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自知才疏学浅,难以振声而鸣志,这便与两位作别至此一别,他日再逢,必是胸中藏物,乘时而出矣”
言毕,深深一个揖手,不待刘浓与褚裒还礼,便已昂身而起,踏步直去。
“安国”
褚裒大声唤着。
孙盛身形猛地一顿,而后背对着二人缓缓摇头,随即加快脚步,三两下便转进柳丛深处。
稍徐。
褚裒虚着眼睛,慢慢回收目光,缓缓转向刘浓,中有精光欲透,声音却极低极沉:“瞻箦,你我三人同来,安国已去,只余我与君尔与君相识虽短,亦知君内秀于魂,存大志于胸,绝非我所能及可知。然,今日褚裒冒昧问一言:若我亦随其而归,汝以何视之汝待若何”
何以视之我待若何褚裒,若论其心性,较之陆祖言少得一分诚,较之祖茂荫少得一分真,然褚裒便是褚裒,骄傲之人也,皮里自有春秋矣其虽言表而心知,其虽简贵却非掩
半晌,刘浓洒然一笑,徐徐将手挽至眉前,揖手道:“季野,刘浓视之,与汝何干刘浓待之,与汝何干若要真问,不知季野可否,视刘浓为友尔”
“瞻箦”
褚裒嘴唇蠕动开阖,看着刘浓说不出话来,眼中渐润,皆是心气高傲之辈,自然知晓刘浓此言何意。然也,君子相交,贵在相知,何言其他自此一揖,莫论生死纵往,莫论风雨如惶,终生为友尔
少倾,徐徐抬手,正了正头顶之冠,拂平袍摆褶皱。
还之以长揖,不起
朗声道:“瞻箦,自今日始,钱塘褚裒愿与君为友尔昔日常闻桃园三友,亦闻竹林七贤,复闻伯牙子期。如此三种,概不相求尔。君子相交,漫若非华,亦不求尔莫逆、杵白,皆不求尔天地为证,好教瞻箦得知,今日一拜,哪怕两两相离,纵然往返生死,终不相负”一语绵长,声音渐高,起伏若徐风过林,有锵锵之音,有绝然不返
刘浓沉声道:“季野,你我相交,何故言誓”
“瞻箦”
褚裒缓缓抬首,双目投视刘浓,星锋渐欲辉眼,沉沉挽手再揖:“你我年少,血亦正热,概当如此尔莫非,瞻箦不信褚裒胸腔之心否若是如此,愿剖心以待”
“季野”
刘浓看着低首长揖的褚裒,久久难以言语,心潮澎湃如海,索性放任其汹其涌,亦不作多言,用力一抖两袖,且把礼挽至眉前。
敛尽嘴角之笑,荡尽眼底之芒。
缓缓,徐徐,寸寸下沉。
对揖。
“妙哉”
柳丛中,早已于此聆闻的华服郎君大步踏出,疾疾行至近前,揖手笑道:“两位所言,袁耽皆闻,可否暂莫续论,且待袁耽尔”
袁耽东晋赌中圣手
刘浓与褚裒皆惊,这袁耽是陈郡袁氏子弟;汉魏时,若论天下门阀之最,自当归属袁氏;便是汝南袁氏亦是出自陈郡袁氏,东汉末年,汝南袁氏争霸败于曹魏,自此烟消云散;然,陈郡袁氏根基深厚,到得魏晋之时俊杰之才呈出不穷,名士不绝于朝野。
南渡之后,虽有所消减,但其却与谢氏交好,两家几近一体、守望互助,是以仍旧乃顶级门阀郡望而这袁耽,自幼持才且好赌,为赌中第一圣手,但为赌者皆闻其名尔
袁耽见刘浓二人神情微怔,嘴角一咧,淡然笑道:“二位莫要心疑,正如褚郎君所言,概此种种,皆不求尔如此妙人妙语,闻之幸甚袁耽别无它意,唯求与两位相交矣只是袁耽尚有好友之急需解,唯恐怠慢你我之诚,请稍待片刻便可”
