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B-1999-我的小秋哥
叶秋城只是笑笑,没说话。
他远远地看着夏书言和隔壁家讨论事情,恍惚间,居然看到了最熟悉的模样。
他当然明白,丘昱泉的安排对夏书言最有利最安全。可夏书言一直为他考虑,为他争辩,他舍不得对方失望。
他只想夏书言开心,想对方考到理想的学校,按原来的生命轨迹走下去,然后和他心心念念的小秋哥一起共度余生。
这样就很好。
这样就够了。
他别无所求。
“小秋,麻烦过来一下。”
听见夏奶奶在叫他,叶秋城连忙蹭了蹭脸,弯下腰,凑到对方耳边。
他说道:“奶奶,有事您直说。”
夏书越问:“明天有特殊安排没有?”
叶秋城摇头。
“那明天早晨陪奶奶办件事。”说着,夏书越递给他一把钥匙。
叶秋城朝隔壁家二位瞄了一眼,见丘昱泉的首肯,便接过那块沉甸甸的金属。
“好,起床之后我就去接您。”
如承诺所言,第二天早晨一睁眼,叶秋城就去了隔壁家。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门,发现几位大人都醒了,围坐在餐桌旁,神情严肃。
见叶秋城出现,夏书越招呼他过来坐。
被三个人注视齐齐注视,叶秋城愣是品出一股三堂会审的味道。他乖乖听话,坐到唯一的空位上。
“夏老师让我看看你的伤。”他屁股还没坐稳,丘昱泉就开口了。
叶秋城脱掉外套,谨慎地卷起毛衣袖,露出缠满绷带的手臂。
夏书越见状倒吸一口气,低声说道:“小秋,很对不起,那天……”
“都过去了,没关系。”
“书言处理得挺好,”丘昱泉松开绷带,露出创口,轻手轻脚地为他上药,“注意别碰水,两天换一次药。要是没纱布和药膏了,记得跟我要。”
叶秋城忙不迭答应着。
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被这么多人团团围住,嘘寒问暖,他太不习惯。
他揉了揉发烫的脸,连忙转移话题,问夏书越:“奶奶,咱今天去干什么?”
夏书越说:“去趟公证处。”
公证处离百熙一中有段距离,坐公交需要20分钟左右。可惜车不是主干线,来的频率很低,叶秋城陪夏书越等了十几分钟,还没见车影。
夏书越一直很安静,笔直地立在寒风中,双眼凝视远方,不知在看什么。某个瞬间,叶秋城似乎觉得,老太太的意识越走越远,如果自己不抓紧,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
他有点害怕,紧了紧搀着老太太的手,找话题跟她聊天。他们聊夏书越当年教书的经历,聊儿时的夏书言,兜兜转转,聊到今天去公证处准备办的事儿。
夏书越刚要开口,车终于来了。
上车后,坐在前面的人给夏书越让了个座,叶秋城自然地站在旁边,充当一堵墙。
他小声问道:“奶奶,兜子收好。不放心的话,我帮你拿着。”
夏书越手里有个红布兜。昨天晚上搬到隔壁家之前,她特地清点里面的东西,随身携带。
叶秋城知道,那是夏书越一生的心血——她的高级教师资格证,保险,还有他们所居住的房子的房本。
凭借他对18岁的夏书言仅有的了解,结合红布兜里的东西,叶秋城立刻明白夏奶奶去公证处的目的。现在已是1999年11月底,距离某个日期,只剩一步之遥。
看到叶秋城的表情,夏书越微微抬起头,对叶秋城说:“小秋,你是不是猜出来,我打算去公证处做什么?”
“哎,是的。”叶秋城立刻蹲下身,和夏书越平视,“您去立遗嘱,对吗?”
夏书越没有否认。她轻声说:“小秋,我时间不多了。”
“您别这么讲……”
叶秋城手忙脚乱,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是他最痛恨时间穿越的地方。他清楚地知道一些糟糕的未来,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天逐步逼近,无力回天。
“一期化疗没起作用。瘤子还在继续增长。”夏书越依旧平静,“不过,我决定再尝试一期。我总感觉,还没到坐着等死的时候。但我不能毫无准备。尤其现在文涵找到了书言。那孩子太善良了,我怕他做傻事,最后一无所有。”
叶秋城抬起头,深吸一口气,努力憋住夺眶而出的眼泪。他还不能哭。
“小秋,如果我什么都不留给书言他爹,是不是太过分?”
