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普通的分别[过去]
“想明白了?”陈樱问他。
“……可能吧。”季敬竹木然回答。
陈樱点了下头:“那就快和他说清楚,不然我都不好意思拉你俩一起出去玩。”
季敬竹却静了。
“……”陈樱见他这般模样有些发懵,“你不想和他说清楚?”
季敬竹没给出自己的答案,反而站在沈枫角度上考虑:“他应该不想和我谈。”
陈樱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把问题想简单了,她原本以为这俩人只是不敢点破心意,不过看起来他们之间有更深的裂痕。
不知过了多久,陈樱才轻声问:“你们是不是怕沈叔和季姨知道后——”
“不是。”季敬竹快速打断她,想了想又补充,“可能他有顾虑吧。”
陈樱怔住,她是真的没想到沈枫会考虑这么多。一是她现在的年纪也考虑不到谈恋爱对两个家庭的影响,在她的观念里“喜欢就应该在一起”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二是年少轻狂,总有想与世俗抗争的不屈心念,什么“不被认同”、“不被理解”都不会放在眼里,她甚至更加偏爱这种“不顾一切”的感情。
陈樱撇了下嘴,明显对沈枫的做法不认同。不过到底她只是个局外人,不该过多干预,思虑再三后,她拿起宽胶带,继续黏贴画。
季敬竹垂下目光看了一会儿,忽然说:“你怎么又开始收集朱茵的贴画了?”
“严潜喜欢啊。”
陈樱头也没抬,说的自然,季敬竹却呆住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陈樱亲口承认自己的暗恋,哪怕早就看出端倪,此时听到当事人的大方坦诚,也不免有些意外。
“你…是不是想——”
“是。”陈樱没有隐瞒,“竹子,其实这么说挺对不起你的,但我最近看你和沈枫的状态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我不想把感情拉扯的太拖沓,而且我听我妈说好像有人在给严潜张罗相亲。”
她停下来,脸上染着红晕,声音也越来越小:“我现在瘦了,学校里还有男生夸我长得漂亮……他不是喜欢美女么,那我现在——”
陈樱忽然抬起头:“竹子,你觉得我长得好看吗?”
大抵喜欢真能令人不自信,这种患得患失的小心模样完全不符合陈樱大姐大的人设。
“好看。”季敬竹真诚地说,“我们同学也有问你联系方式的。”
陈樱瞬间笑起来:“就知道你最好。”
说话间,房外传来陈家父母的交谈声。
“你急赤白脸把我拉回来干嘛。”霍红声音里透着不满,“野菜还没择完呢。”
陈启明点了根烟,沉默片刻:“我被裁了。”
霍红仿佛听不懂这个四的含义,好半晌才说:“这什么意思?”
“就是厂子效益不好把我辞退了。”陈启明说,“我下岗了,失业了,拿不到工资了,也供不起——”
“行了。”霍红比他还急躁,“为什么啊?不是9月份你们领导还说,年底要把你调去做技术顾问么。”
“口头承诺也就咱们这些傻子信。”陈启明极具讽刺地嗤了声,“技术顾问被领导刚毕业的侄子顶上了。”
“这……什么时候的事?”
“……有段时间了。”陈启明深吸一口烟,嘴角带着散不开的苦笑,“其实那会儿我就隐隐意识到现在这个结果,但我总抱有一丝幻想。”
霍红:“……”
“阿红。”陈启明含糊地念了声,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他又能说什么呢。
对不起?让你和樱子跟着我受苦了?
