着嘴站在一边,闻言忙跪了下来,脸色倒还算冷静,她顿了顿,说道:“皇上,臣妾再傻,如何会将香料放在自己宫中?况且江妹妹入宫以来,臣妾一向照顾有加,江妹妹比臣妾小许多,臣妾一直心疼她,如何会做出这等事?请皇上明察。”

  “皇后起来吧。”贺蘅没有发怒,他照常将柳后扶起来,也没有询问那包香料之事,柳后暗自舒了一口气,听见贺蘅轻描淡写地说道:“澜衣,带皇后回宫里。”

  “是。”

  “谢皇上。”柳后犹豫了一瞬,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贺蘅却已转过身不再看她。柳后难堪地僵立着愣了片刻,见贺蘅仍旧没有听她说话的迹象,这才终于福身行了礼,扶着澜衣的手回去了。

  贺蘅站在门边望着柳后深青色的裙裾,良久,他像是老了十岁似的缓缓收回目光,叹了口气,“孙得禄,传朕口谕。”

  “娘娘放心,皇上会信的。”澜衣给柳后捶着肩,安慰道。柳后往年也收拾过几个怀了龙种以后心大了的嫔妃,照理说这等宫闱阴私,也算是各朝各代都有的惯例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只是这回她总是眼皮跳得厉害,心下也惴惴不安地。虽说贺蘅没说什么,只是她总也不安稳,在房间里站着坐着心焦了好一阵子,还是说道:“澜衣,你去叫旸儿进宫一趟。”

  “是。”澜衣点点头,她从寝殿出去,不过一会儿,就皱着眉回来禀道:“娘娘,这回怕是不好,门口全是侍卫,奴婢问了,说皇上口谕,让娘娘在宫里歇着。”

  柳后脸色一白,她攥着自己镶着金丝的宫裙,声音打着颤:“这是……软禁本宫了么?”

  “娘娘宽心,那药虽说看着凶,总也不会要了命去,等过两日江嫔大好了,皇上也消气了。”

  “这不是消气的事。”柳后看了澜衣一眼,她贵重的宫裙被她攥出几道可怜的褶皱,她浑然不觉地望着殿中的地砖,怔怔地说:“皇上怕是……不信本宫了。”

  “娘娘……”澜衣一愣,柳后继续说道:“这半年多来,皇上待本宫淡了不少。也是,帝王家哪有痴情种,本宫也……”

  柳后顿了顿,她眸色一沉,划出一个嘲讽的笑,“不过……就凭这个想扳倒本宫?还差得远。本宫经营多年,总不会折在低贱的舞女手里。”

  ***

  “如今侯爷能仰仗的只有太子殿下,只能从此入手。”德清说的口干舌燥,他拿起茶盏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

  萧琢点点头,他眼里晦暗不明,心里翻涌着说不清的情绪,让他不敢直视德清的眼睛,他只得故作不经意地低下头。

  半晌,他微微蹙眉,带着些犹豫地轻声说,不知是在问德清还是在自言自语:“这样……真的可以么?”

  “侯爷。”

  萧琢像是被德清的眼神烫到了,他收回目光,像是花了大力气下的决心,说道。

  “明日我便去太子府上。”萧琢顿了一下,有些懊恼地蹙眉:“只是我前些时日躲着不见他许久,殿下怕是不愿见我了。”

  德清将杯中茶水饮尽,又添了一杯,摇摇头道,“侯爷当局者迷罢了。”

  “是吗?”萧琢垂着眼,他给自己倒了杯酒,手指摩挲着杯沿,似乎带着一丝期盼和侥幸,愣愣地出神,便见紫菀提了一个食盒进来,眉眼带笑:“侯爷,太子府上送来的,您快打开看看。”

  萧琢有些惊讶地接了过来,对上一旁德清老神在在的面孔,一时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他轻手轻脚地揭开食盒的盖子,里头是带着水珠的鲜嫩荔枝,一颗颗圆润饱满,品相上乘。

  荔枝在晋国算是王公贵族的专享,在南梁其实也不遑多让。南梁仅有最南部的一些小州产荔枝,且因为气候不够温暖湿润,同岭南的荔枝相比,口感品相那是拍马不及。纵使尊贵如皇子,萧琢也不过是逢年过节才有的荔枝赏赏心,那滋味清甜,令人回味无穷。

  “是荔枝啊,看着就很好吃。”紫菀咽了口口水,笑盈盈地说。萧琢心里熨帖,偏面上还要装模做样地做出一副冷静的样子,挥了挥手道:“拿进我房里吧。”

  “哎。”紫菀忙不迭应了,萧琢便也跟着她进了房。

  紫菀将食盒里头的荔枝都盛在白瓷碗里,拎着食盒便要出去,被萧琢叫住了,“把食盒留下吧。”

  那食盒只有一层,外头雕刻的很是精美,萧琢愣神端详了片刻,忽然看见底下铺着的一层草叶里隐约有个什么圆形的东西。他站起身拿了出来,是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造型古朴典雅,散着幽香。盒子上头覆着一张纸条,萧琢伸手捻起。

  “榻冷衾寒,念卿甚。”

  是贺暄的字迹,金钩玉划间还能闻到上好的徽墨带着的淡淡的松香。盒子里面是还没有用过的脂膏,平滑如玉,摸上去腻腻的。

  萧琢怔怔地看着那盒脂膏,那一晚贺暄犹在耳畔的低喘和自己说不清的难堪心思交替着在脑海里闪过,像是两只互相角逐都不服输的猛兽,生生把他撕扯的头破血流。良久,他像是被自己萌生的荒唐念头逗笑了一般,眉目间缱绻的一丝情意逐渐落了霜。

