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白耳
紫菀见他醒了,欢喜得笑弯了眼,她用帕子擦了擦额头上因着担忧紧张渗出的汗珠,跑去端了杯热水,“侯爷,喝点热水缓缓吧。”
萧琢点点头,紫菀细心地给他垫了个软枕,他靠着枕头半倚着床背,喝了点水,总算是从那奇形怪状的梦魇里缓过劲来。萧琢微微舒了口气,就见大夫捏着方子,惊喜地感叹道:“这白耳确是有奇效。”
“大夫。”萧琢咳了一声,“大夫辛苦了。”
老大夫受宠若惊地连连摆手,“都是侯爷的妙药,老夫算不得功劳。”说着他又写了个方子,拿去给紫菀道:“如此退了烧便没什么大碍了,静养几日便可。”
萧琢连着躺了几日,颇是腰酸背疼,他回绝了紫菀让他继续睡会儿的意思,略斜靠着床背,随手拿了本战策,借着摇晃的烛光看了起来。
贺暄进门的时候,便是这样一副熨帖的光景。
萧琢穿着白色的亵衣,外面披了件墨绿色的丝绸袍子,长发略略束了一把,松散地别在脑后。他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得赏心悦目,此时正捻着书卷的一角,那可怜的纸被他揉得皱皱巴巴的,萧琢却浑然不觉,昏黄的烛光穿过他细密的睫毛,打落在纸上,泼出些堪称温馨的光阴来。
贺暄的脚步一顿,他不由地放慢了呼吸,生怕惊扰了这难得的美景。只是他落下的阴影太过诚实,干脆利落地便投奔了敌营,将他出卖的一干二净。萧琢抬头瞥了他一眼,眯起眼睛笑了笑,“殿下来了。”
“唔。”贺暄抿了抿嘴,脱下了外边的大氅,顺手挂在一边的架子上,走过来坐在床边问道:“烧都退了吧?”
“嗯。”萧琢点点头,他合上书放在一边,垂头默不作声地攥着自己的手指,低垂的眼睫笼着暗影,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下回……”贺暄顿了顿,本来想好的措辞在他嘴边兜了一圈,像是孤身入阵的勇气瞬间被沙场上的千军万马给当头打了一棒,消散地无影无踪了。他叹了口气,最后说了句不痛不痒的话:“好好歇着,孤过两日再来看你。”
“那白耳当真这么厉害?”贺旸带着些兴奋地又问了一遍,那老大夫点点头,恭敬地说道:“千真万确,眼看着人都不好了,哪知吃了药,马上便退了烧,眨眼便活蹦乱跳的。”许是为了自己的银钱,他还添油加醋地绘声绘色的将萧琢如何如何病入膏肓,又如何死里逃生的英雄故事胡扯了一遍,惹得贺旸简直摩拳擦掌,蓄势待发。
“赏!”贺旸挥挥手,让下人给了那老大夫一袋银钱,见他笑得合不拢嘴的接了过去揣进兜里,还颇不屑地瞥了一眼,“穷东西,几两银子就打发了。”
前几日进宫,柳后拉着他说贺蘅的风寒老是断不了根,才好了几日,又复发了,扰得贺蘅头疼不已。柳后便让他去民间寻些偏方来,若是能治好了贺蘅的病,那可是大功一件,免不得让贺蘅另眼相看一番。
这不正好萧琢也得了风寒,贺旸便买通了给他治病的大夫,听说病情也挺严重的,本来只是顺手试探试探,没想到真被他撞了大运。
“这回可是胜了贺暄一筹。”贺旸小口啜着酒,夹了凉菜放进嘴里,得意洋洋地向柳后邀功。柳后虽说也是欣喜,只是这深宫中人,惯是善于掩饰喜怒哀乐的,她也只略略勾了勾嘴角,比平日多喝了点酒,放下筷子道:“你啊,别太得意,悠着点儿。”
“母后放心。”贺旸眯起眼睛,探过头去小声说道:“我看贺暄一门心思想着南边那小子呢,这段日子朝务都出了好几处纰漏,嘁。”
柳后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玩玩罢了,贺暄那样的狼崽子……”说着她轻轻笑了笑,像是想到了些什么,“不过,倒也是我们的机会。”
“机会?什么机会?”
柳后顿了顿,她没接贺旸的话,只是将尖细的镀金护甲慢慢套上了手指,若有所思地抚弄着上边镶着的宝石,“你可还记得前些日子进宫的那个舞女?”
“江良人?”
“如今那小贱人已经封了贵人了,不愧是舞女出身,狐媚手段多得紧,哄的皇上宿在她宫里许久了。”
“哦?”贺旸对后宫嫔妃之间明争暗斗的很是看不上眼,碍于柳后的面子,也只得敷衍几句:“不过一个舞女而已,母后身份尊贵,打杀个舞女有什么要紧?”
