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7章 恻隐
萧衡尤为在意她的项链和手镯,这是能够压抑她体内力量的东西。
可现在,他对此为何丝毫没有反应。
他方才还说:重塑他的剑。
平山剑祭是萧衡的任务,他嘴里却说着“他”。
想起与他站在这儿的种种不适感,素菀心头一跳,伸手向那张脸。
还不等靠近,一记掌风,将她推了下去。
柳不辞赶过来,亲眼看着素菀落入火中,霎时间炉底烈焰喷发肆虐。
两人立即避至岩壁后面,周围的空气也如同火烧焦热难忍。
片刻之后,外面的动静逐渐退去,柳不辞对身边的人说:“这炉底皆是烈火,至少要三天才能完全熄灭。李顾风,你下去取剑之时千万小心。”
男人揭下面皮,露出另一张与萧衡完全不同的年轻面孔。
他轻点脚尖,没有犹豫地飞身跳下炉底。
一柄长剑伫立在炉底中心,数丈火焰将它舔舐包围。然,烈火燃过之处,剑身上的黄锈开始片片剥落,露出湛湛寒光。
李顾风轻功极好,只不过天罚剑重,他取剑之时费了些心力,回到崖上时衣衫已被烧得破碎,身体几处也被灼受了伤。
他顾不得这些,一落地便捧起天罚剑细细端详。
这是大坤国的神剑,本以为这只是传说,没想到今日竟能亲眼见证神剑大成!
“国师指引的没错,来自东海之巅的灵气,果然能令天罚剑复苏!”
手指抚过冰冷的剑身,李顾风眼里放着光,欢喜的不得了。
可还没看够,柳不辞便用布将剑包了起来。
没错,今日这一切,都是他与李顾风计划的。
素菀会些本事,柳不辞一介书生对付不来。为避免再生枝节,李顾风易容成萧衡模样,趁素菀心乱将她推下祭剑炉。
而见柳不辞闷闷不乐的样子,李顾风不由问:“大功告成你不高兴?该不会你跟阿衡一样,生了恻隐之心?现在后悔了?”
柳不辞垂着眼眸看着手里的东西:“我是在想,应该如何跟阿衡交代。”
李顾风拍拍他的肩,抬步往洞外走:“你放心吧,我们为他做成了这件事,他不会怪我们的。好了,我们现在回去商议回陵昌之事,越快越好,莫要再生事端。”
柳不辞叹了口气,回头望向炉中。
火焰已开始渐渐削弱,但要完全熄灭还至少需烧个三天三夜。
两人离开祭剑炉,见一个熟悉的影子往这边赶来。
他们对视一眼,大步迎了上去。
“阿衡,神剑已成,我们……”
李顾风开口,话还没说完,便见那身影越过他们,直往炉中跑去。
柳不辞想到什么,立即回身去追。
“阿衡!”
他看到那道身影跳入无边无尽的烈火,大惊失色扑到崖边,瞪着红通通的炉底。
李顾风见事不妙,将手中神剑塞给行知,跃下石崖。
炉火赤热,几乎要把人烤焦,李顾风只能找周边岩石做落脚点,快速找寻萧衡身影。
终于,他从火中看到了萧衡,立刻上去抓住他的衣领带上石崖。
萧衡双手已被烈火灼伤,而手里还紧紧握着半块玉石。
李顾风认出来,是素菀带的那根项链,不由皱紧了眉。
“你们如此大胆,竟敢擅自行动,还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萧衡盯着二人厉声呵斥,突然捂住胸口,猛吐了血口。
柳不辞面色一紧,萧衡原本就被焚溟偈折磨的体力虚弱,方才急心下炉必定动了内力中了内伤,立即抬着他离开剑炉返回萧府。
当时,萧衡赶往平山,在见到柳不辞与李顾风从炉洞中出来的那一刻便知为时已晚。
他找过了,那底下什么都没有。
那些熔火比平常的火更为猛烈,肉身血骨掉下去不出多时就会烧得连灰不剩。
“阿衡,天罚剑已恢复昔日锋锐,我们赶紧回陵昌复命吧。”
李顾风和柳不辞已在房中多时,也与他说了很多。
而他们的下一步,就是回都城。
见他没反应,李顾风面露不悦:“阿衡,你有在听我们说话吗,为了一个女子,你何必如此。更何况,她本来就是一个祭品,这从一开始你就是知道的。”
终于,萧衡眸光动了动,他抬起眼,目光直直盯着李顾风:“你什么时候来的?你一直藏在城中?”
