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1)

息兰木骨 想放假 2729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3章

  清鸣那日的阳奉阴违最终还是被爹知道了,被教训了一顿,消停了几天。

  因着爹还盯着他,他不好放肆,于是这几日多是留在家中,又为防着爹训他,便躲到了我这边来。

  “大哥,还是你这里好。”清鸣自己拉了竹椅出来,躺在院子里消磨,“奇怪了,明明我俩住的也不远,怎么虫子就不爱来你这。”春夏时候清鸣便爱来我这,说是觉得我这里清净,嫌他自己院子里的虫鸣聒噪。

  我编竹的手顿了顿,然后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毕竟是师尊的徒弟,虽然不中用,但与那些毒物打了这么久交道,血肉早已与常人有异,普通的虫兽总是避着我些的。

  而我学艺不精,大概也是早有苗头的。我胆小如鼠,遇事只知晓避着,而师尊这一脉,使毒用蛊,最要紧的讲究便是胆大,心既要细,也要冷,这我做不到。是以学起师尊的本事来也是七零八落的,连皮毛都算不上。

  我那时在南地流浪,身无分文,既不知自己是谁,更不知自己从何而来,要到哪去,只能漫无目的地游走,靠翻食残羹为生,与乞儿无异。即便如此,我也差点没能活下去。

  我被不断地驱赶,因为即便是街头乞儿,也分三六九等。他们划分地盘,然后在这上面讨食,谁也不能逾界。我是个面生的,又哪边的人都不是,于是活得格外艰难。

  我不能与那些有地盘的乞儿争食,吃过苦头后我才明白了这个道理;我也没有御寒的衣物,栖身的地方可能是一座破庙,也可能是随便哪处背风的墙后,但这些地方都是有主的,所以我能否栖身,还要看地盘主人们的心情。

  那日我因为实在饥饿,不得已偷摸着去翻了一处有主的剩食。结果被人发现了,挨了一顿毒打,最后被扔到了巷角。

  这是个大户人家的背巷,除了每日清晨送肉食果蔬的贩子会来,几乎不会有人路过。如今正值寒冬,以我现在的状况,怕是撑不到明天早上了。

  我蜷在地上,觉得自己要死在这里了。

  而师尊便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他身姿飘逸,轻飘飘地从墙里翻出,看见了墙角的我,停了片刻,然后提步向我走来。

  我的心随着那一步步靠近的步子亮了起来,渐渐生出了希望。

  “救……”我瘫在地上,气若游丝,凭着本能向来人求救。

  我那时拼尽全力的这一声呼救,其实大概只是嘴唇碰了那么一下,发出的声音根本不足以让常人听见。

  但好在,师尊还是在我面前停了下来。

  他看起来心情不错,因为在我最后的模糊视野里,我隐约看见了他嘴角上扬的弧度。

  后来我才知道,那日师尊是完成了他师尊的遗愿,回去后便可接任尊位。而那个遗愿,便是将这府中负心的男主人送去地底下陪她,换言之……师尊那日方杀了人。

  我大概没昏多久,因为醒来的时候我还在原来的地方,日影也看不出移动。

  师尊就站在我身边,看见我转醒,弯下腰来,微笑了笑,“怎么被打成这样?看起来怪可怜的。”

  我不知他对我做了什么,但我身上的伤痛已经减轻许多,恢复了些力气。再听他这似带关心的一问,这些日子来堆积的委屈忽然就有了宣泄的出口,我的眼眶情不自禁地发起热来,眼泪涌到眶沿,浸得我的世界都模糊扭曲起来。我满腹怨忿想要诉说,然而最后却只是吐出了一个字:“饿……”

  然后我便看见师尊笑了,很是开怀,像是听见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

  我被笑得不知所措,心中一片茫然,还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失望。我觉得不对,对方的反应不该是如此的,应该更在意我一些才对……那时我不知道这样的直觉从何而来,直到再回到央城、回到齐家,我才明白,我也曾衣食无忧,有人视我如珍宝。

  后来师尊还是施舍了我一顿饭,大概是我作他笑料的报酬。于是我就和他走了,这才有了这以后的许多牵扯。

  这样说却也不实,当年是我抓着师尊这根救命稻草不敢放,寸步不离,是我硬要黏上他的。

  师尊大概没有想过一顿饭竟会招惹我这么一个累赘。啼笑皆非之余却也不再管我,权当我不存在,任我一个人跌撞着追在他后面。

  那时仿佛真的在追寻唯一的光,我一刻也不敢阖眼,生怕一眨眼我的希望就溜走了。

  而那一路竟真的叫我坚持了下来。

  我追在师尊后面,一直跟着他到了祈月城,也就是那个被外人称为苗地的地方。

  将进城的时候,师尊终于回头看了我一眼,“跟紧了。”

