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青冥回到晋都，肖劲认罪
“大人……”
杨昭身上的气势一出，跪在地上的亲娘下意识便这么喊了一声，同时一把将自家女儿给搂在了怀里，她还跪着，胳膊肩膀才刚刚到小姑娘的腿根。
“你放心，我们没有恶意。”杨昭解释一句，这才意识到自己吓着了人。
“还不转过来让大人好好看看？万一被相中了，你就等着过好日子吧！”老妇心思活络，立刻反应过来。
想不到这小蹄子运气还挺好，竟然能被这种贵人看中！
一面，已经在琢磨要不要再加价了。
一时间顾林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小小的身影上，因为一直被亲娘护着，小娟原本就侧身对着路口，这会儿被亲娘一抱，更是直接背过了身去。
但她显然很怕老妇，听见这话立刻打了个哆嗦，虽然明显不愿意，但却还是乖乖的慢慢转身……
顾林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即便心中知道这个小娟并非死在梁国官驿的小娟，却也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跳。
面黄肌瘦，浑身补丁，身量窄小一看就发育不良，生活得穷困。
一双大眼睛镶在巴掌大的脸上，发黄的头发软趴趴的贴着额头，虽然已经入秋，但刚刚好像依然挣扎出了满头大汗……
回看向杨昭的眼神并不纯净，也丝毫没有记忆中的柔软温和，反而带着几分戒备与倔强。
可就是这样的眼神，却让顾林心尖一颤。
犹记得，初次与小娟相遇时，她亦是这样戒备，倔强，警惕着生怕她也是个坏人。
直到去了官驿几日后，才慢慢的敞开心扉，可大胆与她说话，甚至还终于生出了些许少女该有的调皮来……
“人我们要了，那户人家的损失我们会自己差人去补，依然给你原价。”
杨昭看过这位小娟的模样后，又转头去打量顾林，见她失神，便先做了主。
想来，她定然不愿意助长这种歪风邪气，所以便也不必给这老妇留什么颜面。
“原价？这位公子，这好歹也是条人命，我刚刚可是说了，二十两，一分不少！”
老妇怎能放过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
说完见杨昭脸色一沉，心里虽然紧跟着就生出一股惧意来，但一想到那可是二十两银子，这些人又绝对不缺这点钱，便重新鼓起了勇气，好歹都要试试，“你们几位应该也是读过书的，难道还想强买强卖？”
“难道你就不是强卖？”顾林回过神来问。
“我怎么是强卖？她是我王家的人，我想卖就卖！”老妇渐渐失去了耐心。
不过区区二十两银子，这些人身上哪一件穿的不值二十两？
想救人还要抠抠搜搜这么半天？
顾林转眼看向王小娟，声音平静：“我问你，你是愿意被送去冲喜，还是愿意跟我们走？只要你品行端正，我们不会逼迫你做任何你不愿意的事情，将来也可以给你托付到一个好人家去。”
“你们可不带这样蒙骗小姑娘的啊！”老妇一听赶紧开口。
但王小娟却已经望着顾林点点头，“我愿意，哪怕给你们当奴婢也行！”
一个是冲喜，一个是奴仆，奴仆将来或许还有翻身之日，但送去冲喜却是一辈子就望到了头。
只要不傻也绝对不会选冲喜这条路！
周围村民们听了也暗暗点头，反正事不关己。
“你知道当奴婢要做什么吗？”老妇见状赶紧又威吓王小娟。
王小娟转眸看着她，倔得不行：“反正你也从来没把我和我娘当人！”
说完忽然冲着顾林一跪：“公子，我愿意跟你们走，只是，我要是走了，她又没捡到便宜，我娘一定过得更难，我爹已经死了好多年，如果你们能把我们母女一起买了，我一定当牛做马报答你们！”
“买！这就买！”
慕容炎想也不想就开口。
这小姑娘瞧着就可怜，何况他早已经被老妇挑起了怒火。
“我不同意！”
老妇一把将王小娟扯过去，没多捞到钱，她不甘心！
“娘，求您放小娟一条生路吧，我可以留下来继续伺候您……”
柔弱的亲娘见状终于又虎着胆子开口求饶。
她没用，只生了这一个女儿，从此就不受婆家喜欢，男人进山打猎一死，他们娘俩就受尽了奚落甚至虐待，干着牛干的事，吃着猪吃的食……
