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潺潺,鸟鸣山间;如丝似续,恰拔作喃。
箜篌
梦耶,非耶为何如此熟悉
刘浓睁开眼来,尚未将眼前人辩清,悠幽旋律已然徘徊于耳际,非梦矣
“噗”
团扇掉落,恰好砸在他脸上,绿萝猛地一惊,眨了眨眼睛,轻呼:“小郎君,醒了”
“嗯”
刘浓深深吸进一口气,胸中仿佛存得些力,稍作起身,饥饿感层层袭来,直欲冒冷汗。墨璃也已惊醒,赶紧至案上取了些吃食点心过来。
囫囵塞了些,连味道亦未辩清,而后双手对在胸前缓缓扩展,暗觉力气渐复。瞅见二婢神色忧忧,洒然笑道:“只是醉酒尔,莫要忧心,且去歇着吧”
言罢,揭开被子便起。
二婢当即服侍其穿好衣衫,欲梳头束冠时,刘浓笑道:“只是出去走走,不用了”
迈步出室。
箜篌声犹在侍续,由隔壁驿栈传来,一墙之隔。抬眼看了看天,星辉斜月满空,亦不知是甚时辰。悄然度至墙下,侧耳倾听,曲子换作广陵散,细细辩着几个独特的音阶。醇和见辗转,衔接如无物,嗯,应为正谱心中暗觉奇怪,自嵇康死后正谱杳绝,尚有何人得持便是江东陆氏亦只有复谱啊
“卜咙”
蓦地,箜篌声如月急洒,拔着心弦,揪着魂,一路飘飞。倏尔,直投入湖,映作两轮明月。悠悠,悠悠,不可见
不知何时,刘浓已然负手抬头,眼望着苍穹,情动而朗言:“明月几时有,把酒问清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咏声寄朗月,曲声恰作合。诗罢,声亦毕。
“妙哉”
隔壁有人大声赞道,随后再道:“幸甚今夕何夕,见此良人,闻此良月敢问,何人咏诗”
刘浓答道:“华亭,刘浓”
“噗嗵”
弦断
“虎头”
谁
闻声,刘浓顿住,仿若玉雕。
隔墙之院,朗月眷顾如水。雪白的苇席,襦裙亦作雪;半月箜篌,盘恒髻。半边脸斜倚着篌首,亦如雪瘦如骨的十指掌着篌身,缓缓起身,仿若风一吹即逝。
挪步,想至墙下。身侧的婢女惊了,疾疾相扶。
墙下的华服者心惊回首,呼道:“阿姐”
恍若未闻,似纸人,飘向墙下,轻喃:“虎头是虎头吗”
山莺儿
明丽而忧伤的山莺儿
卫叔母
坟前,丝雨,重缟
这一切,纷踏而来
“叔母”
刘浓嘴唇轻轻开阖,却未有声,心中嗵鼓如擂,想呼却迷障。咬着牙猛力一甩头,惊醒,颤声道:“叔母我是虎头”
“扑,嘶”
“娘子”
“阿姐”
“娘子醒醒”
隔墙乱作一团,山莺儿扶着墙悠悠而坠,丝裙则被墙下杂技撕破。
“叔母,叔母稍待,虎头这便过来见礼”
刘浓闻声大急,撩着袍摆瞅了瞅院墙,若是借着院中矮案,且试试看能否一跃而过。正欲纵上矮案,却听绿萝提醒道:“小郎君,不可”
嗯是不可如此莽撞
闻言,刘浓神色一愣,转而大步向门口行去,准备即刻至隔壁驿栈见礼。行至一半,猛地顿住身形,虽然自己尚未成年,但深夜拜访霜居妇,成何体统欲置叔母声名于何地然,心中委实想见一面,六年了整整六年未闻音讯亦曾问过卫协,其言语却刻意避过。而自己曾答应过,将带她至洛阳曾几何时,甚至想过,或许人已不在,亦或改嫁他人,不然卫协为何避过
思绪纷乱
“虎头”
隔墙声音再传。
刘浓行至墙下,胸膛急剧起伏,半晌,方道:“叔母,身子可还好”