工作上的愤恨在想到妻子女儿后都变为深深的无力感,他作为一个男人却在最基础的层面上都保护不住自己的家,所以连道歉的话语都羞于启齿。
令他没想到的是,脾气火爆的妻子没有大声责骂,也没有痛斥他们的傻逼领导,只是上前轻轻拍了下他的肩:“没事,反正我早就看不上你们那个破厂子了,走了正好。”
陈启明怔住,心中满溢的筋疲力尽瞬间终止于霍红的温声安抚里,言语在此时都显得过于微不足道,静默片刻后,他轻轻回握住霍红的手。
沉默不止在屋外蔓延,屋内的两人同样无声相视。不同的是,季敬竹和陈樱的对峙里好夹杂着一丝尴尬和难堪。
季敬竹考虑到现在的陈家没有自己涉入的地方,用口型对陈樱无声说:我先走了。随后站起身走到门前。
然而还未拉开门,他听到陈启明又说:“我们去上海吧。”
季敬竹握住门把手的指尖蓦地一僵。
“你还记得小李么,个子不高,以前在我手下干活。”陈启明说。
“有点印象。”霍红歪着头想了会儿,“是不是以前还来咱家吃过饭?”
“嗯。他几年前下海了,现在混得不错。”陈启明顿了顿,“前段时间又和我联系上,想让我过去帮他……”
他越说越慢,看似好像在商量,可颤抖的声音暴露了他的请求。
霍红自然也听出他的潜台词:“你…很想去?”
陈启明没吭声。
“毕竟这是大事。”霍红说,“小李说的再好,也是要去外地,人生地不熟……两家老人也都在这边,我们其实也能做个小生意,你看老沈——”
“这些我都知道,可我——”陈启明抬眼看向她,“我不甘心。”
霍红瞬间没了声音。
“人到中年还能有什么大追求,无非是想让妻女过的好一些。”陈启明淡淡地笑了笑,“可我…还想再往上走一步,我不是没能力,也不是——”
他没有说完,忽然抬起手遮住眼:“我是不是挺可笑的。”
“……不是。”霍红笃定道,嗓音里甚至带着愉悦,“启明,我当初就是因为你这份执着才愿意嫁给你。”
她将陈启明的手拉下来:“我们去上海吧。”
之后陈家父母又说了什么,季敬竹一个字听不到了。他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些话的含义。
陈家要搬家去外地,他虽然从未出过北京城,但从地图上也知道两座城市相隔甚远。
此时一别或许就是经年不见。
季敬竹不喜欢分离,也不想四合院改变现状。他下意识去看陈樱,寄希望于陈家的第三人能阻止他们的决定,可陈樱只是垂着头一动不动。
季敬竹蓦地浑身无力,因为在这一秒,他就明白了分别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如果陈启明想要离开的理由只是为了让他们过得更好,陈樱或许还能高声反驳,但多了一层“为了父亲”的深意后,所有留下来的理由都变得微不足道。
就像当初季敬竹会同意搬家一样,唯一的原因只是不想季未生受到纠缠。
有时在亲子关系中,付出并不仅是单向。
“姐……”季敬竹低音唤她,“你没事吧。”
陈樱想说能有什么事儿,不过就是搬个家…可当目光扫到摊开的贴画集后,她喉咙里仿佛堵了一块儿铅。
它的扉页上还有她想了好久才写下的表白话语,现在却变成一把尖刀刺进心口。
册子集的轮廓逐渐模糊起来,陈樱用力闭了下眼,将里面的水雾压下:“竹子,我求你件事。”
“你说。”
“别告诉严潜我们要搬家。”
季敬竹想说这种事情应该告诉他,还想说怎么瞒得住,可他听到陈樱又说:“万一…万一他会挽留我,那我可能……真的不想走了。”
“……好。”
—
陈家定下离开的日子很快就到,好巧不好的还在严潜生日。当天四合院除了在外地出差的严潜外,所有人都请了假。
李晴和季未生不断地往搬家车上放东西,拉着霍红的手絮絮叨叨嘱咐“上海冬季潮湿,注意保暖”,又说“听说他们饭食偏甜,吃不惯就自己做。”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废话,可她们的不舍和难受只能在不停歇的话语里,得到丁点喘息的机会。
反观男人们不发一言,站在外面吸烟。
而季敬竹和沈枫站在陈樱对面,除了沉默他们似乎找不到其他能做的事情。最后还是陈樱先开了口:“我走了也要记得我,到了那边我给你们写信。”
“放心。”沈枫努力弯起唇角,“我肯定忘不了打掉我门牙的小胖妞。”
“滚!”陈樱假模假样去踹他,“我早就瘦成一道闪电了!”