她早已经被磨得没了脾气，只希望能救下自己的女儿。
“你少装可怜，什么叫我放她一条生路？我明明就是……”
“最后一次机会。”
顾林心中烦闷，并不想多听老妇在这争执。
老妇被顾林凉飕飕的眼神盯着，顿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这个小公子的眼神竟然比刚刚那个男子还要骇人！
一旁，楚歆眼见着顾林心情不好，老妇却还明显要耍心思，忽然打了个手势。
远处一直观察着的护军们会意，立刻就跑了过来。
老妇留意到她的动作，本来没明白她在做什么，但很快整齐的甲胄声就传来，吸引了一众村民的注意力……
一见手持兵刃的军士，老妇顿时傻了眼。
这几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母女二人加一起十五两，要就要，不要，人我们也带走了，你这种人凭什么用她们的卖身钱过好日子？”慕容炎强压着火气开口提议。
如果真是到了那种卖身救父，卖身救母的地步，他一定不会吝啬，可是这老妇明明还身强体壮，就为了五两银子就将自己亲孙女卖了，见到有人要救人，她还坐地起价。
这简直挑衅了慕容炎的底线！
可他更不想一直在这儿跟她吵，所以才主动提了价。
老妇彻底被吓住，心里发慌，暗想有了这些钱，不但能将这两个赔钱货送走，还能给小儿子讨个乖巧点的媳妇，倒是也不亏，便诺诺的点了点头。
哪儿还有刚刚嚣张跋扈的样子？
“楚歆找人带着她们。”
顾林开口吩咐。
为了不耽搁工程，他们并没有套马车，这母女两走路定然慢，只能让暗卫帮忙。
“谢谢大人们，谢谢大人们！”
王小娟的亲娘杏娘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赶紧拉着王小娟给顾林几人磕头道谢。
但王小娟这会儿却又不作声了，只跟着一起磕头。
因为这插曲，回到水库工程附近时天已经擦黑，水库位于甘州北部小源镇上，镇子破小不设官驿，离正在动工的北源山又还有一段距离，到了山上，可就真的无处落脚了。
所以杨昭便早早的让镇长准备了几处院子，供一行人入住。
院子最大的有三进六间屋子，原本都是民居，虽然没什么红墙绿瓦，但在镇子上也当得起大户人家。
这几天百姓们都已经知道水库动工的事情，得知是顾大人和威远候来，不仅是被镇长选中的这几户立即清扫屋子搬去乡下祖宅住，其他人也都纷纷表示愿意让大人们居住。
这样一来，慕容炎和杨昭手下的那些将士也有了个歇脚的地方。
“公子，那对母女如何安置？”
顾林和杨昭等人住的就是这最大的一座宅子，楚歆帮顾林放置好随身物品，这才开口问了一句。
因为跟着顾林一起去过灵台寺扫墓，她也记得小娟这个名字，想起顾林白日里失态，便主动忍了这两个字。
但顾林却没忘记那姑娘也叫小娟。
只是，这个王小娟命运却比她认识的小娟还要曲折。
虽然最后小娟也落得无家可归的下场，可至少小娟的亲人们在时都没动过这种心思，不论再艰难，都始终不离不弃，带着她一路到了梁都外……
如此一想，顾林心头也不免又添了几分怜惜。
“就让她们一起住在这里吧，正好我也瞧瞧她们的品行如何。”片刻后顾林开口。
她清楚自己不可能一直带着这对母女，早晚都是要给他们找人家托付的，不论是婚配也好，为仆也好，总归要先看看品行才好安排。
而且王小娟的经历是那样的，杏娘又性子软，没什么主见，她也担心母女二人还有心结未解开，恐怕以后走了弯路，或是又沦落到这个地步。
只有让她们有了改变，懂得怎么去好好生活，才算真的救了她们。
“公子，要不要赐她们名字？”楚歆想了想又问。
她担心小娟这两个字经常出现，会一次次的刺痛顾林，让顾林为了另一个小娟的死而不断自责。
顾林摇摇头，“不必。”
她也是在今日，才发现自己对小娟的愧疚已经成了心魔。
有王小娟母女在，她也正好可以自救，用正确的方式来缅怀小娟。
这一夜顾林睡得不太好，仿佛又回到了当初从梁都离开时的心境当中，一闭眼就能看见小娟倒在自己怀里咽气的模样……
杨昭亦是晚睡，在厢房中静坐着。
小娟这个名字虽然十分常见，但恰好被顾林碰见，他便还是多了个心眼，还未到镇上就找了机会安排手下去村子里查王小娟的底细。
