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昨夜睡得格外安稳,自母亲去世后,她再无一日睡得这般踏实。
再不用担心所嫁非人,不用担心远嫁孤苦,也不用担心那些恼人的后宅关系,还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一定是母亲在天之灵保佑她,赐了她这样一场圆满。
乔氏来到玉珠院里时,玉珠正拿着针线绣喜帕,一针一线,绣的仔细。
她心情很好,嘴里还哼着小曲儿。
还是丫鬟提醒,她才察觉到乔氏来了,连忙放下针线,起身请安,“姑母万福。”
乔氏抬手示意她起身,又打量她眉眼间的轻快灵动之意,心头稍定,面上露出笑意,“今日瞧着比前几日气色好多了,看来人逢喜事精神爽,此言不差。”
玉珠脸颊泛红,如今再看乔氏,不但是姑母,还是自己未来的婆母,她的态度也多了几分恭谨,“姑母您快坐,金柳,沏茶。”
乔氏施施然坐下,又拿起那绣棚看了会儿,大红喜布上只粗略有个轮廓,“这是要绣什么?”
听到问话,玉珠脸更红了,小声道,“绣的是……鸳鸯。”
乔氏的视线从绣棚挪到斜对座女孩儿的脸上,顿时觉着其他的话也不用问了——
小姑娘的脸红,足以胜过千言万语。
只是她有些不解,这对小冤家是什么时候动了心?
待丫鬟端上茶水糕点,乔氏就屏退旁人,亲切问着玉珠,“现下就我们姑侄二人,你这孩子给我交个底,你是何时对三郎有意的?怎的先前竟捂得这么严实,半点没叫我和你母亲瞧出来。”
玉珠面红耳赤,很是不好意思,但心里将乔氏视作另个母亲,忸怩片刻,还是羞羞答答说了,“应该是十五岁那年夏日……”
那年七夕,城中有诗会,儿郎娘子们结伴相游。她也去了,不料那日癸水提前,夏日青衫薄,血水沾污了衣裙,还是谢叔南提醒她,她才注意到。
当时她羞窘极了,原以为这般丢人,谢叔南会借机嘲笑她。不曾想他却解了外衫,借她遮挡。
或许从他将外衫递给她的那刻起,心底就萌发了爱恋的种子。
“……不过那时我已与白家订了婚事,自不好有别的心意。”玉珠敛眉,她原以为这份情意将会永远压在心里,最终被她带入棺材里,彻底成为秘密,不成想世事多变,兜兜转转,她竟真与谢叔南成了。
乔氏听罢,也感慨不已,“在感情这回事上,小娘子一向比儿郎们成熟的早,心思也敏感。你对三郎动心那会儿,三郎恐怕于男女之情还没开窍……嗐,说起来也是老天有眼,没叫你们俩错过。如今知道你们俩心里有彼此,我也能放心了。”
玉珠自然也是庆幸的,福祸相依,若不是这恼人的孝期拖延,她怕是等不到谢叔南开窍,就成白家妇了。
幸好,他们没有错过。
***
晋国公府和文庆伯府本就是亲戚,再加上郎有情女有意,婚事谈的很是顺遂。
乔家与白家的退婚更是顺遂——因着谢叔南在长安那么一闹,白思齐养外室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如今女方家要求退婚,名正言顺,毫无指摘之处,白家连先前下的聘礼都不好意思取回,尽数留给伯府,算作赔礼。
文庆伯白得了一笔聘礼,还觉着占了便宜。
乔少夫人觉着不妥,与乔文绍商议一番,决定将这聘礼还回去,省得叫外人说他们伯府短视肤浅。
乔文绍也有此意,却不好与文庆伯正面对上,于是求到未来妹婿头上。
谢叔南一听,二话不说就找上门,嚷嚷着要将白家的破东西都送回去,他们才不稀罕,留着晦气。
文庆伯试图劝说,可谢叔南那混起来六亲不认的小霸王脾气,哪里是文庆伯劝得住的——
虽有万般不舍,可为了晋国公府那更加丰盛的聘礼以及未来乔家的倚仗,文庆伯还是咬咬牙,派人将白家的聘礼全数归还。
至此,前尘旧怨算是彻底断了个干净。
因着玉珠才退婚,也不好立即就许给别家,再加上乔氏要赶往北庭探望长孙,一直到次年秋日,晋国公府才下聘定亲,约定婚期。
虽说先前肃州城内已有两家结亲的风声,但晋国公府真正下聘那日,各大府上都惊愕不已,百姓们也议论纷纷——
有人说,乔氏有心贴补娘家,才将那老侄女许给自家儿子。
有人说,那伯府娘子是个有心机的,耍了手段才攀上这样一门好亲事。
也有人说,国公府三爷与那伯府娘子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早有情意,只是阴差阳错,耽误这些年,终成眷属。
在众说纷纭里,春去秋来,又过了两年。
永熙六年八月十九,大吉日,宜嫁娶。
在这秋高气爽,木樨飘香的日子,晋国公府世子谢叔南娶妻了。
晋国公有三个儿子,长子和次子的婚事都是在长安办的,唯有这第三子是在肃州国公府上办,是以府上的奴才们一个个干劲十足,尽心尽力将这婚事办的挑不出错处。
乔氏也对晋国公感叹,“这回总算不用长途跋涉,来回奔波了。”
晋国公深以为然,再看府邸四处挂着的红灯笼和大红喜字,历尽沧桑的脸庞露出一丝怀念,“遥想上一回咱们府上娶媳妇,还是我娶你进门的那天。没想到一眨眼三十年就过去了,孩子们一个个都大了,如今就连三郎这猴崽子都娶媳妇了……”
乔氏也被这话勾起回忆,弯眸笑道,“是啊,日子过得可真快。”
仿佛一切都还在昨日,她的兄长背着她出门子,谢垣牵着她的手,迎着她进了国公府的大门。
风风雨雨三十年,如今儿子们都有了归宿,他们又有了可爱的孙子孙女,细细想来,真是恍然如梦。
老夫老妻在这感慨往事,岁月静好,红灿灿的洞房里,小俩口却是两两相对,些许局促。
喜婆见他们俩这般紧张沉默的模样,心里还纳闷,不是说这俩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表兄妹么,怎的比盲婚哑嫁的还要陌生似的?
“三爷,您得请新妇子却扇,再行同牢合卺之礼。”喜婆尽职提醒着。
一袭大红喜袍风流不羁的谢叔南如梦初醒般,点头道,“好。”
又走到床榻边坐着的新嫁娘跟前,敛衽肃拜,清了清嗓子道,“还请娘……呃,娘……”
一句“娘子”卡了壳,他一张俊脸涨的通红。
屋内的喜婆和丫鬟们都憋着笑,玉珠也捏紧了扇柄,心头暗骂,她是他哪门子娘!蠢南瓜!
喜婆敛笑,温声道,“三爷,您别紧张,新婚都有这一遭。”
谢叔南不自在咳了一声,又深吸了口气,闭着眼睛一股脑道,“还请娘子却扇。”
总算是喊出来了。
屋内众人都松了口气。
这下轮到玉珠紧张了,羞答答地挪开扇,又羞答答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