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B-1999-那个人
叶秋城脱口而出:“现在就去?”
夏书言摇头,语速越发急躁:“办签证需要时间,至少也得等年后了。她问我要一些材料,说可以先准备办手续,到时候想走的话可以随时走,不耽误时间。”
“书言,听着。这事儿最后还得看你的意思。你要是不想,没人能强迫你。”
“我……我从来没想过。”夏书言认真地苦恼着,终于有了点十八岁少年的模样,“你也知道奶奶的病,我什么都做不了。但我留在这儿,好歹能帮个忙,做早饭。”
叶秋城宽慰他:“不过,等奶奶病好了,或者情况稳定下来,你可以考虑。”
夏书言脸上愁云依旧:“我不知道……大约十年前,她突然走了,现在突然这么说,我不明白她怎么想的……”
夏书言这一部分过去,叶秋城倒稍有了解。
另一个时空的夏书言说过,在他七八岁的时候,庄兰敏突然离去。之后二人分离十余载,在夏书言20岁时,他们最终得以再次共同生活。当时庄兰敏已经再婚,他继父是当地大学德高望重的教授,待夏书言如己出,在学术上也提供了很大的帮助。
当时夏书言语气里充满感激和欣慰,叶秋城便没多想。家人久别重逢是天大的美谈,除了表达自己的羡慕和感慨,他还能说什么?
可在少年夏书言口中,故事则变成另一个版本。
约莫十年前的某一天,在他被奶奶接走后,他的母亲突然人间蒸发,不见了。
大概又过去半年,家里收到一封信。来信地址全是陌生的字母,邮票上也印着夏书言不认识的字。
夏书言问奶奶,信是谁寄来的,里面内容为何。奶奶当时如释重负地告诉他,他的母亲去了隔着半个地球的地方生活,开始了新的人生。
虽然庄兰敏之前也很少回家,不怎么理夏书言,但她至少愿意听夏书言说话,会给他买新衣服,还带他出去玩。但收到那封信后,夏书言意识到,把自己带到这个世界的人,已经不是他踏遍百熙的大街小巷就能寻找得到的了。
他只能等在原地,等待对方出现,不管是一天还是一年,他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说完,夏书言陷入了沉默,看着欲言又止的叶秋城,企图得到正确答案。
叶秋城何尝知晓正确答案?
他想,对于任何人,任何情况,就算是在周家受尽折磨的自己,要远走他乡,也需要巨大的勇气和决心。
而且夏奶奶现在病重,夏书言绝不会在这种情况下离开,独自上路。
更何况他和庄兰敏之间横亘着十多年的空白。时间强大而残忍,足以将任何山峦磨灭为砂石,也足以令任何熟悉都变得陌生。
遑论他们原本就是陌生的。
横看竖看,简简单单一句“别去”,所有问题都将迎刃而解。叶秋城也看得出,夏书言其实也不大想去。
但他死活说不出口。
夏书言现在就准备出国,无疑会改变1999年的事实。这个改变如此之大,很有可能影响2019年的未来,甚至达到他最终的目的。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自己明明是成年人,回到1999年明明打算帮助夏书言,现在却把难题抛给他,宁愿他继续苦恼,也不愿意塞一颗定心丸。
这种成年人,难道不是最混账下流的无耻之徒?
叶秋城感到万分羞愧,只能尽量对夏书言再好一点。他用肩膀上的毛巾,擦了擦夏书言的头发,擦净成串的水珠,牵起他的手,将他带回卧室,引他坐到床上。
他语重心长地说:“书言,先别想了,早点休息。你也跟阿姨提过,回头再说,那咱就回头再考虑,怎么样?”
夏书言反问道:“你呢?你的话,会去吗?”
“我也不知道。离开故土,远赴他乡,无论到几岁,都是人生中最重大的决定之一。”思考片刻,叶秋城说,“别人的建议终究只是建议,不是你的决定。”
夏书言似是而非地点点头。
“现在不明白没关系,想不透也没关系。今天很晚了,先休息,等明天,等有时间,再去考虑这些事。”
“不是要复盘英语吗?”夏书言从书包里拿出张纸,递给叶秋城,“不确定的问题我都写下来了。”
叶秋城说:“明天再说。你已经很累了,不急这一两个小时。”
“我不累。”
“但你该休息。上了一天课,又考试,大脑肯定十分疲惫。现在学习,恐怕达不到理想效果。”叶秋城这番话倒字字属实,“抱歉,是我之前考虑不周。等明天充分休息后再专注学习,怎么样?”