山莺儿雪白着脸,明眸渗满笑:“好着。”
稍顿,犹豫着,轻声问道:“虎头,尚记昔日之诺否”
昔日之诺
“叔母”
刘浓一声长唤,而后将袍摆一卷,跪于青石地,顿首沉声道:“叔母但请宽心,虎头时时不敢忘矣终有一日,定当复诺尔”
半晌,山莺儿喃道:“嗯,如此便好”想了想,急急的瞄了一眼华服者,颤声道:“若,若生,我愿往;死,我亦愿往,虎头”
言罢,软在墙角,额间密布细汗,仿若所有的力气皆已泄尽。
“阿姐”
华服者一声轻喝,窜至近前,见山莺儿已然晕阙,横了几名女婢一眼,示意她们速速带山莺儿离开。女婢们惊若寒蝉,当即便扶着山莺儿行向室中。
刘浓惊呼:“叔母,虎头可否前来见礼”
华服者眉间紧锁,重重吐出一口气,眼底几番闪烁,隔着墙,沉声道:“刘郎君,阿姐身子不适,夜访不便。莫若,明日再访”
言罢,转身踏进室中。
叔母
刘浓愣然于地,抬头仰望着两丈高的院墙不语,心中则混乱之极,暗道:夜访不便夜访不便
绿萝虽不知此乃何事,心中却极忧,小郎君浓醉刚醒,怎可神伤;抱着一卷苇席,悄然铺在地上,看着怔怔的小郎君,柔声道:“小郎君,勿要担心现下已近四更,稍待一个时辰,咱们便可前往”
说着,看了一眼墨璃。
墨璃知意,旋身而走,寻来福去了。
一个时辰极快,一个时辰亦慢似经年。待到月隐,日尚未出,天边悄然浮白之时。刘浓按膝而起,挥着宽袖疾疾穿出后院,踏过滴水檐,袍跨青石阶,直直奔向隔壁夏风驿栈。
绿萝紧紧随着,不停左看右看,心中暗奇:墨璃带着白袍去哪了怎地还未寻着来福呢
“碰,碰碰”
守门的随从闻听敲门声,心中极是奇怪,谁会如此早便来投栈扣门声急促而持续,不敢怠慢,将栈门放开。头顶青冠身着月袍的郎君踏进来,面沉若水,神态颇急,未作一言便迈向后院。
随从疾呼:“这位郎君”
“给禁声”
美婢递来一串钱,足有上百而后便紧随那郎君直去,其间脚步根本未曾停顿。二人仿若一阵风,自随从身边掠过,冷幽幽的。
随从提着沉甸甸的钱,半晌回不过神来,突地一拍脑门,追向后院。
后院,空无一人
墙角,一截雪纱在荆棘丛中随风而荡。
将那截雪纱捏在手中,刘浓歪着头,哑着嗓子问道:“人,呢”
绿萝再塞了一把钱过去。
随从接过钱,喜道:“回禀这位郎君,他们走了有大半个时辰了,自后门而走”
后院有门,穿出之后便见水渡口。
雾锁水面,茫茫而悠悠。青冠月袍负手于柳下,背后手心拽着雪纱,风起,纱扬。妖娆美丽的女婢候在一侧,柳眉深凝,心忧。
“小郎君,咱们回吧”
“嗯”
半晌,将那白纱叠成三叠,放入怀中,朝着江面深深揖手。而后,长长舒出一口气,淡淡笑道:“走吧,天尚早,你去补会觉,我练会字”
“嗯不,婢子给小郎君研墨”
绿萝软软的回话。
二人将将回返驿栈,便见墨璃与来福候在门口,八个白袍并排而列。来福见得小郎君回来,暗中松得一口气,疾疾迎上前,问道:“小郎君,是卫夫人吗”
“叔母走了,无事”
刘浓淡然一笑,踏进室中,准备练字。墨璃与绿萝赶紧铺纸、研墨。来福侍在门外,心中惴惴难安,他是见过卫夫人的,知晓其在小郎君心中的份量。适才带着人去隔壁驿栈,人去楼空;匆匆追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