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拉锯战[过去]
人的心思真是种很复杂的东西。以前沈敬竹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是沈枫最亲昵的人,现在他们之间有了坚实无比的关系,可沈敬竹却不敢和任何人提及沈枫。
高中同学会上,同桌还悄咪咪地问他怎么改姓了?当得到季未生再婚的消息后,同桌不由松了口气。
“我还以为是你那个人渣爹又回来骚扰你们了…”同桌发自真心替他开心,“现在可真是太好了!你还多了个哥哥,就是以前总接你上下学的那人吧?”
沈敬竹没有回应,只是在那次聚餐后,他单方面切断了所有以前同学的联系。说他凉薄也好,说他是个逃避现实的胆小鬼也罢,他只是需要一些时间而已……
可是现实没有轻易放过他。大学辅导员让他们登记家庭成员信息,沈敬竹麻木地盯着“兄弟姐妹”一栏,在辅导员的催促声中,写下了“沈枫”两个字。
然后这个被他竭力掩藏的信息在班级里不胫而走。
甚至有前来示好的女生,为了寻求和沈敬竹的“共同话题”,主动提及:“我也有个姐姐,小时候我俩总打架,现在动不动还吵……你和你哥也这样么?”
沈敬竹便会一直、一直沉默下去,就当女生尴尬得想要换个话题时,沈敬竹说:“不会。他一直对我都很好。”
他在无望的现实世界里,渐渐学会了“接受”和“妥协”。
大学的第一个国庆假期,沈敬竹在沈海同和季未生的坚持下,再次回到了金丝四合院。进院子之前,他给自己做了无数的心理暗示,在脑海里设想和沈枫见面的场景。
他甚至把沈枫会穿哪件衣服都想到了,结果进屋后就被告知“你哥出差了”。沈敬竹愣了片刻,由衷地放松下来。
至少不用再在他面前强装“无事发生”。
他和父母渡过了一个愉快的节假日,下午还反常地陪着沈海同打了两场羽毛球,在中场休息时,他听到李晴对季未生说:“多好啊,小竹现在比小枫还像是沈哥的儿子。”
沈敬竹佯装生气地回怼说:“晴姨你说什么呢,我本来就是我爸的儿子!”
李晴顺着他的话笑说:“是是是,我说错话了。”
没想到沈海同却因为“我爸”两个字涨红了脸,接下来的球局也发挥得有失水准,然后小心翼翼地蹭到沈敬竹身边,解释说:“我真实水平不是这样的。小竹你可别嫌我,下次我一定能——”
“我知道。”沈敬竹弯着眉眼,“刚刚是爸让着我。”
沈海同看着他张扬的笑容,不由自主跟着他一起笑。
一直到睡觉前,沈敬竹都觉得自己表现得相当完美,结果一进屋,房间里残留的气息就把他彻底“打回原形”。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属于沈枫的淡薄味道。
他这才想起来,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沈枫都住在他的房间里。
沈枫今早好像走得很匆忙,床上的被子皱巴得摊展开,沈敬竹都能想象出他以何种姿势躺在上面。
沈敬竹伸手探了下被子的温度,不出意外是一片冰凉。他想了下,蹑手蹑脚爬上床,甚至没让被子的形状发生一丝改变。
在这种并不舒服的姿势里,他终于感受到了丁点儿的解脱。
沈敬竹偷偷摸摸、极其小声地轻念一句:“沈枫,我回来了。”
整个假期里,沈敬竹都没有见到沈枫,他不知道对方是否在躲着他,还是单纯的工作忙,但沈敬竹期盼答案能是后一个。
在离开前,沈敬竹去严家和严潜道别,没想到正巧碰上他和陈樱在通话。
沈敬竹不知道陈樱说了什么,只见严潜的眉瞬间拧巴住:“谁知道沈枫那个逼怎么想的…他现在连见小竹都不敢,大过节的还编出来个出差的理由,宁愿住宾馆也不回家。”
沈敬竹没再听下去,轻轻退出房间。
他在院子里发了一会儿呆,嘴角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大步离开。在这一时刻,他才懂沈枫说的“分手”到底是什么含义。
那并不是希冀他们再次做回兄弟,而是,当他们心思都断得干干净净后,再重新相识的恳求。
沈敬竹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但又无可奈何。
他和沈枫变成了,有着千丝万缕纠葛的“陌生人”。
所以沈敬竹也不愿回“家”了,第一个寒假他推脱说同学邀请他去外地玩,第二个假期他又说学校有活动,接着“撒谎”成为常态,到了最后,他和季未生的通话只剩寥寥数语——
“又不回来了?”