李顾风脸色一顿,道:“这已经不重要了。”
“这是我的计划!”这时柳不辞也开了口,对萧衡坦言,“阿衡,此事势在必行,既然都是这样的结果,那么谁来做都一样。况且你被焚溟偈折磨身体虚弱,若非我和顾风当下决定,又怎能这么快完成剑祭。如今大功告成,你带着天罚剑回陵昌,群臣便不会再为难于你,陛下也会很开心的。”
萧衡冷笑反问,眼中颜色越发冷寒:“焚溟偈早已压制,我为何还会昏睡一天一夜?”
柳不辞咬咬牙,扭头不看他的眼:“我怕你心生恻隐,这才出此下策。”
对,是他在对萧衡下了迷药。
住在萧府多日,虽见萧衡多次冷落素菀,但他还是能感觉到萧衡背地里多番护着素菀。尤其是在宣宁城发生那几件事之时,那种感觉就越发明显。他怕萧衡是他面前做做样子,怕最后剑祭之时萧衡后悔,为保万无一失,所以不得不如此。
“所以,你们连着我一块儿算计?”
萧衡冷语,眸里冷光闪耀,寒气逼人。
柳不辞咬咬牙,沉声不语,李顾风不禁也解释:“阿衡,你切莫怪他。你铸建剑炉工期缓慢,朝中那些老臣等不及,怕你耽误了时机,已有数人向陛下参奏。陛下护你,暗中命我和柳不辞前来催促,也下令务必将此事完成。这些时日,我暗藏在城中,发现有人故意阻挠祭剑,多番对……对那个素菀下手。今日剑祭开始之前,我还在山脚下发现了可疑之人,现已命人追拿。此等动荡之下,若还不立刻采取行动,恐生事变!”
听他们徐徐说来这些计划,凝在脸上的怒意欲快爆发,萧衡直起身呵斥:“剑祭一事我心中自有打算,何须你们插手!”
李顾风眉间一皱,一脚踢开凳子发怒:“我们就是不相信你!你与那个素菀以夫妻之名相处多年,你又非冷情冷漠之人,我怕到时候你停止剑祭,最终酿成大祸!到时候,可什么都来不及了!你想死,我们还不想死!早知道我刚才就不救你,让你死在里面陪葬算了!”
“你好大的胆子!”
