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任何人都不要信任
晋帝双眼微微一眯，“何罪？”
他一向信任肖劲，从未想过有一天肖劲会跟自己认罪，而且，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此刻他的内心几乎是毫无波澜，已经不知该怀着何种心情。
肖劲咽了口唾沫，从地上抬头，将手中的木盒打开，捧着给晋帝看。
“这……”
晋帝乍一看只觉得有些眼熟，伸长了脖子看了好一会儿后猛然脸色一变，“不是早就让你处理掉么？你还收着这个做什么？”
随着这镯子现世，十七年前在皇家别院发生的事情也立刻浮现在晋帝脑中！
他不希望有任何人再提起那件事，更不允许当年交给肖劲做的事情出现任何意外！
可他眼看着肖劲身上仿佛万年不变的冷意慢慢变淡，化作了深深的执拗与怅然，便知道，他最不想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属下……不忍心毁掉此物，同样，也不忍心毁掉她的女儿。”
好一会儿，肖劲终于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声音比以往还要静，仿佛一潭死水。
因为他清楚自己留着顾林对于晋帝而言意味着什么，更清楚晋帝得知真相后，一定不会再留着他。
这一切，早已不再是简单的女扮男装……
“她的女儿？”
晋帝沉默了好半晌，忽然往椅背上一靠，笑着疑了一声。
她的女儿……
哈哈哈！
顾林竟然是她的女儿？
不必肖劲说完，他也已经想明白了他说的人到底是谁，因为就在刚刚，青冥才说顾林是梁帝的女儿，肖劲在这时候说出真相，不就是为了救顾林一命吗？
可是多可笑啊？
顾林……不但是个女人，还是那个人的女儿！
“所以，十七年前，你带着顾林离开别院后，将她送去了黄山村？”
撑著书桌的手蓦然收紧，晋帝脸上笑意不再，冷冷盯着肖劲问。
肖劲默然垂首，“属下没想到，她竟然阴差阳错的来到了京都。”
“所以她的本事也都是你教的？”晋帝又问。
“主要是武功，其他的，她自己领悟得更多。”
“好，好好好！”
晋帝气得胸口发胀，恨不得抄起桌上的砚台直接将肖劲这混账砸死！
可是，若说这世间有人能让他心软？
除了青禾之外，就只有肖劲一个了……
“你告诉朕，为什么？朕这么多年给你的信任，都被狗吃了吗？”
肖劲亦是痛心，这么多年来，他如此拼命的为晋帝做事，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愧疚。
他了解晋帝，知道他会这样信任一个人有多难。
可是他却早就背叛了晋帝……
当初那人是在晋国皇家别院诞下顾林，而后难产陨落，晋帝为防顾林为梁国所用，便让他将顾林带去荒山野岭，让她自生自灭，可他却生了恻隐之心。
“属下，当年蒙受她的救命之恩，实在不忍心将她的孩子抛在荒野，所以才斗胆违令行事，本以为黄山村偏远，即便留那孩子一命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肖劲解释着，却忽然又觉得说再多都没用，索性再度深深磕了个头，咬牙道：“还请主子，赐死属下！”
“想一死了之？”
晋帝拧着眉，只觉得肖劲这罪请得未免太过儿戏！
*
临近中午，甘州小源镇。
楚歆终于带着几身衣裳回到了昨夜留宿的民宅。
由于镇子很小，大部分人家又都能自己做衣裳，所以成衣铺就只有一家，而且成品不多，大多都是衣片，需要根据客人的要求再行缝合，免得做成了成衣后卖不出去。
