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5章 血契
萧衡在府衙亲自督办瘟疫一事,听闻素宛那边已顺利将药材送到昌德医馆,他正要前去在门口碰见了萧赢。
“皇兄可有时间坐一坐,我有事要与你商谈。”
短短几日,萧赢看起来消瘦了许多,脸上的痞气也被沉重的颜色替代。
萧衡心念昌德医馆,说:“我还得赶去昌德医馆查看情况,不如你同我一道前去吧。”
毕竟,萧赢也是皇子,城中出了这么大一件事,也理应出力。如果表现不错,说不定萧帝也能放下对他的不满。
可萧赢不太想去那个地方,眉心不悦地皱了皱:“那个地方太过嘈乱,我在茶楼定好了位子,不会浪费皇兄多少时间的。就在不远处,皇兄,请。”
萧衡想了想,还是随着萧赢去了。
茶楼里寂静无声,只有几个伙计走动。
来到包间,萧赢便开了口:“皇兄为父皇分忧,父皇对皇兄很是赞赏。不像我只会处处添麻烦。”
少见的客气,让萧衡不习惯。
“你到底有何事尽管直言。”他顿了顿,也不多弯弯绕绕了,“是想让我帮你为贤妃求情吗?”
除了此事,他也想不出萧赢还有何事犯难了。
萧赢面色平静,来时他都已经在脑子里想好了要如何说服萧衡。
他说:“寿宴当日发生的事,疑点重重,皇兄应该是最了解情况的吧。”
这几日在武场他打听了很多消息,其中有不少是关于萧衡的。当日萧衡抓的刺客是真,萧赢心中也知道这是贤妃的安排,可淳贵妃中毒未免太过蹊跷。
这个结果让萧赢很是失望,也很伤心,所以昨日有人找他喝酒,他便也去了。今天回府,你已经听说昨夜有人来过。稍作调查,便又知一二。
他猜想,昨日找他喝酒的人是萧衡安排的。
若换作是平时,他绝对不会这般心平气和的坐在萧衡面前。可如今他有事相求。
他无力去管江笙笙,去管那什么瘟疫,他现在一心想的,就是救贤妃。
如果贤妃倒了,那么他在萧帝心里的位置也会渐渐淡去。除却这些,贤妃是他的母妃,他不能见死不救。
“从始至终,皇兄知道所有的一切,而我像个傻子一样总被蒙在鼓里。想起儿时,你我还未这样弩张剑拔,你也同我在鸣萃宫住过几日,受过我母妃的照顾,如今我想让你为她求情,只是希望她有尊严的在宫里活着。”
萧赢放缓语气,少见的沉声静气。
贤妃心高气傲,如今被软禁,后宫之人多对她指指点点,暗中讽刺。萧赢听在耳中,心里如同扎着一根刺。他不奢求萧帝能够完全放过贤妃,但希望能给贤妃留一点体面。
如今萧帝不愿见他,思来想去,即便他心中对萧衡多有不满,但也只能在此时低头。
“他想要行刺父皇,嫁祸于我,再加上淳贵妃中毒一事,你知道此罪的严重,父皇没有下令要他的命,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
回想黑衣人做的种种事情,萧衡内心无所触动。
他对萧赢有心软,已恨自己太过仁慈。所以在这件事上,他再三告诉自己绝不能轻饶。
“母妃她没有要害淳贵妃,这点我很清楚!不瞒你说,我很了解母妃的性子,她若要除去一个后宫之人,必定不会自己直接下手。”
萧赢语气有些着急起来,他想设法拿掉贤妃身上其中一桩罪责,这样总比两罪并罚要好。
刺客一事,贤妃在场说漏了嘴,无法挽回。
但下毒一事,萧赢觉得还是有机会扭转的。
“你之前不是怀疑那几颗金珠有问题吗?你既然能怀疑刺客之事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为何不能相信我母妃根本就没有下毒害淳贵妃!说不定,也是那个人的计划!”
他盯着萧衡,这些推论他想了好几天,他觉得萧衡不可能也想不到,帮不帮,只不过就是一念之间的事。
然而,即便心有怀疑,萧衡却根本就没有时间去查、
如今瘟疫肆虐,贤妃的那些事都已经交给了刑部处理了。
“我还要去昌德医馆,这件事还是等刑部的消息吧。”
萧衡面无改色,声音低低淡淡,欲要起身。
见他一副事不关己,萧赢的眼色暗了下来:“你根本就不想帮,该不会这幕后主使是皇后吧?”
闻言,萧衡皱紧了眉:“不许你诬陷我母后。”
“那你们就可以肆意诬陷我母妃?”萧赢冷笑,坐不住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瞧着萧衡,缓缓道来,“之前宫里的风再大,皇后也不见得回来。即便是你瞎了一双眼,她也连个影都没有,你可是她最疼爱的儿子啊!如今我母妃和淳贵妃一出事她就回来了,怎么这之前一点动静都没有,该不会是为了实行计划,自己躲在别宫,好排除嫌疑吧?”
