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处,顿觉汗颜。
“汝,看,看我做甚”
小谢安察觉到他的目光。先是暗中气恼,而后心思一转,落在帖面上,神态顿时扭捏起来,嘟嚷着补道:“非。非也,阿父言,观伯英先生之字,可触神导形”
“哦”
刘浓微微一松,撇了一眼院中老树,但见枝杆弯则如弓,直则似箭,宛转盘旋时若飞龙腾舞,心中恍然而悟,笑道:“如此说来。莫非观树亦可异形”观树确可导形,此老树之态,恰若卫夫人所著笔阵图,横似枝、点若叶、撇作弓、折如盘、竖同干、捺斜飞、横折钩
“然,然也。”
小谢安神情愈渐羞赧,秀丽的睫毛一闪一闪垂下来,挡住了点墨似星的眼睛,两只手死死拽着袖子,并不时的瞟一眼刘浓。
咦,有古怪
刘浓心情大好。单手撑案支首,亦不作言,只是嘴角越扬越高。
胖胖的谢万早已按捺不住,几番欲言又止。终是决定落井下石,侧首大声道:“安兄,既有客至,何不将汝临摹之书帖示之,大家共瞻”
“然也”
谢恒亦笑道:“安弟,且共瞻之”
“哼。瞻之便瞻之”
小谢安顿时怒了,将藏于袖笼的一卷左伯纸“唰”的一声抽出来,往案上猛然一拍,大声道:“吾之书法,乃临钟侯之楷、摹伯英先生之草,集而为行也汝等,汝等休得取笑”
“哦。”
“哈哈”
两个小小郎君哄笑,刘浓莞尔;小谢安却腾然起身,环眼掠过三人,而后负手昂立,桃着眉梢不屑一顾。
稍徐。
刘浓观字后,眉心微凝作川。
小谢安的字难以形容,字迹混乱致极仿似胡乱涂鸦,可若是深究细辩又似乎隐具章法,委实令人费解。书法非同其他,不仅需得天赋灵慧,尚需经年磨笔、苦练不辍,方能有所小成。小谢安如今不过四、五岁稚龄,若说章法太过牵强,但为何仿若具神呢
心有所思,不禁轻声问道:“为何会如此”
“唉”
小谢安见刘浓神情不似取笑,怅然一叹,缓缓落座,慢声道:“阿父言”
原来:小谢安三岁时无意中从其父书架中得窥张芝今草冠军帖,对其中字迹一时触情竟不可自拔,是以时常偷窥把玩,终有一日被谢裒撞见,惊而问询:汝所观之,为何小谢安答:为飞鸟、游鱼,或为龙、螟蛉。谢裒听后大惊失色,当即传其书法,果然发现其:字不能书、书不得正;是以便以章草八月帖传之,寄希望用较为方正的章草徐徐导之,使其得神而铸形。今草为连草
待其将事情原委道出后,刘浓剑眉紧锁,拇指食指缓扣、缓扣,深胡若雾隐、时明时茫,似捕捉于未明尽明之时,久久不可回神。
先得神铸形难,既铸形如何得神
循序渐进方可见神而塑,我之书法前四年皆临摹钟繇小楷,因不与小谢安同。既是如此,莫非,莫非我之书法得神有误,是以迟迟不能笔意随合
霎时间,心思纷乱如绪、眼神尽显迷离。
廊上,转角处。
谢真石眯着眼睛问道:“阿叔,刘郎君之书法,缺限倒底在何耶”
谢裒遥遥注视沉思的刘浓,手扶短须,淡然笑道:“真石,事若达则明,致明则洞。瞻箦之书法,恰如其人博学若渊,字迹已然有骨,然”
“呀”
谢真石细眉一跳,掩嘴惊呼,随后瞅了瞅谢裒,赧然道:“阿叔,莫怪真石无状。然则,莫非刘郎君”
“然也”谢裒赞许的点头。
谢真石道:“阿叔,若是如此,何不实言以告呢”
