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困兽(1 / 1)

无咎 熠星 2719 汉字|1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100章 困兽

  司机说完就会回车里休息了,姜庭鸾四处打量,可是周围除了一个装修十分简陋的商店,连人都不多见,一眼望去全都是连绵不断的山峰,姜庭鸾一时也是一筹莫展。

  他只好先拖着机子的行李箱,去商店里面买了一瓶水和一包饼干,当作晚饭。然后打开自己的手机,翻出当时地方政府部门负责人发给他的茸安乡校长的电话,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信号不好的原因,电话一直没有打通。

  正当姜庭鸾不知所措的时候,路边开来一辆小三轮,停在商店门口,一个脸色黑红,神情拘束的中年男人探出头来,对姜庭鸾道:“你是……你是姜老师吗?”

  他说话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姜庭鸾一开始没听清,他便又重复了一遍:“是来给娃儿们上课的姜老师不?沈校长让我来接你去我们那儿。”

  姜庭鸾这才明白过来:“是,是我,辛苦您了,还特意过来接我。”

  那中年男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们那地儿是山沟沟里,没人愿意来,要不是林老师,我们娃儿都没人教,现在姜老师也来了,我们乡里的人都高兴。”

  他帮着姜庭鸾把行李提到小三轮上,然后让姜庭鸾也坐了上去。天气本来就冷,坐在小三轮上的姜庭鸾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吹得有些受不了,但看着为了来接他冻得连鼻子都通红的中年男人,他却什么也说不出了。

  来之前他就对这个地方有所了解,茸安乡是阿坝县最偏远的一个乡镇,经济发展极度落后,连唯一一条土路都是社会爱心人士捐赠修建的,这样的路在类似的贫困山区也有许多,被称为“山村的毛细血管”。尽管这条土路让山村的居民出行便利了许多,却并没有让茸安乡的经济状况有所好转。经济的贫困同时也反应在教育上,据姜庭鸾所知,这里五个山村,总共的学生不过百人,学校里除了沈校长,就只有另外一个长期在本地支教的年轻老师。虽然同在S省,茸安乡并不像其他县市一样拥有丰富的旅游资源,大多数青壮年劳力都在外讨生活,留下来的都是老人和小孩。

  开着小三轮的中年男人不善言辞,姜庭鸾一路上只知道他姓贺,家里有三个孩子。今年年景不好,他是村里少数没有外出打工的人,一家人靠采摘草药为生。

  因为下了雨,土路有些泥泞,小三轮开了两个小时才到达茸安乡。到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山村里没有路灯,但姜庭鸾却看到路口一片火光。

  “这是怎么回事?”姜庭鸾有些不解。

  中年男人憨笑道:“应该是听说姜老师来了,特意来接你的。”

  果然,车开到路口,姜庭鸾就看到许多人举着火把,看见他便发出一阵欢呼声。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簇拥着迎进了路口旁的一栋平房里,有穿着藏族服饰的女人一边唱歌,一边端上大碗的米白色的酒来。

  她们用藏语唱的歌姜庭鸾其实并没有听懂,但是那种热烈欢愉的气氛真的是格外感染人,所以姜庭鸾并没有拒绝,痛快地喝下了端上来的酒。

  那酒味道清香醇厚、绵甜爽净,姜庭鸾喝完,那些围着他唱歌的人兴致便更高了。有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拿着一条雪白的哈达,姜庭鸾知道一点习俗,便低下头,双手接过。

  “好了好了,”人群里走出一个个头不高,戴着黑框厚底眼镜的老人:“酒也喝了,歌也唱了,姜老师远道而来,只怕很累了,大家先散了吧。”

  这个老人似乎颇有微信,他这么一说,大家便都笑嘻嘻地散了。他转头慈眉善目对姜庭鸾道:“我姓王,是这儿的乡长,姜老师一路辛苦了,我们准备了一点酒菜,给姜老师接风。”

  姜庭鸾忙道:“没什么,大家太客气了。”

  王乡长笑呵呵道:“这都是应该的,你们远道而来,到我们这穷乡僻壤里来支教,我们茸安乡的人都很感激。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我说就是。”

  说完他指着一个五十多岁、面容瘦削的中年女人道:“这位就是沈校长。林老师在厨房里和我老婆一起准备饭菜,现在应该准备得差不多了。”

  姜庭鸾知道他说的林老师,来的时候听说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却是坚持待在这里最久的一个支教老师。

  只是当他见到这个“林老师”的时候,却还是吃了一惊。

  “你好,你就是新来的支教老师吧?我叫林非花,你叫我非花就好。”

