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B-1999-真心话
叶秋城疯了似的跑过去,撑起夏书言另一侧手臂,嘴里不住问着“到底哪儿伤到了”,“怎么搞的,这么严重”。
“我没事儿。”见他满脸愁云,夏书言连忙解释道。
“你可闭嘴吧!”丘昱泉的语气从未如此急迫。他转向叶秋城,说:“小叶,快扶他进门,脱掉右脚的鞋,保持腿抬高,我给他包扎处理!”
见纸包不住火,夏书言只好坦诚以对:“刚才跑得太急,右脚崴了。”
“崴脚?!这个节骨眼上你崴脚了?!”
叶秋城瞪大眼睛,表情比刚才更慌张。
两个星期后,12月4号,是夏书言高考体测的时间。
2000年的高考,百熙所在的省份新加入了体测,考核长跑、铅球、立定跳远和引体向上四项。考试时间有两次,第一次在十二月上旬,若遇特殊情况,次年三月有一次补考机会。若体测不达标,学生将被取消高考资格。
突如其来的新政策,打得人措手不及。
所幸夏书言平日勤于锻炼。不出意外,肯定能拿个好成绩。
但墨菲定律永远会在不幸的人身上应验。
夏书言受伤了,伤的还是最脆弱最敏感的脚踝。根据丘昱泉初步判断,完全恢复,需要一到三周时间。
即便有补考机会,谁又能保证到时候一切风调雨顺。更何况,明年三月份夏书言学习更紧张,有件悬而未决的事情吊在头顶,难免分心。
处理完夏书言的创伤,丘昱泉抽出个小板凳,垫高他的腿,吩咐叶秋城看好他,别让他动。再三确认无误,丘昱泉说,自己先去通知周围的店主。万一有人见到可疑人物,或者有相关线索,多少能帮个忙。
叶秋城应和着,目送丘昱泉远去。然后他回过头,愁容满面地看着夏书言,说:“书言,你追出去的时候,看到那人的长相特征没?”
夏书言头摇得像拨浪鼓:“刚跑两步脚就扭了。”
“知道受伤了,干嘛还继续追?你得追了有一公里。”叶秋城深深叹气,“从后面看看呢?他像不像‘那些人’?”
“肯定不是。”夏书言斩钉截铁地否定。
叶秋城狐疑地问道:“你没看清他的脸,就知道不是?”
“当时有三个人。刚才只有一个。”
“他不是那仨人其中之一?”
夏书言再次确认:“肯定不是。”
叶秋城察觉到异样,谨慎地问道:“书言,你有事情瞒着我吗?”
“没有。”
“咱之前不是说好了,以后有话直说?”
“你呢?你就没瞒着我?”夏书言显然心情不好,“别以为我不知道,昨天晚上你不跟我复盘考试,催我上床,就是为了偷偷出门。”
叶秋城死鸭子嘴硬:“我有事情。”
“刚才你看到门外的人,死命拦着我,不让我去追。”夏书言用狩猎者的眼神紧盯叶秋城,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没告诉我?”
夏书言实在太聪明了。想瞒他,到底要浪费多大功夫?
思考过后,叶秋城再次不厌其烦地说出那句话:“书言,我知道你想做个充满责任感、有担当的人。但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学习。”
“我不是小孩子!我已经18岁,二次分化过,现在应该是顶天立地的Alpha!应该能帮到忙!”
又开始了。
这头倔驴又不听劝,使劲朝着南墙撞。
叶秋城只好摆出大人模样教育他:“没错,你有办法,你的办法就是铤而走险,翘课打工打黑拳,瞒着所有人干不该干的勾当!”
“好歹赚了不少钱。”
“对,你是赚钱了,那俞复行呢?”叶秋城不甘示弱,“你对复行做过的事儿,别以为我不清楚!”
夏书言猛地站起身,冲叶秋城喊:“我对他做什么了?!他怎么跟你说的!”