直到子夜时手下前来回禀，说王小娟此人身家清白，从出生到现在才第一次离开了村子，他才终于安了心。
次日，顾林与杨昭、慕容炎三人一早就前往水库地点，留了楚歆等镇子上的裁缝开门做生意后，给王小娟母女买两身衣裳，顺便交代嘱咐几句。
这一行人里，除了顾林和楚歆之外其余的全是男子，顾林担心吓着了母女二人。
不过将楚歆留下，却也恰好方便她掩饰另一件事……
*
晋国都城。
临上早朝时，晋帝忽然宣布今日休朝，一干大臣就这么被拦在了金銮殿外。
为了早日一统天下，晋帝十分勤勉，近年来连后宫都鲜少去，绝不是无端端会休朝的性子……
“张老，可知今日发生了何事？”有人忍不住问向三朝元老，御史大夫张宏文。
张宏文亦是皱眉摇头，正要说什么，却见另一边丞相大人已经笼着袖袍转身离去，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可算得上他这三朝以来见过的最为傲慢的人！
当即脸色一沉，“丞相大人都走了，我等还琢磨什么？”
说罢一拂衣袖也跟着离开。
那问话的官员碰了一鼻子灰，抿抿唇只好也压下好奇。
五年前前任丞相被贬至幽州，若不是突然冒出了一个苏何，张宏文本该是丞相的第一人选。
可就是这个什么功绩都没有的苏何，却让晋帝一手给捧成了丞相，张宏文是要多不服有多不服。
然而这五年来，苏何办事向来不留情面果敢狠辣，却也让人忌惮，加之现在他羽翼渐丰，所以张宏文即便再不满也只得忍着，只能用喝花酒、断袖这些事情来编排几句聊以慰藉。
而这朝中，像张宏文这样颇有资历，又看不惯苏何行事作风的人还不少。
苏何回了相府后直接让流云去查是怎么回事，如今顾林身在梁国，他必须留意着晋帝的一举一动，免得顾林万一有什么危险他都不知情。
与此同时，晋帝坐在御书房中，正冷眼看着被肖劲抓回来的青冥。
青冥此前一走，他还有许多疑惑未解，又还无法与百姓交代青冥刺伤顾林一事，若不是现在顾林人已经去梁国议和，百姓们都担忧着他的安危从而分散了注意力，恐怕，到现在都还有人在议论此事！
顾林在百姓心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反而是青冥……
这段时间肖劲一直在青陵州附近查探那神秘的部落，碰巧听说了青陵府大祭司被废，如今青陵府的神侍们已经暂时由族长统领的事情，同时，还有传言说，族长会在三年内找到圣女之后……
所以，青冥现在已经成为了一颗弃子！
“事到如今，朕，也留不得你了，朕必须给顾林，也给百姓一个交代。”
见青冥被肖劲扣押跪在地上，晋帝心中其实还挺舒坦的。
因为过去，青冥在他面前从来都十分倨傲，仗着自己手中握着青陵府的神权，可以号令神侍，便根本不将他这个君王放在眼里。
如今青冥失势，晋帝虽然有些遗憾无法走捷径统一天下，但转念一想，他已经有了顾林那样的奇才，统一天下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何况这舒爽的滋味来得过于迅猛，让他飘飘然起来，一时间便也更难以去在意与青冥之间的合作。
见青冥听了这话果然脸色大变，晋帝心中又是一番得意。
谁知，紧跟着却听他恳切道：“皇帝陛下，顾林此人，万万不可信啊！我之所以还会尝试回到晋国，就是为了跟陛下说这件事情！”
“分明是青冥抓你回来的！”晋帝这会儿根本不可能再将青冥的话当回事，当即脸色更沉了几分，威吓道：“你休要再挑拨离间！顾林根本不是祸国煞星，也绝非心怀不轨之人！”
别的晋帝不敢说，可顾林这一颗为民之心却是人人都看得清楚。
他也不至于那么糊涂。
何况即便他对顾林有疑虑，并非全部信任，此时也绝不会在青冥面前流露分毫。
否则如何让青冥说出针对顾林的真相？
“那陛下为何不想想，怎么顾林一来，京都城就接连生乱？宁王也被她与丞相联手除掉，难道宁王真的会那么蠢笨，一次次暗害她不成，还当众污蔑她？”
青冥反问。
他此前虽然被困在那部落里，但出来之后，还是很快就和手下心腹恢复了联系，自然也得知了青陵府的变故，所以现在他虽然恼恨晋帝这种拜高踩低的态度，但却也只得忍着。
因为……那该死的部落只给了他控制毒药的药，真正的解药他还没得到！
如果顾林不除，他也只有跟着一起死……