于是楚歆就只能估着王小娟和杏娘的身量在铺子里等裁缝缝合衣裳，等几身衣裳做好，已经是这个时辰了。
好在顾林早已经将计划告知，她在此处多耽搁一些时间反而是好事。
还未进门，就闻见了阵阵饭菜香味。
宅子里有镇长安排的厨娘，楚歆并不奇怪，可等走到院子里却听留在此处驻守的护军说王小娟母女也在厨房里。
母女二人不但帮着厨娘做饭，还帮着军士们一起打扫了宅子，不单单是这一座，其他他们借住的地方都打扫了一遍，一上午好生忙活。
看着军士们说起母女二人的夸赞神态，楚歆就知道这两人是实打实的在做事，不然不会这么招人喜欢。
如此想着，楚歆正要去厨房喊两人出来换衣裳，听见动静的杏娘就已经先一步探了个头，一见是她，立刻笑着说：“大人，快些洗把脸歇一歇，很快就能吃饭了。”
“你先带着小娟出来试试衣裳，这是公子让我给你们买的。”楚歆吩咐。
杏娘一听脸色微变，立刻擦着手将王小娟拉着出来了。
王小娟还和昨日一样，不怎么爱说话，看人的目光也带着戒备，可那卷起的袖子，手上的碳色，满头的灰尘却将她上午的忙碌都展现了出来。
“大人，我们蒙顾大人搭救，怎么能还能让顾大人破费！”杏娘觉得十分抱歉。
原本就对他们十分感激，后来又得知那少年就是大名鼎鼎的顾大人，便更觉得荣幸得很，恨不得余生都跟着顾林帮他做事，哪里还敢惦记别的恩惠。
“已经买了，换上再去水库。”楚歆将包袱塞给杏娘，看了依旧阴沉倔强的王小娟一眼，转身回了顾林住的东屋。
杨昭对王小娟的来路起疑，她自然也一样。
门口两名军士见她过来，立刻暗暗对她摇了摇头，表示这一上午没人进来过。
这两人都是青陵府暗卫假扮的。
但楚歆依旧不够放心，推门进去，仔细看了看自己留在各处的记号，见果然都没被人破坏，这才放下心来。
“公子那边怎么样了？”
她片刻后又出门，问向门口两人。
“一切正常。”其中一人立刻回答。
如此说来……
楚歆抬眼望了望日头，心知顾林的计划没有出现任何意外，而白弈安排从旁策应的人也应当已经准备妥当。
果然没等王小娟母女将衣裳换好，就有军士匆匆从外面跑了进来，一身的泥！
“不好了，顾大人，顾大人失踪了！”
来不及把气喘匀，军士还没站稳就惊慌失措的大喊。
楚歆早等着这一声，听见动静就知道顾林的计划已经成了一半！
立刻出门急声问：“怎么回事？”
“大人上午说要去山里面看看，或许还能开一条水道往北，结果去了之后到现在都没再露面，慕容将|军和侯爷已经带人分路去找了！”
“慕容将|军说您是大人的贴身护卫，轻功最好，特意让我来请您过去一起找！”
虽然军士们不明白为什么顾大人身边会跟个女护卫，可这女护卫颇受顾林信任，这一点谁都能看出来，所以对楚歆也就多了几分敬重。
“走！”
楚歆说着抬脚就冲出了宅子。
与此同时，慕容炎和杨昭两人已经带人进入深山。
北源山另一边连接着梁国北关更为贫瘠的土地，正因为有这座大山，才将北关的风沙隔绝起来，否则小源镇、甘州等地带会更难以生存。
而这山脉亦是连绵不绝，内里山路崎岖，险峰重叠，平日鲜少有人往来，当地百姓进出北关都会直接走关隘。
所以在这地方根本无法骑马，只能使用轻功，当地，也更找不到一个能当向导的人……
渐渐的，武力过人的慕容炎就与亲兵分散。
等他发现身后已经没了人迹，已然不知自己钻进了哪座山坳里……
“顾林！你在吗？”
无奈，他只得仰头大喊。
可连自己和亲兵都分散了，他便觉得更不可能找得到顾林。
喊完果然只有自己的回声，他望了望日头，决定继续往前找一找，实在不行再设法往回。
同时，为了防止自己连这地方都找不到，便撕下一片衣角用作记号，这样一来万一有手下找过来也算个提示了。