  萧琢伸手,指腹划过那行小字,于他而言,于他而言……萧琢闭了闭眼睛,将手中的纸条揉成一团,放在了烛台上。

  ***

  “殿下。”李福海小步走了过来,“侯爷来了。”

  “唔。”贺暄正抬手欲拾起茶盏,他闻言将手收了回去,心里生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欢喜。贺暄挥了挥手,道,“让他进来。”

  “侯爷进来吧。”门童侧身让萧琢进去,“殿下在后院呢。”

  萧琢点点头,随着门童从小路往后院走去。

  春日的晋国,褪去了素白的寒凉,嫩绿的草芽与澄澈高远的天穹让一切似乎都明朗起来了。风是细细的,带着温柔的春日私语,吹起漫天的杨絮,萧琢从未在南梁见过的。

  杨絮在紫菀眼里是恼人的,她总抱怨这些到处都是的绒毛落进刚炒好的青菜里,落在晾晒的衣服上,要费尽心思地一点一点将他们拾出来。可是萧琢看不到这些,他从不为这些琐事烦心,也用不着他烦心,所以杨絮在他眼里是浪漫的,就像春日里缭乱的春愁,带着闲情惆怅,似雪一般白了红尘逆旅客的头。

  萧琢就在这样纷扬的杨絮里看见了贺暄,他靠在藤椅上,今日阳光很好,斜斜地打在他的侧脸上,他束起的头发上也跌落了几团杨絮,绒绒的触感将他往日的棱角都包裹着,衬托着他眉目都柔和了许多。

  贺暄微微闭着眼睛,听见萧琢的脚步声,说道:“来,陪孤坐坐。”

  “殿下。”萧琢拉开椅子坐在他身边。

  “你们都下去吧。”贺暄坐起身,给他倒了杯茶,“新贡的茶,尝尝。”

  “谢殿下。”萧琢有些受宠若惊地接了过来,他抿了一口,入口回甘,“不错,是好茶。”

  他捧着茶杯,呼吸中带着草木生长的馥郁香气,从泥土里挥洒的蓬勃的生机,萧琢也学贺暄一样靠着椅背,眯起眼睛仰头望了望天:“天气真好啊。”

  “嗯。”贺暄一顿,说道:“一年好景皆在春日了。”

  两人一时竟无话,萧琢将杯中的茶饮尽,便起身告辞:“殿下,我便先回去了。”

  “嗯,孤送送你。”萧琢刚想拒绝,只是话到嘴边,硬是咽了回去。贺暄让侍女收拾了东西,跟着他往外走。

  “小琢。”

  萧琢正抬脚上马车,听见贺暄叫他,那声音带了些缱绻的,不易察觉的柔软,在他心上挠痒似的。他顿了顿,回头问道:“怎么了?”

  贺暄张了张嘴,半晌放弃似的摇摇头,“无事。”

  “那我先走了,殿下回去吧。”萧琢垂下眼,上了马车。

  萧琢回去的时候,德清正站在他寝殿门口等他。

  “东西都准备好了么?”

  德清点点头,“打火石和木柴都采买好了,北方的春日干燥少雨,应当无事。”

  “嗯。”萧琢看着德清整理出的东西,“那天将下人们都支开,别伤了性命。”

  “奴才省得。”德清叹了口气,“侯爷都想好了?”

  “一个侯府罢了。”萧琢笑了笑,“本也不是南梁的寝宫,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

  “父皇。”贺旸没了平日伶俐劲儿,此时有些拘谨地站在一侧,“江娘娘可好些了?”

  贺蘅瞥了他一眼,“今日醒了,太医说没什么大事,只是……”

  贺旸心头一紧,听见贺蘅说道:“以后怕是不能有孕了。”

  “父皇节哀,性命保住总是好的。”贺旸暗自松了口气,试探地问道:“母后还在含元殿么?”

  “怎么?想见她?”

  “几日不见,儿臣也挂念着母后。”贺旸小心地想着措辞,贺蘅倒也没为难他,在他手上拍了拍,叹道:“去吧去吧,你母后也想你得紧。”

  “多谢父皇。”贺旸得了准信,便小跑着一路往含元殿去了。

  柳后正喝着茶,见他气喘吁吁地来了,有些责怪地瞪了他一眼,“看看像什么样子,匀了气再同本宫说话。”

  “母后。”贺旸坐了下来,他向来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当即仰头喝了口茶,问道,“江嫔那事如何了?”

  “没什么大事。”柳后慢条斯理地卸下了手上的护甲,让澜衣给她用花汁染色,“不过……”

  贺旸紧张地抬头,柳后接着说道:“你那封地上报说春日大旱,可有想过祭祖如何办?”

  “此事儿臣打算先让州府开仓放粮,施粥于百姓,祭祖是头等大事,待祭祖事毕,儿臣再向父皇禀报。”

  “嗯。”柳后点点头,“你如今也不小了,别再同从前一般只顾玩闹,于政事一道……你同贺暄比还差得远。”

  贺旸不服气地撇嘴,柳后没有理他,继续说道,“你父皇将祭祖一事给你办,是要历练历练你,你自个儿长点心,把这事办好了,明白么?”

  “儿臣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