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方才用过早饭,就听见有人来报:“大少爷,香盈楼一早派了人来,说是小少爷在那边喝醉了,嚷着让您去接呢。”
我一愣,“这不是……才早上?”随即明白过来,在心里叹了口气,小声道:“他昨夜又在香盈楼过的吗?”
门房的人不敢多言,我环顾四周,其他的人也都一个个低下头去了。
“爹娘知道么?”我又问。
“小少爷昨日是约见了西城香铺的少东家谈事情,两人谈得晚了,这才宿在那边……老爷是知道小少爷见香铺少东家的事的。”
他这……唉,爹要是知道他这般暗度陈仓,少不得要教训他。然而事已至此,我总不能真的让他留在那里,见死不救。于是只能无奈点头,“备车吧。”
我这弟弟什么都好,却最是嗜酒,还偏爱去那温香之地喝。他小我两岁,本是恣意的年纪,却因为我的缘故,原先那些该我担着的担子都落到了他身上。
自十年前我失踪起,爹便把他当作下一任的家主培养,平日对他极严,虽也是疼他的,却不好表露;好在他虽性子有时跳脱些,但极是聪慧,爹教的东西他学的极快,交代他的事情也办得稳妥。
我自知不是那能光宗耀祖的料,齐家日后若交到我手里只怕难长盛。爹也看出我难担大任,幸好他对此并不多言,也不曾难为我,还私下里叮嘱小弟要多多照顾我,被我无意间撞见过几次。
马车行至一半,前面忽然喧闹起来。因着人多,车也渐渐行缓了。
不知道又有些什么热闹。
我打起帘子。
宁飞回过身来,“大少爷,需要我去前面瞧瞧吗?”
我不爱热闹,也不喜人多的地方,只是远远看着那人声嘈杂,心里就已经退缩了,于是摇摇头,“不了,我们绕路吧。”
“那您坐稳,我调个头。”
我放下帘子,坐回车中。马车还未行快,窗边路人的声音正巧飘了进来:“从没见过这样治病救人的,真是新奇……”
“是啊,听说那大夫从南边来的……”
大夫?
我侧耳,却没有听到下文。宁飞已经驱着马走上了另外一道,走得快了,那说话的声音也就听不见了。
我愣坐了一会,觉得自己还是太过多心了,一点风吹草动就忍不住往那人身上想。宁飞说他已经离开,何况南边来的大夫何其多……不会是他。
白日的香盈楼正在休息,没有夜里的热闹灯火和莺歌燕舞,反而显得清净许多。
此时不是迎客的时候,大门也阖了大半,只留了两扇门给晚起的客人离去。龟公在那门边侯着,面有倦色,打着哈欠,有客人从楼里出来时才殷勤地躬身行礼,招呼再来。
马车停下时,他立刻收住打了一半的哈欠,谄笑着应了上来,“齐大少爷,您来了!”
我不是第一次来此处了,也不是第一次做将喝醉的小弟带回家的事,是以这里的人都认得了我。只是我还是不能习惯这里的热络,微微颔首算是应了,脚下退远了些,让宁飞站到我身前。
宁飞果然不负我望,三两句便笑着打发了他,又能即刻回头来应付楼里派来接引我们的人。
那人要引着我们去找清鸣,宁飞侧身示意我先行,被我暗推了一把,走到了前头。于是我得以落在他们身后一些,看宁飞偶尔应答那人几句,游刃有余,并不会觉得不自在,心里有些羡慕,这般本事,我如何都学不来。
清鸣邀人来此大概本就打着算盘,昨夜估计高兴了,更不知喝到了什么时辰,总之我见着他时,他还醉醺醺地睡着。
“……清鸣。”我走到榻边,摇了摇他。
酣睡的酒人被我扰了清梦,不满地嘟囔几声,翻个身继续睡去了。
我看着他睡得扑红的脸,转向一旁的宁飞道:“我想要些水,还有一张帕子。”
“少爷稍等。”
我拿水洇了洇帕子,帮清鸣擦了脸。他不情愿地“唔”了一声,慢慢转醒过来。
我停了手。
清鸣瞪着迷糊的眼,看了我一阵,像是才认出我来,讶异道:“哥?!……你怎么来了?”
接着没等我说话,他便又自答了:“对、是我让他们去找你的……”
我点头。
他撑坐了起来,有些难受地按着额头,“你不喜欢这里,我们赶紧走吧。”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原来他也知道我不喜欢这地方……又或者说,若非必要,我并不大愿意离开齐府,到外边去。
他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笑了笑,“若不是小弟有难,大哥怕是连家里大门都不愿出,在家里闷坏了可怎么办?”
“……不会。”我听出他在打趣我了,却也没有巧舌去反驳他,只能干巴巴地否认。
他气力不济,站起来时还摇晃了一下,我连忙伸手要去扶他,被他摆手推了。他看起来已经完全清明了,“让宁飞来,哥你扶不住。”
马车轻轻摇晃着,清鸣枕在我腿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又拉过我的手搭在他脑袋上,说是难受,要我给他按按。
他闭着眼,呼吸匀缓,我一度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没想到他忽然开口了:“对了,哥,我和你说……我昨夜喝酒,瞧见了一个比蔷薇还美的人。”
蔷薇是香盈楼的花魁,颜色之盛艳压群芳。
“竟还有这样的人?”我揉按着他的额侧,顺着他的话道:“是香盈楼的新人吗?”
“不,我在街上瞧见的……我当时正站在窗边呢,就往下看了一眼,便一眼瞧见了她!”清鸣显然又回想起了他昨夜偶然瞧见的那个人,眼睫都激动得有些发颤起来,“真是比整个香盈楼的姑娘都好看,我从来没见过长得这样美的人。”
清鸣眼光很高,只惊鸿一瞥就能让他这般夸奖的,莫不真是个下凡的天人?
“我竟从未在央城见过她……该是别的地方来的。”清鸣想着他的天仙,不停地盘算着,“不行,我要找人打听打听,最好能再见她一面,这样才能无憾。”
有人好古董字画,有人爱稀奇珍玩,像清鸣这般只对所见颜色如数家珍的,我倒是未见过第二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