却不知，他所在的这片空间里，除了顾林和白弈之外，根本不可能还有别人踏入。
因为这本就是一个阵法，另一边，杨昭和他的手下就没有失散。
他一边喊，一边走，越走越觉得自己走偏了。
周边不但没有人踏足的痕迹，甚至连一丝风声都没有……
慕容炎有些慌了，终于停在一棵树下，盘腿开始尝试回忆自己是怎么走到这鬼地方来的。
恰在此时，一颗枣掉在了他身上，顺着衣裳一路滚落停在他眼前。
他猛然抬头，却发现这棵树根本不是枣树。
“谁？”
他立刻起身，背靠着树，警觉的打量着周围。
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会用枣砸他？
好一会儿才终于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正暗暗运力，准备给打算从背后突袭自己的人一记暴击，却听那人笑着说：“将|军，这枣挺甜的。”
“顾林？”
慕容炎反应过来，转头一瞧，那蓝衣少年不是顾林却又是谁？
顾林手上还抱着几个枣，一脸从容的走到慕容炎跟前，又递了一个过去。
但慕容炎没心情吃，十分嫌弃的看着她说：“你知不知道你走丢了大家多着急？说了让你不要进山不要进山，你偏偏不听！现在好了，连我也跟着迷路了！”
不过嫌弃归嫌弃，并没有抱怨的意思，在他看来，顾林也是为了百姓谋福，虽然不是梁国人，可这也更显得顾林大爱无疆么。
只是他性格比较马虎，不太懂得怎么表达担心，便只会这样嚷嚷着。
顾林了解他的性子，含笑静静听他说完，而后才解释一句：“我没迷路。”
目光坦然，声音平和，不似作假。
“那我喊你你也听见了？”慕容炎愣了愣。
顾林点点头。
“那你怎么不回去？你知道过了约定时间我们就会来找你的！”慕容炎又问。
顾林抿了抿唇，心中虽然有些不忍，但还是如实说：“因为我想将你引到这里来，这一段时间，都不会再让你出去了。”
慕容炎懵了。
看了顾林好一会儿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为什么？”
“如果你出去，梁帝会设法将你留在梁都为质，不如先在这里等一段时间，我会把握时机，设法将你悄悄送回燕州。”
顾林明白眼下只能跟慕容炎说这么多，不能将她和梁帝联手，打算一统天下的事情说出。
因为不论她如何分析利弊，慕容炎都一定不会背叛晋国。
慕容一家满门忠烈，她不忍心害得慕容炎成为叛国之人，同时，也不希望慕容炎阻止自己。
倒不如直接隐瞒这件事情，反正依照她的计划，即便到了最后一统天下的关头，他也不会看出来是她在背后主导。
而那天她之所以能从梁国皇宫平安出来，也是因为她答应了梁帝，会帮梁帝说服慕容炎，主动在梁都为质，免得晋国开战。
可她确实不忍慕容炎这样一身傲骨的人在梁都受辱，所以才会想到这个办法，与白弈联手布下阵法，将慕容炎引到此处。
如此，她也算尽力了，即便将来有一天事情败露，慕容炎发现她骗了自己，她也甘愿受慕容炎的责备，甚至敌对。
因为她从不是一个贪心的人，不会既想要得到爱情，还想让所有人都支持她的决定。
可慕容炎只是性格大大咧咧却并不傻，听她这么说立刻就问：“梁国为什么要我当质子？不是来议和的吗？难道他们还担心我们大晋会违背合约突然开战？”
如今梁国正在兴修水利，人力物力确实遭受了分散，若此时一战，晋国未必不会胜。
顾林猜到他推测的结果，但没法简单的点头承认，对待友人，她可以隐瞒，但不会骗。
所以只是说：“一部分原因是这样，具体的，我不便与你说。”
“那有何惧？我们直接回燕州，把梁国给打下来不就好了！”