  祈月城掩在层山毒障中,外人极易迷失方向,是以难窥其真貌,偶有传闻也多是将其妖异化了。

  其实现在想来,那里大多百姓与在央城生活中的人们并无什么分别,食五谷生百病,同样有生老病死,只不过因着那里毒虫异兽颇多,于是几乎家家都有祖传下来的用毒解毒的法子;而真正走毒蛊一道的,也只有祈月城主一脉。

  只是城中百姓不爱与外人交往,外人对其中所知甚少,只能靠偶尔误入城中又被送出的寥寥数人带回的只言片语猜测。久而久之,祈月城中便人人都是毒手黑心、虫蛇为伍的异人了。

  师尊那日虽将我带回了城中,但显然没有收我为徒的打算,将我打发给府中管事的人,便没有再理会我了。此后有半年多的时间,我都不曾得见过他。

  直到后来我在山崖下发现了被人重伤的三师兄,师尊才又将我带到身边。

  遇见三师兄那日,我像往常那般按着管教的要求到山里采药。事实上,我不仅要将自己的分量采足,还要将同住的其他孩童的也采足。那些孩童也都是这府中的学徒,只是因天资等原因精进不得,于是只得留在外门,多个侍仆的身份。

  最初的时候进一趟山,我能把自己摔得头破血流,或是被山里的毒虫异草弄得狼狈不堪,只是后来熟练了,才渐渐能全身而退。

  而那日我也正是为了能将草药采足,多走了些路,这才在崖底遇到了三师兄。

  后来我虽被师尊提到跟前,能跟在他身边耳濡目染,只是我实在没有什么天分,学得七零八落,连皮毛都算不上。

  且真要说起来,我并未同师兄们一般行过拜师礼。

  那时不懂事,又得师尊亲自教导,忘形之下随师兄们喊过一句师尊,后来改了口,还被问了为何不叫师尊了。

  我不知师尊那时是不是调笑我,只是我从来不是善辩的人,而且这个称呼能让我觉得自己离师尊近了些,心底也因此多了几分难以明言的欢喜,于是我那时竟大着胆子,又试探地叫了一声“师尊”。

  师尊那时似乎是笑了,还捏了把我的脸,“你这天赋我可看不上,不过……算了。”

  于是此事后来也再没人提过,我也就成了他最小的徒弟……直到两年前我离开。

  “哥,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我被旁边忽然凑近的声音惊得一愣,转去看,清鸣正看着我的手。

  我一低头,发现自己手里正捏着一枚骨雕,雕的是条蛇,背生双翼。

  这是祈月城的图腾,螣蛇。

  ……这也是我唯一敢带走的东西。

  他们说,等师尊恢复了便会忘掉这段日子里发生的一切,而我这个胆敢僭越背叛之人,趁此时悄然离开已是最好。他们会告诉师尊我已离开祈月城去云游,以师尊记忆中徒弟的身份。不然以师尊以前心性,我不仅难以善终,还会累及亲友。

  而此骨雕细巧,又是那段时日里师尊亲手雕予我的,他不会记得,我又实在想要留个念想,于是便偷偷带出来了。

  师尊那时身边也带着条小蛇,通体玉白,名唤濯玉。那日就是濯玉先找到的师兄,接着师尊才寻来了。也是因为濯玉对我莫名其妙的亲近,师尊才顺手将我也带走了。

  师尊看见重伤的师兄时的脸色,我现在还记得。那样阴沉骇人,杀意丛生。仅被那余光波及,我便已觉得脊背生寒,仿佛被濯玉冰冷的鳞片摩挲过温热的皮肤。

  很快,他看向了守在一边的我,他那时的眼神根本不像在看一个人,他大概有那么一瞬间怀疑我是那个伤了师兄的人,但大概是我窝囊的样子让他否定了这个想法——濯玉仅是在我脚边游弋,我就被吓得面色发白,冷汗涔涔,这样的我怎可能加害得了他的得意弟子。

  于是他收回眼神,抱起师兄要走。只是濯玉还不舍地在我脚边盘游,嘶嘶地吐着蛇信。我看得心里直发毛,忍不住发起抖来。

  直到这时,师尊这才施舍地回头看了我一眼,“跟上。”

  这是他第二次带上我了,我记得很清楚。而能让他停下来等我的时候,不会再有了。

  师尊最恨背叛。

  我趁虚而入,对他种下情蛊一事,绝无转圜余地。我在动手之前已然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