“那到了那边多吃点。”沈枫揉了揉她的头,“哥不嫌弃你胖。”
这声“哥”瞬间令眼底压抑的酸涩上涌,陈樱仰起头缓了下,突然抱住眼前两人:“沈枫哥,竹子,再见了。”
季敬竹轻轻点了点头,而沈枫沉默片刻:“真的不再等等潜子了?他下午就能回来。”
“……算了。”
陈樱松开他们,又重复一遍:“算了,他还不知道我们要搬家……况且等得时间再长,我也总会走。”
分别并不是一件多困难的事情,难的是割舍其中的感情,但正如陈樱所说,徘徊纠结的时间无论多长,也不会改变既成的事实,不过是陡增的庸人自扰。
金丝四合院前的混乱随着汽车远去的嗡鸣声再次重归平静。季敬竹看着靠在一起默默流泪的季未生和李晴,随便找了个借口去了胡同外。
他漫无目的地瞎逛,却莫名停在陈家小卖店前。路边不时传来邻里的议论声——
“陈家搬走了吧。”
“昂,刚走。你说他家一走,以后咱们去哪儿买日用品。”
“是啊,也不知道他们把小卖店卖给谁了。”
季敬竹:“……”
他忽然有些烦躁,不太懂为什么这些大妈只注意到了小卖店还能不能经营下去这件事,可他似乎也没什么权利去指责他们。
陈家的搬离,是发生在最普通巷陌里的,最普通的分别。
这时,严潜拉着行李箱从远处走来,他笑着和季敬竹打了个招呼,又指着小卖店问:“霍姨今天怎么没开门?”
“哥。”季敬竹的嗓音低哑,“陈樱姐搬家了。”
严潜的笑僵在脸上,嘴角不受控地抽了一下,使得他看起来有些滑稽。他死死盯着季敬竹的表情,试图找到他在开玩笑的痕迹,可季敬竹的难过和哽咽都是发自真心。
他的行李箱砰得一声摔在一侧,迈开步子往四合院跑,一路上不知道差点撞上几次人,可他根本顾不得这些了,脑海里全是出差前一晚,陈樱的欲言又止。
在推开院门的那一瞬,他撞到沈枫身上,巨大的冲击力令两人胸口都是一震。严潜半弯下腰,大口喘气:“陈…陈樱呢……”
沈枫没说话,只是拍了下他的肩。
“操!”严潜心中的怒气瞬间被点燃,他拉扯着沈枫的衣领一把将人甩到墙上,“你们都他妈知道,就是不告诉我!凭什么不告诉我,她也是我妹妹!”
沈枫静默片刻,忽然说:“她不想做你妹妹。”
严潜还没反应过来,沈枫就拉回自己的衣领,向着院外走:“她给你留了生日礼物,放在你桌子上。”
这个礼物又让严潜看到一丝希望之火,陈樱虽然没和自己告别,但会不会留了什么赠言。然而他只在桌子上找到一本贴画集——
前半部分全都是赵雅芝,也不知道从哪页起,贴画的主角变成了朱茵。
严潜不可置信地将贴画集翻弄好几个来回,就当他要相信陈樱什么话都没留给自己时,猛然注意到扉页被黏在一起,透过光线依稀能看到字迹。
严潜此时像是个执着的疯子,拿着美术刀一点点把粘合的地方分开,当看到那行字后,倏地定在原地。
陈樱留给他唯一的话是——
我从来都不喜欢追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