萧衡心口一痛,脸色煞白。
柳不辞见状,立刻拉开李顾风,拽着离开房间,让行知进去照看好萧衡。
行知给萧衡倒了杯水,看着他通红的眼,担心:“使君,炉底火恶,我为你敷眼睛吧。”
萧衡靠在榻上,心中想着许多事。他抬手指往挂画方向,行知便立即从挂画后面的暗格取出一样东西。
萧衡将它打开,里面放着一柄长剑,与天罚剑一模一样。
行知回头看看身后,门外已无动静,柳不辞和李顾风应已走远。于是,他压低声音对萧衡说:“使君放心,我会留一些人在宣宁,暗中寻找夫人下落。我已经去剑炉勘察过了,夫人掉下去的位置虽有些偏,但也有可能落入你事先安排好的避火洞。”
避火洞,萧衡在建筑剑炉之时留了暗层。
上层烈火熊熊,下层则有深水急流,而两者相连之处开了一个半丈大小的洞口。
火起之时,火焰会遮挡住洞口不被人发现。
萧衡之前试探过,如若从祭祀台正中跃下,便可顺利进入洞中躲避烈火。素菀善水性,可顺水离开此地,一直通往平山之外。
至时,他再拿这把假的天罚剑复命,便不会有人起什么疑心了。
此剑是他亲自找最好的铁匠精心锻造,别说是裂痕了,要过百年必不会有问题。
况且,神剑是摆着让人供奉的,必不会拿来打仗过招。
这些都是他两年前做的决定,这件事只有他和行知知道,修建暗层之人也皆是他麾下忠良,这便是他修建剑炉时间太长的原因,这原本也不会有任何纰漏,都是他计划好了的。
可他也没有告诉素菀,他知这件事是自己亏欠素菀,也不想让她继续卷入中。
之前他对她多番冷落和无视,无非是想尽办法让她断了念想,好好活着。
如果素菀还活着,他希望她永远都不要再出现。
但如今,真正的天罚剑已成,素菀多半已经命丧炉中了。
他闭上发痛的眼,沉沉叹了口气。
三日后,萧府大门紧闭,里面已空无一人。
要去陵昌,需要翻越两座大山。
这几日的山路走的所有人都很是疲惫,队伍后面还跟着一辆马车,里面正传来孩子“哇哇”的哭闹声。
萧衡停下队伍,下马来到车旁,掀起帘子查看里面的情况。
“使君,马车摇晃得厉害,小公子不舒服哭的不行。”奶娘抱着孩子无奈的说。
孩子已一岁有余,会识人了。
见到萧衡,他眨巴大大的眼睛,哭着伸出手来。
萧衡就势接过,抱着孩子擦去他小脸上的泪水。
没一会儿,孩子停下哭声,呆呆看着萧衡,不知在想什么。
萧衡抱着他坐在树下,轻轻摇动臂膀哄他入睡。
等在一旁的柳不辞躁动不安,谁也不知道萧衡居然还在外面藏了个孩子,在见到这个孩子起,他就满心不安,一想到朝堂上那些乐于参奏的老臣,他便越发心闷心堵。思来想去,他咬咬牙,上前去劝:“阿衡,带着小孩儿上路也太麻烦了,陛下还在陵昌等着我们呢。不如先找个地方安顿奶娘和孩子,等我们到了陵昌把事儿办完,再安排人来接这孩子。”
后面的李顾风一听也急了:“阿衡不可!千万不能让人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他对你有弊无利,既然要找地方安顿,那就索性找个好人家养着,以后也不要见面了!”
萧衡不悦皱眉,他们这是要他跟孩子撇清关系,丢了孩子?
两眼始终没有离开过那张稚嫩的小脸,他沉声说:“你们都不必多言,我已决定带着他回陵昌。”
闻言,李顾风气急了:“你这么做是把他也陷进去,你如果想让他平平安安长大,就打消你这个念头!”
此次回陵昌必定又起风云,孩子的出现只会成为萧衡的软肋!
况且以萧衡的身份……实在不该有这个孩子,到时只会受人非议!
“所以,我更要把他留在身边,亲自盯着,护他周全。”萧衡却说。
如果有人存心与他作对,定会挖地三尺也要找到他的软肋。
他不可能从此不顾念这个孩子,孩子的身份也迟早暴露在所有人的眼里,天涯海角都躲不过。既然如此,还不如就留在身边照看,他已经把孩子藏了这么久,不想藏一辈子。他的孩子,必须正大光明地走入陵昌。
“那暮小姐怎么办?她在陵昌等了你三年,结果你带一孩子回去?”柳不辞问。
萧衡抿着唇没有说话,将已经熟睡的孩子交给奶娘。
平山之下的河岸,趴在地上的一具身体动了动。
刺眼的阳光照在她脸上,她缓缓睁开眼,意识苏醒过来。
好痛!