萧赢的确怀疑到了皇后身上,只不过没有证据。
后宫之争,他听贤妃无数次说起过,说这皇后在人面前只会装温柔和笑脸,虚伪的很。
指不定就是带着这样的假面,才瞒过了所有人她是如何的心狠手辣!
“安王,不可肆意乱言!”
萧衡出声警告,抬起目光,望着眼前这道模糊的身影。
皇后为何把自己强留在别宫,只有他知道。
而这次回来,也是担心后宫再生事。
“怎么?怕影响一国之母的仁慈之名吗?”
萧赢脸上的讽刺意味更甚,看到萧衡这样的反应,他几乎也要在心底确定了,“皇后若真的圣明,身为六宫之主,回宫几日了,为何还没查到淳贵妃是被何人所害?还是说她根本就不想查到真相,而是就想借此机会干掉我母妃!这样,后宫一连失去了两位宠妃,他这个皇后、六宫之主的位子就更稳了!”
此时的萧赢内心酝酿的重重的怒意,却抑不可发。
他学会了,无能狂怒,只会给别人抓到机会干掉他。所以,他必须压制住自己的情绪。他说服不了萧衡,那么便也抛出自己的刀子,看看萧衡是什么反应。
毕竟,以皇后的手法,想从鸣萃宫偷些金珠出去很容易,提前计划好下毒也并非难事。
可惜,这萧衡就是块木头,除了满脸的不悦,竟无另外可捕捉的情绪。
莫非……真是他猜想错了?
转眼间,有侍卫上楼来,低声对萧衡说:“殿下,昌德医馆那边发生骚动。”
闻言,萧衡则不再与商人纠缠,立即转身离去。
萧衡默默看着他下楼的背影,目光一转,看着窗外,他上了马车,手指紧紧攥成拳。
“王爷。”
他不知就这样呆站了多久,也不知身后何时有人靠近,突然传来声音,
回过神,他扭头一看。一身白袍,是国师。
萧衡眉头皱了皱,满脸厌恶。
国师是萧帝的心腹,也没什么好跟他说的。
想到这儿萧赢转身离去,国师却在此时叫住了他。
“王爷,太子殿下帮不了你的,我能帮。”
萧赢顿住脚步,转过身来,目光定定看着他。
国师面带微笑,缓缓靠近,站定在他跟前,抬手意识坐下说话。
“这么好的茶,一口都不品尝,太浪费了。”
国师捏着杯子,闭着眼睛闻茶香,一副享受的模样。
萧赢可没心思,着急地问:“别废话了,你刚才说的是真的?你能帮,要怎么帮?”
国师睁开眼,眸中笑意越深了几分,耐心地点点头:“是啊,我能帮王爷。太子殿下有所顾虑,无法出手相助也是情有可原。除去贤妃就等于除去了王爷你,那么他这太子之位却无人能够撼动了。”
“砰!”
萧赢捏着拳,一拳锤在桌上,愤怒不已。
国师手上顿了顿,慢悠悠的放下杯子:“王爷息怒,贤妃是被冤枉的,我不忍如此荒唐之事发生在我大坤,所以决意帮你,也算是帮了陛下。陛下一生圣明,绝不能因为这件事有了污点。”
萧赢问:“我与你交际不多,你帮我,想要得到什么?”
国师说:“想要得到一位明君。”
明君?
萧赢的瞳孔微微缩了缩,从来没有人在他耳边提过“君”字,除了贤妃,其他人都不觉得他能坐上储君的位子。而现在,从来不打交道的国师,居然对他说这样的话。
看见他眼里的几分质疑和防备,国师淡淡笑了笑,肯定道:“储君之位应当是属于像王爷这样英明的人,而不是萧衡那样惺惺作态的人。陛下选萧衡做太子,不过是因为他是嫡,这是天意。可事在人为,王爷难道就不想改变天意吗?”
“我要如何做?”萧赢问。
他要改变天意,只有把权利牢牢掌控在自己的手上,才不用像刚才那般低声下气。
“王爷要想登上皇位,还需要做一件事……”
“什么?”
“永远信奉神明,信奉我。”
国师的眼里,微微凌冽。
而萧赢闻言却是一声嗤笑:“哼,信奉神明也就罢了,信奉你又是怎么回事,你不过只是一个国师,还想踩到我头上?!”
国师好声解释说:“王爷,何为国师?是与神明沟通的使者。你若不信奉我,又如何信奉神明呢?”