  站在姜庭鸾面前的女孩,青春娇美,和其他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并无什么不同,只是她裤子的裤管里,并没有下肢,取而代之的是两条机械假肢。

  也许是见过太多异样的眼光,所以姜庭鸾诧异的表情并没有让她有什么反应,仍旧十分坦然。

  “你肯定饿了吧,今天王婶炖了牦牛肉,炖好的肉蘸蘸料吃,汤也鲜得能让人掉眉毛。”

  姜庭鸾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忙道:“你好,我是姜庭鸾。”

  林非花笑了起来,她身上有一种向阳花一样蓬勃而茁壮的力量,让她看起来分外生机盎然:“听说有新的老师要来,可把我高兴坏了。这下终于有人帮我和沈校长分担教学任务了,真是太好了。”

  姜庭鸾还没说话,王乡长就道:“你高兴归高兴,小姜老师坐了这么久的车还没好好吃顿饭呢,你让人家先吃饭。”

  林非花笑着道:“得了得了,知道您是嫌我话多了”。

  看得出来她和这里的人都十分熟悉,也十分亲近。

  晚饭就是在王乡长家里吃的,虽然是乡长,但他家里也十分简陋,家具都上了年头,表面的漆掉了大半,看得出来家境清贫。但晚饭却准备得十分丰盛,几乎是用盆来装的清炖牦牛壮骨汤,连骨带肉一起炖,要吃自己用小刀割下来。姜庭鸾看了半天,硬是不知道怎么动手。

  林非花一边笑话他,一边教他怎么用小刀割肉下来吃。姜庭鸾试着吃了一口,牛肉炖得肉酥筋软,汁浓味厚,蘸料里各种香料的香气在舌尖一齐迸发开来,当真是他从来没有尝过的美味。

  那顿饭姜庭鸾吃得最后都有些醉了,王乡长不仅能喝酒,还能劝酒。但姜庭鸾却觉得这是他这么长时间里过得最舒心的时候,所以喝起酒来也毫不犹豫。

  好在他们喝的是青稞酒,度数并不高,后劲也不大,姜庭鸾也只些微有些醉意。

  吃完饭,王乡长送他们去学校。两个支教老师都住在学校的宿舍里。说是宿舍,其实也就两间平房。只是当姜庭鸾走进去的时候,却发现里面条件还不错。有空调,有淋浴,还有智能马桶。

  “我爸担心我在这里适应不了,所以出钱把这里简单装修了一下。”林非花解释道。

  大概是林非花看起来真的太不像姜庭鸾印象里的残障人士了,所以她不说,姜庭鸾也没有意识到一个双腿截肢的女孩在这种贫困山区生活有多么不方便。“那,伯父就不会担心你吗?”他实在有些好奇。

  林非花歪头,有种这个年纪女孩子特有的俏皮:“他当然担心啊,但我在这里生活得很好,重新找到了生命的意义,他也只好支持我了。”

  姜庭鸾忽然想见见这个林爸爸,想必也是一个非常温暖有趣的人。

  “时间不早了,你早点睡吧,有什么需要的就和我说。”林非花道。

  姜庭鸾也实在累了,把生活必需品从行李箱里拿出来,简单洗漱一下,就睡了。

  宿舍里的单人木板床很硬,姜庭鸾躺在上面,反而有些睡不着了。酒意上涌,麻醉着大脑神经,那些过去死死按捺在心底不得见光的角落里的念头,就这样毫无顾忌地又冒出头来。

  他真的好想祁闻宥。

  他真的好想他。

  姜庭鸾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发热,下面某处更是硬.得.发.疼,他粗鲁地弄了几下,却无论如何都弄不出来。

  姜庭鸾只想哭。

  好像他之前每一次醉酒,都有祁闻宥陪在身边。

  那时候祁闻宥明明已经对心有隔阂,却依旧在接到越溪电话之后,立刻来接他回家。

  那时候他趴在他的背上,那种伤心欲绝的滋味,姜庭鸾现在都还记得。

  他们的第一次也是发生在他酒醉之后。那时候的祁闻宥还是那个全心全意爱着他,愿意为他奉上整个宇宙。

  可是今时今日,无论哪一个祁闻宥,他都失去了。

  他跋山涉水来到这个地方,看上去就像一场自我放逐。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不过是太过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回头。

  他更害怕,他回头之后,祁闻宥的身旁,已经有另一个比他更适合站在他身边,接受世俗祝福的人。

  姜庭鸾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明白,他是这样懦弱。

  他可以忍受所有的磨难,他可以咽下所有的痛苦,但如果被祁闻宥再一次放弃——

  他宁可让自己永远放弃这个世界,再也不会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