“嗯。下个假期再说吧……”
然后“下个”变成“下下个”,再化成“无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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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枫原以为很多东西都可以被岁月带走,像是感情。他坚定地相信着这句话,将全部精力都放在工作里。
厂子里的业务很多,他有段时间天天游走在不同饭局中,酒精成了他麻痹神经的“药剂”。只不过在醉态里,他总会想起,曾经有个人会板着一张俊脸,一字一句教育他“少喝些”,又没好脸色地给他灌蜂蜜水。
哪怕那人快气成了河豚,手上的动作都是轻柔的。
在这种时刻,沈枫就像是个精神分裂的神经病,一面放任自己沉溺在梦境中,一面告诫自己不要再想他。
大概分割的心理折磨真会消耗人的精力,某一次醉酒后,沈枫竟然没有梦到他的小竹子。
事情明明是按照沈枫所期盼的方向运行,可他在酒醒后,瞪着眼陷入了长久的恍惚,眼底也慢慢熬红。
在沈敬竹念大二那年,沈枫如愿加入了“红旗”汽车厂。当初他拼了命想“往上爬”,仅仅是为了多赚些钱。
不过现在的他看着工资条,愣是不知道要用这些钞票买些什么。
然后沈枫强迫性的给自己定了一个短期目标——成为小组负责人。为了达成目标,沈枫自学了管理学,每晚都和一群二十出头的学生们读夜校。
偶尔坐在教室里,看着老师一板一眼书写板书,他会控制不住地想,小竹子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也像他一样,埋头“啃”着“难啃”的专业课。
又过了两年沈枫升为负责人,所有相熟的人都送来了祝福。
沈海同与季未生说:我儿子真有出息。
严潜说:可以啊沈枫,够牛逼,以后兄弟就靠你罩着了。
但他只回复了陈樱的短信,因为她提及了沈敬竹。
陈樱说:你和小竹这是要一飞冲天,把我和严潜远远抛下么?
沈枫愣了愣,快速回复:什么意思?
没想到陈樱一个电话追了过来:“你还不知道啊,小竹刚得了一个设计金奖,给了好多奖金呢。”
沈枫握着手机的指尖紧紧收拢:“……是么。”
这个消息在他心里生了根,他不受控地想去祝福沈敬竹,导致他好几天都没心思去管其他事情。接下来的某一个清晨,车载台电里放了一首《偏偏喜欢你》,沈枫莫名就想到他和小竹子的相遇。
熟悉的旋律给了他“可以放纵”的错觉,鬼使神差一般,他给沈敬竹发了一条短信。
[沈枫]:小竹,恭喜你得奖。哪天有时间我请你吃顿饭,就当替你庆祝。
短信显示“已送达”的瞬间,沈枫以为自己终于“解脱”了,没想到是“梦魇”的开始。
沈敬竹并没有回复。
一开始他只当小竹子在忙,接着又开始怀疑是不是信号不好,拿着手机反复看,还让同事给他打电话。
最后给自己找了一个“小竹手机坏掉”的理由。在患得患失中,沈枫头脑都开始发木,当晚便推掉一切应酬,回了家。
“小枫怎么回来了?”季未生诧异,“不是说有饭局吗?”
沈枫紧攥着手机,目光落在隔壁房间的窗沿上。好一会儿后才低声问:“小竹最近和您联系了么?”
“今天中午刚打过电话啊。”季未生有点懵,“是…出了什么事吗?”
沈枫的焦躁不安渐渐转为一腔冷意。他缓慢又有力地揉搓着太阳穴,试图令自己清醒一些:“没事。吃饭吧。”
沈海同特意做了两道好菜,可沈枫只觉得索然无味。他机械一般地夹菜,空出的一手在手机键盘上戳戳点点。
他无不懊恼地想,要是当时不发“请他吃饭”就好了,那样说不定他已经得到了沈敬竹客气又疏离的回复——谢谢。
沈海同没察觉到儿子的异样,忽然问:“你今年多大了?”
沈枫头也没抬:“27。”
“是不是该谈对象了?”沈海同又问。
沈枫夹菜的筷子蓦地一顿,大概他这个年纪的单身男女都会经历“催婚”,可沈枫永远无法按照父亲的期望“结婚生子”。
他选择了一个较为平缓的方式向父亲陈述自己的“不正常”:“我大概没办法结婚。”
沈海同一脸懵逼,而季未生心中一惊,连忙说:“小枫!”
沈枫置若未闻:“这几年身边也有人给我介绍过朋友,但无论她们长得多漂亮,我都不喜欢。”
“臭小子,你把眼光放低些不就行了。”沈海同还没反应过来,“连小竹都谈恋爱了,你这个当哥哥抓紧啊。”
“不是眼光问题——”沈枫的话戛然而止,他大概愣了几秒,耳边“嗡”得一声响,炸得他什么都听不到了。
“小竹他……”沈枫的声音艰涩沙哑,“谈恋爱了?”