所以他说完后见晋帝眉头一沉，紧跟着又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朗声道：“实不相瞒，顾林是女子这件事情，确实是我告诉宁王的，因为我刺伤顾林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世！”
一石激起千层浪。
晋帝的脸色顿时变了，肖劲……虽然依旧冷着脸，但心头也是一阵狂跳。
对于肖劲而言，反而觉得青冥得知了顾林的身世之后再不遗余力的对付她，才更为合理……
可他更明白，现在不能贸然动作！
“顾林的身世？”
殿中静了好一会儿，晋帝才缓缓开口，双眼微眯，一瞬不眨的盯着青冥。
青冥此人虽然傲慢无礼，可，这节骨眼上也不至于再信口开河……
“陛下有所不知，顾林，其实是梁帝的女儿！”青冥言辞切切道，急得双眼里的红血丝又明显起来。
梁帝的女儿？
晋帝猛然愣住……
随即就听青冥又道：“若陛下不信，大可直接将我人头取下！我青冥，言尽于此！”
青冥与晋帝打了十几年交道，自然知道晋帝是个多疑的。
有些事情让他来说，倒不如让晋帝自己去琢磨！
反正梁帝对顾林一向包容，当初顾林身为俘虏却住在梁国官驿里，这一次，蒋行之又闹出这么多事情来，梁国公主还被杀害，分明梁帝都已经挥师南下，却偏因为顾林去了就当真调兵止战……
青冥觉得晋帝自然会想到这些疑点。
而晋帝心中所想的，岂止这些？
怀疑就像野草，只要发了芽就会疯长！
就这么短短的一会儿时间，晋帝不但想到了如果顾林真的是女子，杨昭却帮忙隐瞒，还想到了十日前，梁国国书送过来，上面写着约定三年不战的条例……
为什么梁帝这么看重顾林？
为什么杨昭要帮顾林隐瞒？
为什么顾林对议和的事情这么胸有成竹？
晋帝陷入了深思。
他觉得若青冥所言是真，那么似乎一切疑惑都有了答案，可是，却又生出了新的疑惑……
如果顾林是梁帝的女儿，又怎会自幼长在黄山村呢？
父女二人为何不早相认？
难道就为了破坏他晋国的朝政，所以二人才合谋让顾林女扮男装来了晋都？
“传丞相来。”
半晌，晋帝依旧想不通，反而想起了与顾林最为亲密的苏何……
“主子，青冥如何处理？”肖劲垂眸，压着心头的惊惧，语气依旧平静无波。
“暂且押到你那儿去看管，不能让任何人靠近。”
晋帝想了想吩咐。
肖劲掌管着千机门的暗探网，为了拷问线索，内设了十分隐秘的密室，非肖劲手下的心腹连门都找不到，那个地方，晋帝最为放心。
于是肖劲立刻将青冥其击晕带了下去。
手上动作干脆利落，心中却满腹纠结，不知该不该提醒苏何？
若早知道青冥会说这些话，他定然不会带着青冥回来复命……
可青冥偏偏又只说了这些……
以青冥现在的能力，即便隐藏了最为关键的部分，对他自身而言也起不到任何作用，难道，而今除掉顾林，比什么都重要？
肖劲回到千机门，将青冥交给手下关押起来后忍不住回了一趟自己的住处。
他一年中鲜少有时间住在这里，平日几乎都在各处查探情报，是以住处的陈设也十分简洁。
关上门，他从床下暗格中取出一个小木匣，小心打开，露出里面放了十七年的青玉手镯，手镯表面刻着四组人面蛇身的纹样，周围环绕着特殊的符文，十分诡秘。
肖劲心中清楚，如果晋帝听信了青冥的话，顾林回京后，必定性命不保……
两刻钟后，他终于回去御书房复命，可到了晋帝跟前才知道，苏何没来。
“说是回府路上马受了惊，颠簸一路扯到伤口，眼下在府中休养。”
晋帝解释了一句。
福安回来的时候已经去巡防司问过，苏何的马车确实引起了不小的骚乱，于是晋帝也就只得暂且忍耐。
但肖劲却直觉没有这么简单……
或许，苏何是察觉了什么，所以借故拖延时间，以便想到办法应对。
可这件事情，绝非苏何能够解决的。
咬着牙，肖劲一阵沉默后，忽然冲着晋帝跪下。
“你做什么？”晋帝微微诧异。
肖劲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若非遇到大事，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属下有罪。”
肖劲叩首磕头，声音发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