怎么会?叶秋城差点喊出声。另一个时空中,夏文涵在夏书言葬礼前出现,非但没有表现出一丝恻隐之心,反倒无时不刻盯着夏书言的遗产。
这一点,他至今无法原谅对方。
可他不能对夏奶奶说这些。
他只能说:“那是您的财产,您怎么安排都不过分。”
“小秋,文涵他爹走得又早,是我一个人把他拉扯大的。那时候我工作太忙,没空照看他,心里总感觉对他有愧,不管他提什么要求,想要什么,我都尽量满足,结果到头来,把他溺爱得不成样子。”
叶秋城连忙宽慰她:“奶奶,这不是您的错。他已经是成年人,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我担心书言变成第二个文涵,就对他特别严厉。可书言太乖了,从没让我失望过,我有时候担心,会不会没给他幸福快乐的童年。”夏书越笑了下,接着说,“昨天晚上昱泉他们提醒书言‘别任性’的时候,我才发现,那是他第一次提出‘任性’的想法。”
叶秋城咧开嘴,开心地说:“还好我答应他了。”
“小秋,你没发现吗?”夏书越认真地看着他,说道,“书言很依赖你。”
“好像有点……”叶秋城挠了挠头,“可能是因为,有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能帮他……”
“辛苦你了。”夏书越抚过叶秋城的头顶,满脸慈祥。
“不不不,不会,我一点都不辛苦,很高兴的,”叶秋城赶紧解释,“我从临山来百熙,就是希望能帮他一把。我想他……我想他长命百岁,永远幸福。”
叶秋城挣扎地爬了一辈子。遇到夏书言后,他事业也蒸蒸日上。那时他以为自己终于能过上轻松点的日子,生命中最大的梦魇又回来了。
周池清刚缠上他,他就明白,如果输了官司,他不仅会丢了钱和事业,失去唯一的栖身之地,还会丢了夏书言。
因为那样的人,是不值得被人去爱的。
收到律师函的时候,叶秋城曾想过一走了之,彻底结束这一切。
但他不敢。
摔个跤都疼,死怎么可能不疼。
叶秋城站在家附近的过江大桥上,望着湍急的水面,忽然想跳进去,变成一滴水,随波逐流,融入河川,就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一刻,他手机突然响了。
接起电话,听筒那头的夏书言问他去哪儿了,怎么不在幼儿园。
叶秋城没绷住,将实情全盘托出。他掏出那张律师函,一字一句念给夏书言听。他猜,实话说出口,夏书言就不要他了。反正都是死刑宣判,不如来得干脆点。
夏书言一直没挂电话,认认真真从头到尾听完。待叶秋城念完落款,他说:“小秋,我想见你,等我去接你。晚上来我家,我做饭给你吃,好不好?”
叶秋城匆匆说了个“好”,挂了电话,蜷缩在街头,头埋进膝盖里,泣不成声。他的眼泪顺着面颊汩汩下坠,落在地上,落入滔滔江水,真的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这件事,他从未对夏书言说过。
叶秋城自诩,爱情不是生活中的必需品。
没有爱情,他照样能活下去。他已经这样活了将近30年。
他有热爱的工作,有自己的生活,有钱,还有自己的爱好。简直不能再完美。
就算和周池清打官司赔得倾家荡产,他也有办法东山再起。
没有什么能把他打倒。
只是,他明白,如今他的胸口空空荡荡,可以放下云卷云舒,放下群星闪耀,放下泛着灰尘的油画,却没办法放下别的人。
夏书言是他的心。
他的心早已跟着夏书言走了。
跑了一天,叶秋城已精疲力竭。
他破天荒没有等夏书言放学,也没去花店帮忙,而是直接回家,偎在沙发上,悄无声息睡着了。
晚上夏书言回到家,发现叶秋城缩成一团睡在沙发的角落里,安静无声,胸口节奏有致地起伏。他生怕吵醒对方,用0.25倍速拉下顶灯的开关,然后蹑手蹑脚往卧室走。
走到一半,只听叶秋城喃喃说道:“书言,为什么不肯说实话。”
夏书言像中了统统石化一样,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等了好久,听叶秋城没动静,夏书言才意识到,对方那句是梦话。既然在做梦,无论清醒的人说什么,他都听不到。
夏书言蹑手蹑脚走到叶秋城身边,干脆坐到沙发旁,小声说:“我害怕。你知道了实情,不再理我,怎么办?”
叶秋城果然毫无反应。
夏书言盯着那张熟睡的脸,眉头紧簇,睫毛湿漉漉的,眼球自始至终来回转,额头泛起一片冷汗。
他忘了准备好的话,忘了打算做的事,像个傻子一样,只有一句话,在脑海里盘旋:“你在做什么梦?”
不管什么梦,夏书言想,肯定不是美梦。
叶秋城咕哝了一下,居然接上了他的话:“书言,我还爱着你……我爱你……”
“我知道了,早就知道。你都说过多少遍了,我又不是傻子,不用再告诉我一次……”
夏书言轻言轻语地抱怨着,语气间是浓得化不开的委屈。
他不知道临山的夏书言到底有多好,能让叶秋城日思夜想,美梦噩梦都不放过。
也对,临山的夏书言救了他一命,这已经不是分不分手的问题。倘若自己也遇到相似的情况,夏书言想,自己恐怕一辈子都忘不掉对方。
想到这里,夏书言的胸口居然有点闷。最近他常出现这种情况,恐怕该抽空找丘昱泉看看。
他怔怔地探出手,想撩开叶秋城额间的碎发,想擦干对方额头上的汗水,想让对方不再颤抖哭泣,想让对方至少在梦里能笑出来。
在指尖碰到皮肤之前,叶秋城像是真的听到他一样,以梦呓回答:“你的小秋哥,到底是谁?”
夏书言的手僵在半空中。
半晌,他才徐徐说道:“笨蛋,我的小秋哥,除了你,还能有谁啊?”
作者有话说:
开头有点上一更的结尾,之前忘了贴过来,现在补上。周四是下午四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