“唉”
谢裒叹道:“此为迷障,非心卸不可破之瞻箦聪慧异于常人,然愈是聪慧愈难以脱障,便只能如此循循诱之,不然单以书论,终生亦难成大器走吧”
言罢,转身挥袖而走,谢真石徐步跟上。
再听谢裒低言:“瞻箦英才秀彻,终将大有所成。日后让汝阿弟多与其交往嗯,无奕、知秋竟也识人,红楼七友倒亦有趣。”
“是,阿叔。”
谢真石嘴角微弯。悄然回首,一眼之下,嫣然宛尔。
“嘿”、“嘿嘿”
院中,小谢安两只手在刘浓眼前不断的挥着,边挥边嘿。摧其快快回神,心中则道:这美郎君怎地了,莫非为我之书法所摄
“嗯”
刘浓徐徐回神,而后干放了一声嗓子,笑颜层层展开。适才虽未悟透其中关窃,然也略有所获,理应是领神之际出了问题,不由得暗叹:融神难也,岂可人人皆为王羲之矣。
缓缓一笑,纵目四展。但见稍远处的潭边有一石,上书三字:洗笔池。字迹遒美健秀,笔势委婉含蓄、平和自然,远观不可及,便欲起身近睹。
伸手欲将膝上微皱的袍摆弹拂,恰与此时,小谢安不知何故竟将身一侧向其靠拢。
“噗”
中指碰到一物,小小的,稍稍一愣,忍不住的曲指一弹。
“噗”
再弹。
“噗噗”
“啊。你”
小谢安一声轻呼。
闻得呼声,刘浓猛然回神,正欲再弹的手指蓦然一滞,倏地侧首一看。只见小谢安脸红若朱果,双手死死的护着裆部,神情极不自然,张着嘴巴,仿若将要大呼出声。
刘浓赶紧伸手一靠嘴边,低声道:“嘘”
“为何。嘘”小谢安悟着裆,下意识的奇问,眼神委屈万分。
刘浓看了看自己的中指,再撇了一眼小谢安,顺手指了指正侧首张望的谢万、谢恒,摇着头,轻声叹道:“如此糗事,岂可为他人所知”
“然,然也”
自此而后,小谢安再未与刘浓言语,且命女婢再铺苇席,矮案摆得离他远远的。刘浓驻足洗笔池边,心中涩然,盘恒片刻便悄然离去。
将将一走,小谢安顿时松了一口气,缓抚着心口,腹诽道:这个美郎君非君子也,且与我不合,辩论我已不及他,尚要弹我
刘浓在廊上遇见谢真石,两人微微见礼,随后擦肩而过。
谢真石慢慢转身,目逐青冠月袍的美郎君疾疾转过朱红长廊,歪着脑袋,轻声喃道:“奇也,为何刘郎君神情略见尴尬,且行色匆匆呢”
刘浓沿着青石路穿出竹柳道,正欲踏入谢裒院中。便在此时,月洞内传出一阵爽朗的笑声,随后便见锦衫浮动,两人联袂而出。
谢裒一步踏出来,见刘浓候立于道旁,稍稍一愣,笑道:“瞻箦,来得甚好,快来见过纪郡守。”随即再对身前人笑道:“纪郡守,此人便是华亭美鹤刘瞻箦”
纪郡守纪瞻,纪思元
刘浓心中微惊,踏前半步,揖手道:“华亭刘浓,见过纪郡守”
“嗯,美姿仪好气度”声音雄沉威严,仿若金铁闷鼓。
“郡守过赞,刘浓愧不敢当。”
徐徐直身,抬目平视前方,身前之人满头花白,面目方正如刀削,身形极是健硕,虽已年近七十,眼神炯而不浊;最是那对刀眉之尾,微微下垂,令人观之生畏。
纪瞻,江左五俊,与贺循、顾荣齐名。司马睿南渡之时,率先投靠的江南士族便有纪瞻。在寿春时,其率运输部队与羯族后赵、武帝石虎战于长江渡口,一举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