素菀只觉浑身像剥了皮那样难受,掉下剑炉之时,烈火因她的血高猛数丈,她的身体也被这些火焰灼烧。
可也在那时,也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
她看到一团水蓝色的光圈包围着她,将她与汹涌的烈火隔离。
然后很快,她就滚入水中,接着就被冲到了这儿。
奇怪,祭剑炉底下为何会有水,而且还直通平山背面。
不容素菀多想,浑身的疼痛将她心绪拉回,体内似有什么在冲撞。
此时的她,皮肉通红,都是被烫伤的痕迹,可身体里却觉有阵阵寒意席卷而来。
与之前那股力量很是相似,却又附加了许多不一样的东西。
素菀痛苦地往脖子上摸去,才发现项链上的玉石已碎了一半,手上的镯子也不知去了哪里。
没有这些东西压制,她要怎么办。
会不会变成怪物,变成人人所厌恶的邪祟。
她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拖着脚一步步往树林走。
她想要回家,潜意识地要往山下走,迷蒙的头脑也渐渐清晰过来。
她停下脚步,家?那个萧府吗?
脑海中浮现萧衡的影子,心虚乱起来。
这时,前面有人扛着柴火走来,是个樵夫。
素菀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想要问路。
可是那樵夫见了她就吓得大叫起来:“你……你是什么东西!救命,救命啊!”
樵夫连滚带爬摔在地上,脚下石头一滑摔倒,从路边滚了下去。
素菀没有多想上前拽住他的手臂,把人拉了上来。可还没喘一口气,身下石土松懈,连着她一块儿掉了下去。匆忙中,她抓住一棵树枝,半个身子悬在空中,摇摇欲坠。
樵夫哆哆嗦嗦伸出头来往山坡下探,一见素菀又吓得大叫。
素菀想要往上爬,但山上这些碎石无法着力,根本不能凭自己一个人上去。
“老伯,可以帮帮我吗?”
不得已,素菀只好向上面的樵夫求助。
此时的她身体虚弱,已经支撑不了多少时间了。
可上面的人却突然抓起柴刀,一把砍在素菀抓着树枝的手上,嘴里大喊:“一看你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快去死吧,不要出来害人了!”
素菀吃痛,险些松了手,身体猛地往下坠了坠。
“我方才救了你,你为何恩将仇报!”
她不可置信质问,她伸手帮过他,至少可以确认她不会伤他。可现在他不但不救她,还要她去死……
“妖怪邪祟都是都喜欢害人,你刚才不是救我,是想把我拉上来吃了!我才不上你的当!”
见素菀没有挣扎之力,樵夫也不怕了,镰刀挥的越发起劲。
又一刀砍在素菀手上,素菀手指一松,滚落了下去。
她几乎被摔晕了,她努力睁开眼睛,透过树影看着天空,看到天渐渐变暗。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她意识挣扎出来,发现自己的腹部一截断掉的树枝刺穿,动一动便五脏剧痛。
可还未等她想到办法脱身,就听到不远处传来说话的声音。
“就在前面,我看到她就掉在前面,我们一起把她杀了,免得她祸害我们!”
她认出来,是刚刚那个樵夫。
没想到那人去村子带着一群人回来,要将她赶尽杀绝!
素菀摸上自己的脸,她究竟变成什么样子,能令那些百姓对她如此惧怕。
这时,她看见自己开裂的手背上,有一样东西。
那是被镰刀划破的伤口,而皮开肉绽中,似乎夹着一些什么。
素菀忍痛将那东西拔出,那东西在光线下散发着柔和的光亮,像是……鳞片。
她震惊不已,她身上为何会有这种东西,以前从来没发现过。
是在祭剑炉底下不小心刺入进去的吗?
那底下水流湍急,兴许是在那不慎将鱼鳞嵌入皮肉里,可她为何没有对此感到异样?
不及再想,那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那些人找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