萧赢根本不屑国师所说的什么神明,但为了救贤妃他便先应下了,信不信奉的,事成之后再说。
“好,我都答应你。”
“那么,请王爷跟我来。”
两人一同离开了茶楼,进了国师停在下面的马车。
马车缓缓前行,最后竟然来到了泽宫。
国师说:“王爷不用担心,陛下许我随意进出泽宫,不用知会太子的。”
萧赢松了口气,刚才那一瞬间,还以为自己被萧衡和国师算计了。
他跟着国师来到大殿,天罚剑伫立在殿中闪闪发光,尽展神威。
然而国师却绕开了它,领着萧赢进了一处暗道,然后动了墙上的机关,进入另一间隐秘的大殿。
进到秘殿,一根权杖立在中央,四周的地面刻着奇怪的凹陷纹路。
萧赢打量着周围,阵阵寒意似是从权杖那处散发而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时,国师从暗格中双手端出一只金碗,上面也刻着与地上一样的花纹。
他将碗放在石架上,往里面加了似乎像水一样的透明液体,却散发着阵阵清香。
之后,他将一把精致的小刀捧到萧赢面前:“王爷,签下血契,往后我便以王爷马首是瞻了。”
血契?什么玩意儿。
萧赢讽笑了下,他才不信这一套,拿起刀割了血滴进碗中。
血融水中,前面的权杖突然一震,从底部生出细长的根枝,蔓延至周围的凹陷的石纹,瞬间,碗里的血水倒流而出,顺着石架缓缓注入石纹,被权杖的根枝吸收干净。
“这东西,是活的?”
萧赢目瞪口呆,不可置信地看着就在自己眼前发生的一切。
血契,这玩意儿该不会成真了吧!
“权杖代表着神明,从此以后,王爷想要什么,它都能为你办到。”国师将权杖握在手中,“可如果,你有叛变之心,权杖亦能将你飞灰湮灭!所以王爷,你要真心信奉神明终身不可忤逆!”
“开什么玩笑,它?忤逆?”
话音刚落,萧赢就觉得心口一阵抽痛,失力跪在地上。
国师举着权杖缓缓靠近,脸上的笑意也越发诡异:“王爷,看到了吗,它是有感知的。”
萧赢这才恍然大悟,忍不住自嘲苦笑。
说的好听,签下血契,国师就为他马首是瞻,可终究,是他卖给了这柄权杖!而这权杖,又被国师所有。
他被算计了!成了国师的傀儡!
“王爷不必急着生气,为表示诚意,三天之内,你的母妃便会安然无恙。”
看见他眼里的怒意,国师抚动权杖,上面的红色宝石发出潺潺的光,照在萧赢身上。
慢慢的,萧赢才觉好些。
“你要说到做到,否则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自然,王爷是我的主,也是大坤将来主,我又怎会骗你呢。”
国师上弯唇角,慢慢拉出一个笑,单手将萧赢扶起。
萧赢踉跄,目光落在那根权杖,不敢再生质疑,心有余悸。
国师笑了下,安慰说:“王爷莫怕,只要王爷全新相信我,相信这根权杖,它是不会伤害你的。你们既然已有了契约,那么你们就会终身牵连在一起。世间却脆弱的无非就是信任,但现在,你们坚不可摧了。”
萧赢咬咬牙,也罢,这也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办法,只要能达到目的,他怎么样都无所谓。
他说:“我想知道当日寿宴上所发生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还是很想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
萧衡不帮他查,那么这位无所不知的国师,总该知道吧!
“贤妃娘娘想替你除了陛下和太子,没想到反而被抓。”
简单明了,国师的话干净利落,却没有萧赢想要的其他信息。
萧赢追着问:“那么金珠呢,下毒呢?”
国师只是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王爷好好提防自己身边亲近的人。”
闻言,萧赢眸光一顿。
“是谁?”
他身边的人……青竹,不可能。难道是府中……
江笙笙和安王妃?
这两个女人,能成这样的事?
“现在还不能告诉王爷,要是又闹出个什么,不好收拾啊。”国师对那人闭口不谈,拍拍萧赢的肩,“你只需知道,我现在是你唯一能相信的人。除了我,他们都会背叛你。”
萧赢目色沉了沉,抿唇不再问。
太子府。
素菀有些累,刚才在马车上小睡了一会儿。
进门的时候,她听到后面有马蹄声传来,停在门前。
她没有走远,担心又是昌德医馆那边出了什么事,便留下来听。
只见那侍卫匆匆问萧衡是否在府内,别宫出事了。
素菀奇怪,别宫……之前听说皇后去了别宫,可是已经回来了,别宫还能出什么事。
“殿下不在府上,殿下一直在忙瘟疫之意,此时不是在府衙就是去昌德医馆了。”
“这可如何是好,如今城中还闹着病,小公子在别宫哭闹得不停,嚷着要回来呢。”
“你先莫急,我派人去寻殿下,把话带到,看他怎么说吧。”
说完,侍卫和小厮一道进了门,去找管家了。
素菀站在树后,两腿僵直,一动不动。
小公子,哭闹不停?
听起来,是个孩子。
别宫为何会有孩子,又为何会来跟萧衡传递此事?
下意识的,素菀不敢多想下去,心口却突突跳个不停,满脑子嗡嗡作响。
回到房间,琼枝见她脸色不好,立马给她拿了热水毛巾来。
“琼枝,你知道别宫里除了之前住了皇后,还住着谁吗?”
素菀拉住琼枝,低声问。
琼枝想了想,摇头:“好像只有皇后,皇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的。因为别宫在寺庙脚下,所以皇后喜欢去那边为天下子民祈福。现在皇后回来了,那里……应该没什么人了吧”
看琼枝的反应,似乎她也不知道。
素菀想要休息,不让琼枝陪着。
可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闭上眼睛就想起在门口听到的那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