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1 / 1)

泥菩萨 月光下的恩底弥翁 2447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13章

  居伊夫妇已经回城了,他们走之前在尼贝尔床头坐了很久,说了很多。这两天有医生进来,尼贝尔能闻见那股独属于医生的冷冽气息,好像在冰窖里待了很久似的。

  那人撑开他的眼皮,在他脑袋上摸了又摸,又拿着冰凉的小圆片贴在他胸口,然后站起身,两道脚步声一起走向门外。

  再过一会儿,伯努瓦回来跟他说:“没关系的,过几天还会来一个更厉害的医生。小时候我还认识一个中国来的医生,他的医术非常特别,我们已经在联系他了。”

  尼贝尔在床边伯努瓦坐下的位置摸索,直到那人轻轻握住他的手。

  后来医生来的次数多了,他已经能猜出大部分医生诊断的步骤。他无聊的时候喜欢通过触碰自己的手指猜测来人是胖是瘦,是高是矮,通过口音猜那是哪里人。等到医生走了,他就等着伯努瓦坐到床头,握住他的手。这时他就靠过去,絮絮叨叨地发表自己那些不着边际的猜测。

  一次来了个手指很细长,没什么茧子的人。那个医生脚步很重,且很有节奏感。尼贝尔就等他走了跟伯努瓦说,这人也许是个踢踏舞演员,后来干不下去了才转行当医生,但是当着医生还是不愿松懈了练习。“他的脚步太笨重了,这是踢踏舞的大忌。”他最后下定论。伯努瓦听着就一个劲地笑,什么也不说。

  不看医生时伯努瓦就待在他旁边。原本他想找人给尼贝尔洗澡,但是尼贝尔坚决不同意。他让伯努瓦把自己扶到洗手间,再自己把衣服脱光。伯努瓦把花洒塞进他的手里,调好温度,再关门出去——关的不太严,防止有什么意外。

  不消一会儿,房间里就传来摔倒的声音,伯努瓦冲进去的时候尼贝尔已经扶着东西站起来了。他的伤口都已经结痂了,皮肤很光洁,肌肉的形状很完美,像是外头阿波罗的雕塑一样,不过这次火灾后消瘦了些,显得人有些单薄。

  他听到伯努瓦进来,赶紧把花洒按在胸口,防止淋到那个病秧子。他可不能保准病秧子会不会因为淋了点水就枯萎了。

  伯努瓦是个老好人,就提出帮他举着花洒,让他自己打肥皂。尼贝尔蹬鼻子上脸,让伯努瓦好人做到底,反正花洒用不着一直举着。伯努瓦只是叹气,然后就乖巧地拿起肥皂。

  肥皂打出来的泡泡很绵密,泛着微小的泡沫。他搬来一个板凳,让尼贝尔好好坐着,自己蹲在后面,把袖子拢得老高,露出白皙修长的小臂和泛着粉色的胳膊肘。

  见尼贝尔脖子上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又帮他把头发也搓洗一番。其实他觉得尼贝尔也许更想让一个美娇娘来,但他一是觉得那样会影响女孩的名誉,二是莫名不想叫别人来。

  帮忙洗澡应当是极亲密的事情了,他私心里有点享受这种时候。尼贝尔因为看不见,只能依赖他,房间里只有两个人,偶尔能听见楼下厨房做饭的声音,有女仆在院子里一边吆喝一边踩着盆里的衣服,每一分钟都被无限拉长,像是拉长一根毛线一样,越来越细,最后化成很多肥皂泡泡。

  “把眼睛闭上,小心别进到眼睛里了。”他拨弄着尼贝尔的头发,轻声说。

  后来尼贝尔在城堡里每次洗澡都由他帮忙,偶尔尼贝尔还会哼歌。伯努瓦问他这些是什么歌,他就笑,说是他自己闲的无聊写的。

  洗完澡吃完饭,伯努瓦就带着尼贝尔去散步,扶着他在田里到处走走,把脚下的花草,远处的树木都讲给他听。这是树冠透下来的光影,那是田鼠挖的洞,伯努瓦成了尼贝尔的眼睛,乐此不疲。

  偶尔伯努瓦还会给他摘一些冷风中还顽强开着的野花,拿到尼贝尔手里让他去摸。尼贝尔能感受到柔软的花瓣,像是记忆里伯努瓦温柔的唇。伯努瓦从来没有这么活泼,又是爬山又是跋涉,每天晚上都累得呼呼大睡,连带着气色都好了不少。