叶秋城顿时无比慌张,使出全身力气,将夏书言按回板凳上。他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有踩雷的天赋,还是18岁的夏书言脾气太爆,火苗轻轻一燎,岩浆就迫不及待破地壳而出。
不过,先撩者贱。自己挑起的火,自己得熄灭。
叶秋城一五一十地转述俞复行先前说过的话,包括俞复行和夏书言二人相识相知,直到最后决裂,点点滴滴,事无巨细。
夏书言全程臭着脸,肌肉紧绷,嘴抿成一条线。
待叶秋城讲完,他说:“你也觉得我为了让复行拿年级第一,故意写错答案。”
叶秋城生生听出一丝委屈。可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他不能因为做错事的是夏书言,就偏袒对方。他低声说:“我知道,你做事很有主意,有自己的方法。但你的办法有时不太高明。”
“我能做出那种事儿?我是那样的人吗?”
“你不是,”叶秋城语气里多了几分犹豫,“不过……”
“那你宁愿相信他,也不肯相信我,”夏书言脸色依旧,打断对方,一字一顿地说,“请你帮我拿来电话。”
叶秋城不解。
夏书言又喊了一遍:“电话!”
叶秋城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唯有照做。
接过电话,夏书言熟练地按下七个数字。
叶秋城离听筒很近,电话那头的声音他听得一清二楚。
几声忙音后,电话接通,对面有人问:“请问您找谁。”
夏书言瞬间变脸,十足乖乖仔的模样:“喂,阿姨您好,我是书言。您最近身体怎么样?”
”哟呵,还挺懂礼貌,知道寒暄几句。”叶秋城小声嘀咕。
夏书言白了他一眼,继续说:“阿姨,方便的话,能不能让复行接个电话?”
很快,电话另一端换成俞复行的声音:“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夏书言开门见山:“我没有故意写错答案。”
对面沉默片刻,突然爆发:“靠,你有病啊?说屁呢?”
“高二的期末考试,数学卷子,我没有故意写错最后两道大体答案。”
“操,谁管你。”
“我管!你特么的因为这点屁事儿误会我,我当然要管!”夏书言拔高声音,眼中冒火,“高二期末考试前我主动找你认错,你不接受我的道歉,还讽刺我,搞得我心态不好,所以写反了最后两道题的答案!”
俞复行又不说话了。空气再次回归静默,时间紧绷拉长,仿佛一触即断。
过了很久,俞复行才再度开口:“我接不接受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最好的朋友!我以为你信任我!”夏书言瘪着嘴,是真的委屈,“你不理我的话,我就没朋友了……”
“我怎么没有理你!我怎么理你!你……你凭什么,天天打拳,天天在店里帮忙,还能拿年级第一,我每天学到12点才睡!周末也不休息,这样也赶不上你!”电话里传来轻微的抽泣声,“之前咱们都是一样的,凭什么你自己先往前走了!”
夏书言安静地听俞复行说话,眼中尽是无奈。补贴家用,努力学习,在夏书言看来,都是生活的一部分,理所应当。他习惯见缝插针地忙碌,习惯在夜深人静时学习,甚至习惯了每天睡四五个钟头。
可他不习惯谈论这些。
只要一提起,就有人用怜悯的眼光看着他,看着辛劳的奶奶,好像他的劳动和努力是天大的委屈。
所以藏起这一面,假装一切都来得轻而易举。
没想到,这竟然成了某些人眼中的负担。
俞复行在电话里絮叨很久才停下来。
夏书言等对面完全收声,诚恳地说:“明天跟我一起吃午饭。”
说完,他安静地挂了电话。
“对不起,书言,”叶秋城收走电话机,放在一旁,直视夏书言的双眼,“之前是我的错。没能百分之百信任你,抱歉。”
“所以你现在愿意相信我了吗?相信我可以承受现实?”
任何狡辩都是苍白的。
叶秋城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书言,我为了你考虑。有些事情,交给我们来办。”
夏书言不依不饶:“你觉得我是小屁孩,不成熟;我觉得你保护过度,不肯放手。咱俩明显谁都不服谁。”
夏书言说得太有道理,叶秋城竟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这样吧,咱俩决斗,败者以后必须无条件听从胜者。你觉得怎么样?”