“应该是吧,不然他干嘛老不回家。”沈海同笑起来,“上次你季姨去学校找他,还恰巧碰到有人和他表白,那小姑娘给小竹送了一束玫瑰花呢。”
沈枫像是寻求一个重要答案一般,瞬时看向季未生。
但他们的目光只交接了片刻,季未生便垂下头,含糊道:“他应该是恋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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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季总是夹杂着不舍和伤感,沈敬竹却没时间沉溺在这种情绪中。上个月导师提供给他一份不错的offer,一家个人设计工作室,在行业内的声望很高。
同学们羡叹不已,说还没毕业沈敬竹就已经先一步走上了“巅峰”,沈敬竹也知道这是个难得一求的机遇,唯一令他为难的是——工作地点在杭州。
沈敬竹盘腿坐在睡了四年的床上,垂眼看着手机页面上的短信一栏,反反复复点开最上面的一条,然后在心里一遍遍默念短信内容。
其实这条信息才几十个字,沈敬竹早已把每一个标点符号都记在心里,但偏执且幼稚的行为让他产生一种,离发信人更近一步的错觉。
“敬竹。”室友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这两天怎么总是看着手机发呆?”
沈敬竹连忙将手机放在一侧:“没事。你要去吃饭?”
室友应了一声:“你也一起去吧,还有隔壁系的几个学弟。离校前再和他们聚聚。”
“不了。”沈敬竹翻身下床,去洗漱间洗了把脸,“我今天回家。”
舍友略带惊诧地看他:“少见啊,家里出事了?”
“我哥要请我吃饭,说是庆祝我拿奖。”
舍友更懵了:“你那个奖都得了大半年了,他现在才请你吃饭?”
沈敬竹甩了甩发尾的水珠,抬眼看着镜中的自己出神了好一会儿,才答:“他忙。”
这是一个搪塞舍友的借口,沈敬竹不愿承认他和沈枫的关系早已“名存实亡”,他甚至都忘了有多少个日夜没见过哥哥了。
但沈敬竹也明白,沈枫的短信大概率是一个“放下”的信号。曾经他宁愿住宾馆也不敢来见自己,现在却能平静地说出一起吃个饭吧。
沈敬竹开始害怕沈枫对自己的爱意真的消散,迫切地想搞清现在的沈枫到底在想什么,哪怕只能通过母亲的只言片语得知一二也无所谓。
可沈敬竹没想到,他居然再次见到了沈枫,更没想到,他们这场时隔几年的会面如此慌乱。
李晴正焦急地站在四合院门口,看到沈敬竹后,快步跑上前:“小竹,快去劝劝你爸吧!”
哪怕只通过她混乱的解释,沈敬竹还是理清了始末——
沈海同真是为沈枫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居然在没有通知沈枫的情况下,把相亲的女孩领回家,然后又用“有急事”的理由把沈枫骗了回来。
结果可想而知,沈枫在父亲的笑语晏晏和女孩甜美的自我介绍声中,渡过了人生中最尴尬的一个下午。
当女孩离开后,沈枫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自己的性向,中途季未生似乎还慌乱地制止过一次。
接着事情在沈海同质问季未生“你早就知道?”的声音里变得越来越糟糕。
沈敬竹大步往家里跑,却在推门的一瞬间犹豫了。他一时不知自己出现在这里是否合适,一个儿子是同性恋已经够令沈海同难受了,要是他知道另一个儿子也……
可现实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兵荒马乱。
相比起季未生的温和,沈海同更像是一个“正常”的父亲,他遏制不住的怒火一股脑地压在沈枫身上,说了他这一辈子所能想象出最难听的话语,最后还指着沈枫的脊骨破口大骂:“你对得起你死去的妈妈么?你让我以后有什么脸面去见她?!”
然而沈枫只是沉默着。
这种无言将沈海同的火气激得更甚,口不择言迁怒房间的第三人:“未生,你说!你什么时候知道他变得、变得——”
世间上大抵没有形容词能精准描绘出这样的沈枫,所以他改口道:“变成这个样子。”
令他没想到的是,原本应该和他“站在同一战线上”的妻子,居然只是将脸掩埋在双手里,仿佛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沈海同蓦地哑了火,长久的沉默给了他思考的时间,也让他生出一个怪谬可笑的想法。
没有谁会主动承认自己的性向,除非沈枫有必须和季未生坦白的理由,而这个理由弯弯绕绕了一圈,只能落在与他们息息相关的那人身上。
沈海同在这一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颓靡下去,眉宇间满是疲惫。他的身体想不受控一般微微颤抖,问:“是小竹么?”
