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安妮这一天端来的早餐是樱桃烙和牛奶,尼贝尔觉得牛奶很好,至少比羊奶好。
昨天晚上那壶茶让尼布尔一晚上没睡着,他翻来覆去,眼睛迫切地想合上,大脑却被迫清醒着。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想,又好像什么都想起来了。他想起伯努瓦的鲜红的头发,苍白的手指,挺直的背。他想起伯努瓦把盒子递给他时手腕内部的青筋,想起他捧着暖炉时手指交叠,袖口松松地包住手腕。奇怪,他不记得自己当时看得这么清楚。他又试图去回忆伯努瓦的眼睛,那是双什么样的眼睛呢,好像也是黄色的?尼贝尔看着床帘顶,觉得自己好像被装在了什么袋子里,无法呼吸。
“果然应该换个颜色的。”他想着。
吃完早餐安妮说城西的居伊夫妇晚上要来访。他今天其实没什么兴致待客,只想好好补一觉,但想到来人是伯努瓦的父母,还是同意了。伯努瓦倒是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面子,尼贝尔想到这,莫名有些得意,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罗斯威尔家里整整安静了一个白天,到了晚上巴西勒上来叫醒他时已经将近六点。尼贝尔换好衣服就下楼了,不知道为什么巴西勒没有跟上。
楼下坐着两个人,右边那位是老居伊,他面容冷峻,嘴角有深深的皱纹,连到下巴。老居伊有一头浅棕色的头发,鬓角微白,发尾修剪到了耳后,看起来不太好相处。黑色的毛呢西装料子很厚,显得他肩膀很宽厚。他在里面搭了一件白色的立领衬衫,不抬头的话下巴刚好埋在领子里。旁边的女士头发鲜红,发型很优雅,像是画报上的模特。她斜斜戴着一个小帽子,帽檐别了一块黑纱,堪堪挡住左眼。不过最显眼的还是那条蓝绿色的真丝长裙,配上一双黑色的长手套,这身装束对于会客来说难免有些过于隆重了。
“您好,您好。”尼贝尔赶过去,坐在他们对面。
“久仰大名,罗斯威尔先生。”老居伊微笑着,他笑起来也很公式化,好像一个机器人似的:“本来应该刚搬来就来拜访您的,但是不知道是因为换季还是什么的原因,一来我就感冒了。”
“不不,应当由我去拜访您的,可惜前段时间我事务繁重。”尼贝尔和两人寒暄了一番,互相关心了一会对方的身体,这是陌生人没话聊时的必要程序。
“我们今天来是为了给您这个。”老居伊掏出一张邀请函,封面是硬质的,湖蓝色的底,上面有烫金的孔雀羽纹样,正中间用花体写着居伊的姓氏。拥有家徽的家族不多,更何况用孔雀尾羽的。这张邀请函明明白白展示了居伊家旧贵族的身份。
“伯努瓦,就是我们的儿子,下个月就要生日了。”居伊夫人双手交叠:“也许您已经认识他了,他身体不太好,每次生日我们都尽可能过得隆重。”
“谢谢,我一定会如约而至。”尼贝尔收下邀请函,居伊夫妇已经站了起来准备走了。尼贝尔把他们送至门口:“再见,祝愿年轻的居伊先生身体健康。”
“承您美意。”居伊夫人微微点头,像是刚想起来什么了似的:“街那边的米尔诊所是不常营业吗,似乎总是关着门。”
尼贝尔挑了挑眉,上次见面后他没再和米尔太太联系过,也不太知道那儿怎么了:“应该不会吧,也许是米尔先生出差了。”
“这样,那看来他确实很忙。”
“如果您们需要,我认识一位医生,就在邻市,他的医术也很高明。”
“那可真是帮了大忙了!”居伊太太听完喜上眉梢,但很快又垂头丧气起来:“不过医生不在身边总是会有些不便的。”
尼贝尔觉得她的反应很有趣,心里想着的全都写在脸上。她这样更像小女孩,而不是一位儿子都二十多岁了的妇人。