“瞎胡闹。”
“骗子,胆小鬼,大坏蛋,你这样让人以后怎么相信你……”
“好,我比!”被夏书言这么说,叶秋城不可能若无其事,“比就比,你想比什么?”
“掰手腕。”
叶秋城欣然接受。
他拉过来一张桌子,放在二人之间,先一步开始准备。
从临山回到百熙后,叶秋城就穿着身上这件不合身的衬衫。这衣服肩线太宽,袖子太长,他不用解开纽扣,直接撸袖子,袖口就能提到手肘的位置,露出青筋分明的小臂。
夏书言也不甘示弱,把胳膊撂在桌子上。他正准备握住叶秋城的手,突然发现,对方不止脸好看,手也好看,哪都细细长长的,还在眼前胡乱晃,晃得他眼花缭乱。
他愣在原地,忘记下一步该干什么。
半晌,叶秋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书言,抓错地方了。”
回过神,夏书言才意识到,自己没握住叶秋城的手,而是手腕。骨骼的硬度贴住皮肉,硌得他有点疼。
他松开手,神使鬼差地说:“你好细……我说手腕,好细。”
这次换叶秋城握住夏书言。二人摆好姿势,找准平衡,然后抬起眼,注视着对方。
叶秋城微微一笑,说道:“细又怎么了,细照样能赢。”
话音刚落,电光石火间,叶秋城陡然发力,杀了个措手不及。
夏书言大叫:“你犯规!”
说着,他将全身力气集中在右臂,闷头暗自使劲,才勉强扳回一城。
可半分钟过去,局势并没有按夏书言的料想发展。他没有秒杀对方,两只手位置始终纹丝不动。
“书言,小看我了吧?哼。”叶秋城洋洋自得,“这事儿跟奶奶的情况不一样,你真的别管了,太危险,交给我们。我们是大人,能帮到你。”
“对,你是大人,帮过我很多,我都记得。”夏书言抬起头,声音变得很缓很轻,视线如雨后初晴的夜空一般,毫无保留地撞进叶秋城眼底,“所以你走了之后,我总是在找你……”
微妙的平衡开始左右摇摆。
叶秋城加一分力道,夏书言就多用半分劲头。战况持续僵持,没有谁能一举拿下对方。
不知过了多久,夏书言忽然开口:“当时看见你坐在家门口,我别提多高兴。”
“先别说了……”叶秋城居然被夏书言盯得脸颊发烫,“专心比赛行不行?”
“不行,你回来那天我跟你道歉,好像不太管用,我得再说一次。”夏书言不理会对方,继续说,“隐瞒打拳和退学还凶你,对不起。赶走你,对不起。所以……”
叶秋城根本不听夏书言,一心想耍赖,左右开弓。可他左手绑着绷带,稍微碰到就疼得撕心裂肺,只好作罢。
“哥,我很需要你。这次别走了。”
叶秋城以为自己出现幻听,茫然地抬起头。少年的眼中依旧月朗风清,绷成线的嘴渐渐弯成上弦月,手上的力道缓缓消减,紧绷的指尖反复摩挲过他的手背。
他也逐渐松弛,忘记比赛。
就在叶秋城打算喊停时,刹那间,夏书言猛地发力,迅速扳倒他的上臂,死死压紧,不给他反抗空间。
扭曲的姿势也不知保持了多久,夏书言才放开手,指着叶秋城说:“我赢了!我压你了!君子有信,以后不许再当我是小孩子!”
叶秋城想撅嘴,但在面前的夏书言确实才18岁,像原来一样放开了撒娇,他也不好意思。
挣扎半天,他只能像个大人一样正色道:“书言,刚才的比赛不公平!你就为了赢,故意扰乱敌方军心!”
夏书言摇头晃脑,得意洋洋地说:“哎哟喂,也不知道谁先犯规的。而且你是大人,不应该完美控制自己的情绪?”
“那你也不能说一些乱七八糟不切实际的漂亮话啊!”
“不好意思,叶秋城,那不是漂亮话,”夏书言收起戏谑的脸,骤然靠近叶秋城,又用那种湿漉漉的眼神看着他,眼乌珠子像全蚀的月亮,“是真心话。我刚才说的,都是真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