夏书言沉默地应允了。他钻进被窝,又看看叶秋城,合上了眼睛。
叶秋城关上卧室的灯,待夏书言呼吸平稳,才替对方关上卧室门。他蹑手蹑脚走到家门口,拔掉电话线,回头看了一眼温馨宁静的家,转身便离开了。
伴随着轻微的“咣当”声,墨绿色的铁门开了又合。夏书言翻了个身,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现在夜色已深,周围的店铺大多都打烊了,只有花店还亮着灯。
犹豫再三,叶秋城凑上去,走到花店门口。
营业时间已过,但林烁南和丘昱泉还在店里收尾。透过半掩的玻璃门,叶秋城隐约窥得到,丘昱泉坐在柜台后整理账目,林烁南则在一旁捧着碗吃夜宵。大部分时间丘昱泉都在专注工作,而林烁南自始至终都在盯着对方。若是咬到好吃的,他会伸出筷子,把剩下的一半塞进丘昱泉嘴里。
叶秋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手落在门上,迟迟不肯推开。丘昱泉和林烁南平日都很忙,鲜有安静独处的时刻。
他不忍擅自闯入,扰乱二人平凡的幸福。
可叶秋城没有自信独自处理刚才接到的电话。他知道,就算找夏书越的电话和“那些人”无关,对方肯定也不是善茬。
他对1999年的百熙了解有限,毫无头绪,就算想自己下手,也不知从何做起。
现在叶秋城能询问的,只有这两个人。
林烁南似乎感觉到门外的动静,放下碗,警惕地步步逼近。
叶秋城不再踟蹰不前。他推开门,迎着两张疑惑的脸,神色紧张地说:“那个人可能往家里打电话了!”
翌日清晨,叶秋城照例在熟悉的时间去了花店。
昨天晚上他才知道,夏家现在的电话线是从饼屋迁回去的。而饼屋现在是花店的仓库,所以来电者很有可能知道店面的地址,但不清楚家的具体位置。
丘林二人和叶秋城一合计,这几天暂时不要让老太太和夏书言先靠近花店,他们也多留意,花店周围有没有可疑的人。
早上出门前叶秋城扯了个谎,说今天自己打算学一些花艺知识,白天可能没时间,等晚上回到家,再跟夏书言复盘英语试卷。
他本以为计划很完美,但才开门一个多钟头,谎话就被无情地揭穿。夏书言抱着一叠英语卷子,站在他面前。
夏书言挑起眉,说:“不是说学习花艺知识吗?”
到了这份儿上,叶秋城没必要继续隐瞒,只好实诚地说:“林哥今天接了个大活动,要在外面待一天。”
“那咱可以复盘昨天的考试了?”
叶秋城左看右看,不放心地问道:“奶奶呢?”
“去大院里便民中心的图书馆了。”叶秋城问一句,夏书言直接抢答了三句,“放心,图书馆里的阿姨都认识奶奶。如果需要,她们都会帮忙。”
面对无懈可击的回答,叶秋城只好说:“晚上就不行?这会儿店里人来人往,晚上回家多安静。”
“我晚上还得做理综卷。白天的计划才是学英语。”夏书言摊开记录错题的草稿纸,说,“昨天晚上就不给我讲课,自己跑出门玩。今天再不趁热打铁,万一我忘了考试的思路怎么办?”
忘个鬼?!叶秋城暗自腹诽,就你那记性,还能忘?
他看了一眼和自己共同看店丘昱泉。对方点点头,示意他们继续。
丘昱泉说:“人都来了,就别赶走。你们去办公室吧,我在外面卖货。”
也对,现在突然赶走夏书言,才更加可疑。
叶秋城心想,万事哪能如此巧合,昨天打了电话,今天就出现,就来找事儿?
可他忘了,世界不是他创造的,无法按照他的心愿运转。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阿花的厉声嚎叫。
叶秋城猛地抬起头,只见平日里慵懒的猫咪现在浑身紧绷,尾巴高挺,仿佛拉满的弓,下一秒箭便会离弦而出。
而阿花对面有个模糊的身影,脊背佝偻,步伐缓慢,手一直来回摆动,动作对她十分不友善。
艹,这特么是墨菲定律应验了?!
叶秋城快步向前,没想到身旁的夏书言速度更胜一筹,扔下试卷,撒腿就跑。门外的人似乎感应到门内的喧哗,不再流连,下一秒便扬长而去,消失不见。
“书言,别追!!”
叶秋城紧随其后,一把拉住蓄势待发的夏书言。夏书言看了他一眼,重重地甩开他的手,冲着远处消失的背影狂奔而去!
跑了没两步,叶秋城在车祸中受伤的左臂开始抗议频频,刺痛蔓延,扎得他心慌。他太习惯这处伤,以至于差点忘了。后来居上的丘昱泉拍拍他,让他回去看店,自己则跟着夏书言,迎头追上。
叶秋城感觉太糟了。
生日愿望,过年的香火,许愿池的硬币……他曾许下过无数愿望,几乎从未成真。
偏偏上一刻无比棘手的想法,居然应验。
他沮丧地往回走,每一步都如同灌了铅,沉重缓慢。走到花店,他正要推门进屋,忽然看到台阶下面有一张小纸片。
叶秋城很确定,早晨上班的时候,台阶旁根本没这张纸片。现在太早,除了夏书言,只可能是那个人掉的。
他连忙捡起来看,发现那是张名片。
名片上的信息,看得叶秋城汗毛竖立,脊背发凉,如坠冰窟。
还没待叶秋城想通这意味着什么,远处响起熟悉的声音:“小叶,过来搭把手!”
只见丘昱泉架着夏书言,一瘸一拐地冲他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