言罢,亦不待刘浓二人作言,稍作揖手,便挥着宽袖跨步而去。行至一半,似想起甚,一拍脑门,突地回头,笑道:“何不同往”
“固所愿也”
刘浓、褚裒大声笑道。
当下,三人踏入弈楼。大堂中有十来人两两对坐,或行棋、或六博、或樗蒲,阳光透窗而进,照着高冠宽衫,一个个神态颇显悠闲。
不闻他声,唯余落子轻扬。
有人正欲投木,偏着脑袋思索,恁不地一眼瞅见门口踏进之人,眯着眼睛辩了辩,随后眼神骤然一愣,惊呼:“莫非,袁颜道”
对坐之人问:“哪个袁颜道”
话将出口,倏地回首,看向门口,神情震惊,手中木落。
满堂闻声而惊,纷纷投目。
“啪”
“啪啪”
紧随其后,噼里啪啦一阵乱响,乱七八糟的棋子落得一地
袁耽看亦不看堂中之人,径自叫过堂侧侍着的萧氏随从,沉声一阵问询。那随从面显难色,稍稍作想,终是闭口不言。袁耽一眼横过,眉头倒竖,喝道:“岂有此理,莫非萧子泽,惧我矣”
这时,一个女婢由楼上而下,款款行至近前,朝着三人浅身万福,低声道:“袁郎君莫恼,且随婢子来”
“哦”
袁耽眉梢一挑,瞅了瞅楼上,抱着双手,懒懒地道:“何人请我,欲至何地”
“这”
闻言,女婢神色一愣,情不自禁的将目光投向楼上。
“请汝至想至之地,汝若不愿,便罢”
冷冷的声音自楼上飘下,沿着堂中漫漫一荡。闻此声者,满座衣冠尽皆再惊,神色间若有所思,想窃窃私语,却纷纷忍着。
袁耽神色亦是微变,随后双手朝着声音来处一拱,淡声道:“袁耽,见过”
稍待数分,楼上声音未再出。
“三位郎君,请”
女婢再次万福,领路行前;袁耽、刘浓、褚裒随后。
直直入得三楼,沿廊转角与酒楼一样,两侧俱是奢华装饰、名家字画,刘浓自不会再驻足观画,这袁耽是去救场的,岂可耽搁。
待行至三楼最深处,有一道长长的走廊,直通一间雅室。
女婢于此顿步,万福道:“三位郎君,但行便是”
袁耽挥袖便走,直入雅室。
八个美婢候于前室,见得三人踏进来,神色微惊,随后浅身万福。娇嫩软糯的声音飘进内室,中有一人笑道:“既然来了,何不进来”
三人转过长达两丈的八面玲珑仕女屏,一切尽显于眼。
长长矮案一方,四人对座于案。
案上置着樗蒲棋盘,在矮案两侧,有几名美丽的女婢跪捧木盘,其中分别盛着几样物事:纸约、玉冠、华袍、木屐,甚至尚有澡豆、香囊
面南而坐之人,眉目俊雅,左手懒懒的以肘支案撑着脑袋,右手则悠哉游哉的挥着白毛麈,面带微笑的看着刘浓等人踏进来。待将刘浓辩清,眼睛一眯,眉锋一挑,微微阖首。
萧然竟然是他
刘浓心中虽有稍惊却不奇怪,略作拱手以还礼。随后淡淡扫眼而过,一眼之下,不禁莞尔
另外三人自然便是谢奕、谢珪、桓温,只不过短短两炷香时光,三人模样尽皆凄惨。桓温自不用说,其本就输得精光而今,且看另外两位:谢奕浑身上下已无别物,唯余一顶青冠进来时,其正将镶玉的腰带卸下,欲放入盘中至于谢珪更惨,连脚上木屐亦没了,正被身后女婢捧在盘中
“颜,颜道兄”
谢奕回转身,面色窘然的捧着玉腰带,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