  伯努瓦一直在等他问起他的那些工作,家里的情况,还有眼睛什么时候好,尼贝尔却好像伤的不是眼睛而是脑子,把前二十八年忘了个精光一样,一直没提,两人就保持着奇怪的默契,一个不问,一个不答。

  这天又来了个医生,尼贝尔很快察觉出那人的不同。这个人进门后先抓住了他的手腕,两根手指搭在他脉搏上过了很久。这是中国的医术,他有所耳闻。那人摸完他的手腕又去撑开他的眼皮,让他把嘴张开看了看舌头,之后就走出去了。

  他听到伯努瓦轻快的脚步声回来,跟他说:“这个医生有法子了!”

  据伯努瓦说,这个孙医生是中国来的,穿个白袍子,脖子上挂着一串佛珠,每一个都刻得很精致,但看起来是很普通的木头。他总是眯着眼睛摸他那长到胸口的有点稀稀拉拉的白胡子,很高深莫测。孙医生说他需要定期针灸,就是拿针去扎他身上的穴位,同时还开了几帖药。

  针灸要等冬天过去了再开始,药却要开始提前喝。很快城堡里热闹了起来,每天都弥漫着一股中药的味道。据女仆说,伯努瓦小时候也常服中药,所以大家都轻车熟路了。

  尼贝尔是不愿意喝的,他喝第一口时就被苦的不行。伯努瓦显然是喝药的行家,捏着他的下巴把药一灌,然后迅速塞一块糖进他嘴里,整套动作风驰电掣。

  这时,尼贝尔才确切地体会到“轻车熟路”是什么意思。

  最近伯努瓦总是喜气洋洋的,跟他说话时都轻松很多。由于开始下雪了,两人减少了外出,他开始给尼贝尔念书,挑一些时兴的连载小说读。

  尼贝尔窝在被子里听他读书,只能听进去一半,到后半部分就呼呼大睡了。伯努瓦也不恼,下一次又接着读。

  一个女仆在院子里高呼埃里克河解冻了时,他才意识到冬天彻底过去了。城堡底下传来马的嘶鸣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上了楼。

  “尼贝尔!春天来了,我带你去外面逛逛吧!”伯努瓦推开门。“我给你定制了一个轮椅,这样你去哪都方便,也不用担心摔倒,我推着你就行。”

  “哪有盲人坐轮椅的,我又不是腿脚出了问题。”他有点无奈。

  “这样方便嘛。”伯努瓦咂了下嘴,把尼贝尔扶了起来,带着他下楼了。伯努瓦只在起初的那几天住在楼上,后来有了外出散步的习惯后他就搬到了一楼,但没住几天就因为太过湿冷又搬了回去。

  虽然两人已经一起下过很多次楼,伯努瓦还是特别小心。他一只手贴着尼贝尔的胳膊肘把他的手臂夹起来,另一只手松松环着他的腰,有点像在跳华尔滋。

  尼贝尔第一次下楼的时候是扶着扶手的,他让伯努瓦不要扶着他,说自己总得习惯。伯努瓦只得站在一边虚虚扶着他,看着尼贝尔一步一步下楼,走得很慢。每次他踉跄一下,伯努瓦都倒吸一口凉气。

  “为了我的心脏考虑,你还是让我扶着吧。”他抓着尼贝尔的胳膊,“这有什么好习惯的,大不了我就扶着你走一辈子。”

  后来孙医生来过后他对尼贝尔照顾得更细致入微了,成了现在依偎在一起下楼的姿态:“反正你也会好起来,现在扶着你更方便。你没必要去学那些盲人的技巧。”

  到了楼下,尼贝尔被扶上轮椅。轮椅上垫着好几层软枕,还铺了毯子,把手处包着珊瑚绒,力求舒适。

  “咱们去哪?”他问

  “去看雪花莲。最近正好开了一大片,就在那边的山头上。”伯努瓦把尼贝尔的领口掖了又掖,推着他出门去了。

  初春的空气还是有些冷,冲进鼻腔里让人想打喷嚏。冰雪初融时空气中总有种清新的甜味,很提神洗脑,让尼贝尔想来一碗甜蜜的牛奶布丁。伯努瓦一边推着他一边给他介绍雪花莲,给他讲雪花莲的故事,尼贝尔感觉自己真成了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