这一声疑惑显得十分突兀,前言不搭后语,可其余两人都听懂了。季未生轻声呜咽着,抬起红成一片的眸:“沈哥——”
“是。”沈枫忽然就这么放弃了抵抗。
一个没有语气变化的单音节,令沈海同溃不成军,他双手紧攥成拳,努力开口询问:“你和他在恋爱?”
沈枫又恢复了沉默状态,直到沈海同近乎咆哮地再次质问“是不是”时,他才说:“分开了。”
沈海同踉跄着倒退几步,又问:“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分的?”
哪怕只是最简单的一问一答,都让沈海同和沈枫鲜血淋淋,他们双方都感受到浓烈的无力。沈枫莫名想到和严潜在婚礼前一晚的对话,当初他的坚持在此刻显得像是一个笑话。
可他真的不忍心父亲也背负上禁锢在自己身上的“重担”。
沈枫想了下,说:“早就分了,那会儿小竹还在上高中——”
出乎意料的是,季未生打断了他:“算了小枫,算了吧。”
“这种偷来的日子我过够了!”多年的惶恐不安几乎击垮了季未生,她说:“两个孩子是知道我们的事情后才选择了分开,当时太过混乱,我、我不知道——”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沈敬竹推开了门:“爸,不是的!”
“就算你和我妈不结婚,我也不会和我哥再在一起。”沈敬竹看向沈枫,缓慢又坚定地说:“你只是我哥哥,为什么现在还要把这些烂事翻出来?”
沈枫仿佛被他问住了,嘴唇抖动着说不出一个字来。
为什么呢?
是因为听到“小竹谈恋爱”后的慌张不安,还是因为沈海同执意要让自己“结婚生子”产生了叛逆心?
其实沈枫原本可以用更加“温和”的方式出柜,但他无法容忍来自家庭的“逼迫”和“诋毁”。
季未生作为母亲,清清楚楚地知道一切事情,却只能通过“诋毁”沈敬竹和女生在谈恋爱,来打消沈海同的疑虑。
沈海同作为父亲,却想以“儿子到了适婚年龄”的借口,来“逼迫”沈枫随波逐流。
他们或是有意为之,或是无心之举,都在试图通过自己的办法,令沈枫和沈敬竹的感情变成一张只停留在过去的泛黄纸张。
可沈枫不想就这样抹杀掉一切,他的小竹子是会笑着说出“我可以不顾一切”的璀璨繁星。沈枫更怕自己今天的“妥协”滋长父母的锐气,然后等到沈敬竹也到了适婚年龄时,再次经历他所经历过的一切。
冲动是一种可怕的情绪,它总会把人推进“盲目无畏”的境地。
沈枫在这种情绪里疯了一把,然后现在又不得不为它付出代价。
只听沈敬竹平静道:“爸,我早就不喜欢我哥了。”
这场迟来的“伦理大戏”终于在沈敬竹完美无缺的谎言中,落下了帷幕。
然而这根儿尖刺却在众人心里生了根。都说亲情是最坚固的感情,但越是牢不可破,断裂时越是难以复原。
沈家四人都深知这个道理,接下来的几天中,他们小心翼翼维持着那根名为家人、但一碰即断的细线,搞得所有人皆是疲惫不堪。
就当沈海同生出离婚的念头时,沈敬竹带着律师团队回了家,并且说出准备去杭州工作的事情。
不管沈海同和季未生怎么劝阻,沈敬竹都不为所动,他用一句简单的话击溃了父母的心理防线。
他说:“又不是以后都不认您们了,到了杭州还会联系。就当给我一点点补偿吧。”
季未生哑然,最后只是问:“要告诉小枫吗?”
“不了。”沈敬竹说,“这只是我的事情。从今以后,我和他再没关系了。”
不是哥哥,也不会是男朋友。
离开北京的那天,下了一场大雨,就好像要把沈敬竹在金丝四合院的痕迹冲刷殆尽一般。而沈敬竹也确实走得干干净净,唯一留下的是,一场纯粹的爱恋。
在这一刻,属于沈枫和沈敬竹的拉锯战终于、终于谢幕了。
它以沈枫的一句“分手吧”开始,又以沈敬竹的一句“不喜欢”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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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本文最后一章回忆杀,虐的地方全过去了。这章真的修改了好多遍,快给我改秃了,字数也没控制住。稍微解释一下竹子断绝关系不和沈枫说的原因,因为沈枫的短信让他以为沈枫真的不再喜欢了,包括转到[现在]时间线上,他都是这么以为的,而且小竹子也是有气的。(这篇文断更的时间有点长,怕大家忘了,我稍微啰嗦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