“为什么不请个家庭医生呢?”尼贝尔觉得这种老贵族应该都会有家庭医生什么的。
“以前有一个,但是那个医生前段时间辞职了,我们一直没找到合适的。”
车夫已经来了,驾着车等在一旁。尼贝尔也不再多问,送居伊夫妇上了车。
回到房间,尼贝尔把邀请函打开,里面写着:
尊敬的罗斯威尔先生
诚邀您参加伯努瓦·居伊的二十四岁生辰舞会。
时间 十一月十五日下午三点
地点 城西翡翠大道霞云山庄
尼贝尔把邀请函拿上楼,放进床头柜的抽屉里。他又看见了那个小铁盒,不过他的视线没有在上面停留,只是把它往里推得更深了。
门没有关,尼贝尔准备下楼了才发现自己卧室门口还站了个人。
“老爷,晚餐已经准备好了。”巴西勒说。
尼贝尔叫他过来帮他更衣,从待客的套装换成宽松的居家服。
今日的晚餐尤其丰盛,安妮站在桌子旁把盘子端上来,旁边的小车上还放了不少碗碟。
“怎么做这么多菜?”他拉开椅子坐下。
“居伊夫妇晚上来访,我们以为您们会一起用餐,所以做得多了。”安妮把餐巾为他铺好。
看着小车上的樱桃鹅肝、炸鱼牛排和南瓜奶油汤,尼贝尔也有些无奈:“他们看起来没有那个意思。这么多也吃不完,你们把这些拿去分了吧。”
安妮坚持让尼贝尔每道菜都吃一些,吃到一半他忍不住把裤子系带松了又松。晚餐结束后下人照常给他上薄荷水漱口,他漱完口后问安妮:“米尔诊所这几日怎么了?”
“没什么吧,我没听说。不过米尔医生前段时间去修养后名声又大大提高了,我一个表妹住在那边,上个礼拜跟我来信说米尔医生在那边办了个什么手术,极有创新。而且他还没收任何医药费,简直是做慈善了。”
“手术?什么手术?”
“我也说不上来,好像是脑子里有个瘤子还是怎么样的。”
尼贝尔擦了擦嘴。他对于米尔医生的医术没什么认知,毕竟他很少生病,这么一听居然还是个高明医生。他想起米尔先生寡淡的五官,看起来更像个打字员或是银行的一个小科员,怎么都不太像一个绝佳的大夫。
不过这些都与他无关了。他让巴西勒准备一辆马车去邻市,全国最有名的裁缝店,也是他最常订购衣物的裁缝店就在那儿。他打算为下个月居伊的生日好好准备准备,顺带挑个礼物什么的。
这天晚上尼贝尔睡得不怎么安稳,可能因为白日睡得太足。他觉得自己做了梦,但是这个梦又断断续续的,毫无内容。
第二天下午,一辆四轮马车停在了罗斯威尔家门口。这辆马车由一匹纯黑色的马拉着,马的鬃毛被绑成麻花辫搭在脖子上。马车的车厢四四方方,两边的小窗上搭着灰色的窗帘。
“你还没去过邻市吧?”尼贝尔看着巴西勒的头顶,巴西勒正低着头给他整理领结。
“没有,老爷。”
“那你今天跟我一块去,怎么样?”
巴西勒猛地抬头,眼神亮晶晶的。尼贝尔正以为他要答应,结果却听到他的拒绝。
“我不去了,老爷。今天要给花园锄草,我要去帮忙。”
“那活儿有花匠去干,不缺你一个。”尼贝尔嗤笑一声,伸手拽住巴西勒的项圈:“跟我去,嗯?”
感受到项圈一紧,巴西勒似乎抖了一下:“好的,老爷。”
马车里铺了软垫和地毯,还放了一个小桌几,下人提前放好了熏香。尼贝尔从座位底下拿出一双拖鞋换上,钻进去坐下了。马车里的软垫是貂毛制的,清洗起来很麻烦,他不想踩脏了。巴西勒没有拖鞋,就要直直往车厢里钻。尼贝尔叫住了他。
他本想叫巴西勒回去拿上一双新的,但是看见巴西勒无措的样子又觉得很有意思,索性叫他把鞋脱了光脚进来。巴西勒不敢把脚踩在地垫上,跳进了马车,把脚悬在空中,怀里抱着鞋子。
其实车里有放鞋子的架子,就在座位下面,尼贝尔见巴西勒紧紧抱着鞋子不敢动弹,大笑起来,也不再提醒他,只留巴西勒一个人呆呆地坐在,脸和耳朵红得跟头发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