柳后在后宫里浸淫惯了,又岂会不知这点上不得台面却又最是寻常的阴私手段。这些东西她年轻的时候用惯了,这几年眼见着年岁大了起来,年轻时不信天不信命,什么阴损招数都敢使得的,这年纪一大,却免不得开始惧怕鬼神起来。
柳后垂下眼,两指捻起竹枝,轻轻逗弄着鸟笼里的画眉。
她这一辈子被困在这金碧辉煌的鸟笼里,纵使下去油锅地狱,也算不上有什么怨言。可是她的旸儿,柳后叹了口气。既然这条路免不得沾满鲜血,便让她来吧,她总归是要为她的旸儿,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挣出一个世间最尊贵的光景来。
“就你那榆木脑袋,本宫也别想问些什么出来。”柳后撂下句话,转过身来,“你早些回去吧,本宫乏了。”
她毕竟老了,色衰而爱弛,而那江霓正是大好年华,鲜嫩得就跟刚拔出来的水葱似的,又最是会讨男人的欢心,真真是我见犹怜。这深宫中,身份是最重要的,也是最不重要的,说到底不过是凭了皇帝一人的喜怒而已,若是那江霓真入了贺蘅的眼,再诞下一子半女的,说不准那位子又多了一个冤家来抢。
柳后那细长的护甲被她攥着在她手心划开一道口子,她竟浑然不觉。
***
“皇上现在在哪儿呢?”柳后吹了吹茶叶,妆容富丽的脸隐没在缭绕的雾气中。澜衣站在她身后给她捏肩,回道:“还在昭阳宫呢。”
“啪。”柳后冷不丁将手中的茶盏重重一放,溅出的水花打湿了进贡的锦缎桌垫,与那交缠的鸳鸯泅湿的羽毛相得益彰,无端生出些嘲讽的意味。
“母后息怒。”贺旸皱了皱眉,柳后瞥了他一眼,挥手对澜衣道:“去昭阳宫一趟,就说旸儿进宫了,等陛下一起用晚膳。”
江霓正穿着层叠的绉纱裙,裸着的双臂上缠着金色的丝带,高高的飞天髻显得她脖颈修长秀美,泛着莹润的光泽。她迈着莲步穿梭在一群乐师之间,贺蘅斜靠在一边的软枕上,含着笑看着她挥舞着飞旋的丝带,那长长的金丝带将她严丝合缝地包裹起来,她就像是一只破茧而出的蝴蝶,追寻着前世的美梦。又像是高高在上的神女,无端让人心生亵渎。
“皇上。”孙得禄弯着腰进来,凑在贺蘅耳边说了句什么,贺蘅有些不奈地挥了挥手,江霓止了舞,像一只轻巧的黄鹂似的小步过来斟满了酒,伏在贺蘅肩上娇声问道:“怎么了?”
贺蘅拉过她的手将她扯进怀里,笑着道:“旸儿来了,朕得过去看看。”
“皇上。”江霓有些不舍地垂下了眼,撒娇似的捏了捏贺蘅的手,贺蘅叹了口气,到底是站了起来,“朕明日再来看你。”
江霓只得嘟着嘴给贺蘅拿了外衣,目送他出了宫。
“快回去吧,外边凉。”
贺蘅从龙辇里转过头,看着还依依站在宫门口的江霓,颇为心疼。
“臣妾送送陛下。”贺蘅最后看了一眼在晚风中瘦弱的像一杆芦苇似的美人,没来由地生出一丝恼意。
“今日怎么知道进宫了?”贺蘅踏进殿里,他对这个小儿子自小便宠爱得紧,没说过几句重话,此时见贺旸迎上来,便笑着说道:“让朕看看可是瘦了?”
“父皇。”贺旸行了礼,挽着贺蘅的手弯着眼笑嘻嘻地说:“儿臣在民间寻到个宝贝,保准治好了父皇的风寒。”
“哦?”贺蘅闻言,略有些诧异地停了脚步,柳后也答话道:“旸儿这孩子有孝心,自知道陛下龙体欠安,便到处寻访,还真被他找着了,也是陛下真龙天子,自有龙气庇佑。”
“母后说的哪里话,都是儿臣的本分。”贺旸说着引了贺蘅入座,一旁的侍女开始布菜,等用完了晚膳,贺旸一边舀着羹汤,一边说道:“父皇,今日试试儿臣的方子?”
贺蘅点点头,“旸儿有这份孝心,很好。”
他拿起侍女进上的帕子擦了擦手,“传太医来。”
“太医试试加这白耳,磨成粉在药汤前服食,或有奇效。”贺旸让澜衣拿了白耳,递给太医看了看。
那老太医摸了把胡子,眯起眼睛捏起一小撮白耳放在鼻尖嗅了嗅,颤颤巍巍地点点头,“这可是南梁特产,晋国少见,其清热解毒,药性温和,不妨一试。”说着便重新写了方子,多加了一味白耳。
太医院煎药的动作很快,不到一个时辰便熬好了一副,侍女凉好了端来给贺蘅喝了,初时还未有什么,等晚间贺蘅去了书房批奏折时,只觉浑身渴热得紧,喝了一壶的水,又发了一身汗,到了入睡的时辰便觉得浑身松泛了不少,从书房走至寝殿的路上一路迎着风,竟不觉寒冷,只道神清气爽。
平日里因着身体不适,贺蘅晚上总是翻来覆去的不易入睡,每每都是点了安神香,又喝了助眠的药汤才能睡着,今日只觉沾枕即睡,一觉直到第二日天光大亮,竟是一夜好眠,连半个梦也没有。
作者有话说:
十万字了,依然没有人看,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