慕容炎以为她在顾虑自己得知真相后，会暴怒直接起兵。
“我不认为这样做对晋国有好处。”顾林摇头，想了想，又道：“我希望的是天下太平，如果可以用迂回一些的方式来解决问题，我一定不会选择战争。”
“所以呢？”
慕容炎双眼微微一眯，难得十分敏锐的察觉到顾林隐瞒了了不得的大事。
问完见顾林没开口，忽然一个答案就浮现在心头。
“你答应了梁帝什么条件？”他皱着眉。
“将|军，就暂且留下吧，我一定会送你去燕州，不会太久。”
顾林不愿多说，说完，抬脚施展白弈教的步法。
慕容炎只看见她转身走了几步，随后人就消失不见了，愣了好一阵后，才反应过来这是个阵！
不禁又惊又怒！
这个顾林，为何做事情从来都这么固执？
当初不让她去奇袭杨昭，他也是非要去，不让她带伤上场，她也非要去！
这次她瞒得这么紧，天知道背后是个什么惊天的阴谋诡计？
“你打算什么时候送他走？”
阵法外，真正的密林之中，白弈见顾林现身，抬脚上前相迎。
顾林脸色不太好。
慕容炎……是个内心非常纯净的人，她总觉得以后恐怕都无颜面对他了。
于是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下心情才说：“得等梁帝的人找到我之后……否则，梁帝必定会想到是我将慕容炎藏起来了，会对我的动机起疑，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工程也必定会草草停工。”
那么这一切，就都没了意义。
*
一日后，苏何下了早朝回到相府，立刻带着流云钻进书房。
“你说……肖劲动身往梁国方向去了？”
这是流云今早刚刚探知的消息，实际上肖劲昨夜就已经动身，可苏何乍一听，并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昨天他们只知道青冥似乎被肖劲抓回来了，而后肖劲在御书房里单独与晋帝谈话，谈的是什么，无人知晓。
那么这一切，又会否与顾林有关？
“主子，追影大人不是顾大人的师父么？想来既然是他去，顾大人一定不会有危险。”流云确认过后，见苏何还紧皱着眉头，忍不住开口宽慰。
“可我心中总觉得……似乎有大事要发生。”
苏何说着，眉头不但没松开，反而皱得更紧了些。
肖劲确实是顾林的师父，可他第一次发现这件事情的时候，还是在顾林刺杀晋帝失败之时。
那天肖劲带着中毒昏迷的顾林一路飞奔在京都城，要将顾林带出京都。
但他拦在了半道上。
那时候他为了利用顾林对付宁王，想将顾林留下，见肖劲不同意，他曾问过肖劲：
“晋帝的毒无解，除了我，若你强带他离开，他也只能是个不见天日的废物……你说，如果来日顾林知道，你是故意怂恿他去行刺，好让他变成一个废人，他会不会恨你啊？”
然而肖劲当时却想也不想就说：“我不在乎她恨不恨我。”
可他明明不在乎，却又在听苏何说，之后不论顾林在什么地方，都会尽全力保她一命的时候，同意了将顾林留下……
这件事情一直让苏何十分费解。
既然那么不在意顾林的感受，又为何要在乎她的性命？
这次青冥被抓回来，晋帝本该将青冥押入刑部大牢，对外公布等候顾林回来就进行处置，以便安抚民心，同时也笼络顾林。
可为什么却迟迟不见动静？
不知觉间，苏何又将随身带着的护身符捧在了手里，只可惜，短时间内他没有办法再去一趟梁都了。
“你即刻动身，亲自前往梁都，护送顾林安全回京。”
许久，他幽幽开口吩咐，末了又补一句：“除了顾林之外，任何人都不要信任。”
“那……长老呢？”流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