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想一想,还觉得如在梦中。玉章啊,你真的不怕,此生真的就再没有重逢之时?”
杜玉章斜斜看了李广宁一眼。
“不怕。”
“……”
李广宁突然觉得,自己完全是在自取其辱。
“咳,玉章,你心里多少还是有点舍不得的吧?”
“陛下原来对我那样坏,我才不要舍不得。”
“……”
这样硬邦邦一句砸在脸上,李广宁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手臂也不自觉地松开了些。杜玉章坐起身,依旧向外张望着。在李广宁看不到的地方,他的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那我以后,不对你坏了。”
那双松开的手臂,又再次箍紧了。李广宁下巴压在杜玉章肩窝里,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那时候,一想到再见不到玉章,朕心里面怕死了。玉章,你可不能离了我的左右,要去哪里一定要带着我。”
这话简直是在撒娇。配上他那带了点鼻音的闷声闷气,谁人想到这居然是大燕的皇帝说出来的话?
“……陛下九五之尊,居然要这样卖可怜。”
“没有卖可怜,是真的可怜。日日想念玉章,想得夜不能寐,头痛欲裂……幸好如今玉章回来了,不然说不定哪一天,我就思念而亡了。”
“陛下别胡说!”
杜玉章一声低斥,李广宁真的闭了嘴。杜玉章静静呆了片刻,拍了拍他的手。
“陛下松些力气。”
“不行。”
“勒着我肋骨了,好疼。”
“……”
李广宁挪了挪手臂,稍微松了些,但还是抱得很紧。杜玉章再拍拍他,他便再松开些。
等到杜玉章第三次拍他,他突然撒了手。
“算了,不让抱就不抱了。反正你一去三年都不回头看看,原也没有我这样舍不得,恨不能长在你身上才好。”
说完了,李广宁松开手,哼一声,扭过头。
一般人生气时候,都远远走开,恨不能离惹他生气的那个越远越好。可李广宁不一样,不但没往后挪开半步,连号称“不再抱”的手臂都依然虚虚搭成了环形——除了没有搂紧,跟原来没什么两样。远远看去,依旧是亲昵的拥抱。
“……”
杜玉章没反应。李广宁就贴在他耳后,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朕生气了,你赶紧来哄朕”的潜台词,简直全写在脸上了。
杜玉章无语一瞬,两手握住李广宁虚搭在一起的胳膊,抬了起来。他一低头,从李广宁臂弯里钻了出去。然后他前驱一步,整个脸都凑在车窗前,认真地看起了风景。
“……”
撒娇不成,面子也被驳没了。这下子,别说哄,连抱抱都没了。
原本李广宁凭着一张厚脸皮,是可以“君不来哄我,我就去哄君”的。可杜玉章当真一点面子都不给,搞得他堂堂大燕君主,里子面子都丢了个干净,再厚的脸皮都觉得有点火辣辣。
李广宁轻声叹了口气,讪讪坐在原处。有心再捡起那本书看看,又觉得索然无味。最后,他选择闭上双眼,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方才的一幕根本没发生过。
“陛下。”
杜玉章声音很轻。但李广宁耳朵竖得老高,怎么会听不清?他唇边一勾,就想要答应。
可是不行。方才里子面子都丢光了,多少得找点场子回来。
李广宁就没有动。打算等杜玉章再叫他一声,他才端着架子搭理一下。
谁知道,等了半天,也没等来第二声。李广宁有点躺不住了。他咳嗽一声,慢悠悠翻了个身。没有台阶自己造个台阶也得下,他打算装作方才被吵醒了,含糊地答应一声,就爬起来。
还没等他付诸行动,杜玉章再次开了口。
“陛下说的对,我确实不曾踏入过大燕领土。”
李广宁不动了。他躺在原处安静听着。
“但我经常顺着那大路爬到山上去,看一看前面那座城池。”
……城池?
“那座城有什么特别的吗?”
“没什么特别。”
杜玉章眼睛依旧望着窗外,轻声回答,
“不过是边陲小城,谈不上多么富庶繁华,更没有什么值得看的风景。城池很小,站在山上就能看清全貌。中间穿过去是一条大街,两边有点商铺,都很矮小。唯一一座高些的,是酒楼兼客栈,楼上有几间客房。到了赶集时候,大街上能热闹些,但也不过是那些本地人。不赶集的时候,人就更少了。”
“这有什么好看?”
“其实没什么好看。”
杜玉章有些出神。突然,他笑了,
“对了,那县衙门屋顶上的脊兽都给雕错了,居然变成了几对石狮子。陛下,你说好不好笑?”
“脊兽……”
李广宁更加茫然了。脊兽是屋脊上面雕刻的神兽,寓意吉祥,确实有自己的形制。这本来是石匠的看家手艺,居然雕错,也确实有点可笑。但杜玉章却不是这样喜欢取笑别人的人,怎么突然……
李广宁突然心中一动。他试探地问,
“这样小的地方,弄错了也不稀奇。只要节庆庆典时候别太敷衍,别把仪式都搞错,那就行了。不然,大燕传承数百年的这点东西,可就糟蹋了。”
“那没有的。春阳红鸾,秋祭冬典,上元中元,年庆时令,他们都很认真地过。虽然是边陲小城,仪式简陋,礼器礼服也都没那么精美,可是毕竟是大燕人。根扎在大燕,怎么会随便敷衍呢?”
李广宁慢慢坐了起来。他已经明白了。
一座小城,确实没什么好看。不过是民居,大街,庆典和集市。
可那是建在大燕的城,生于大燕的人。
那民居,是大燕百余年不曾变过的样式,杜玉章从小就在这种形制的宅子里长大;那商铺,卖的是他曾最熟悉的衣料,零食,鞋履和用具。而那些人,操着他的乡音,是他的同胞父老,是他曾用一整个前半生去守护的人。
谁说他不思念大燕,不思念故土?
他是不是每一个庆典节日,都默默站在那城池外的山上?孤零零一个人,看着同胞们的热闹与喜庆。而他自己就像是一个漂泊在外的游魂,有家难回。
李广宁慢慢坐直身体,从后面抱住了杜玉章。
他顺着杜玉章的视线看过去——窗外,是一片又一片金黄色的小麦。
已经是秋日,农耕立国的大燕,快到了收获的季节。他们已经进入大燕腹地,正经过一片农庄。车轮滚滚,路边是翻滚的麦浪,农人弯着腰,挽着裤脚,在地里劳作。
这是秋日里,大燕最常见的景象。
看那麦子低垂的麦穗,杜玉章眼睛弯弯,带着温和的笑意。
“陛下,你看,今年会是个丰收年。”
“是啊。西蛮人淬炼钢刀很有一手。叫他们打造钢刃农具,果然比我们原来那些生铁铸成的强了不少。若不是与他们边贸,这边的庄稼就不会长得这样好。”
李广宁很关注与西蛮贸易的成果,所以对这些如数家珍,
“所以这丰收,也有你杜玉章一份功劳。玉章,这三年你不在大燕,但是大燕百姓依然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