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七夕将到, 又是阴雨连天时。
细雨绵绵,雨雾蒙蒙。
她无惧风雨,仰首凝重看了一眼太极殿匾额。
田公公发觉她, 撑着伞慌张过来为她挡雨。
她先到了谢, 随即小声质问:“父皇他, 当真病了?”
田公公如实摇头回应,见太女鄙夷冷笑。不禁担忧起,这父女二人只?怕又会起争执。
南宫盛蓉寒着脸,入了寝殿。
只?见惠安帝气色如常,半靠在床榻上?,一旁侯着??x?赵太医。
惠安帝直截了当命赵太医诊脉,两月之期将至他自然心急。
南宫盛蓉落座床榻旁, 赵太医并未用悬丝诊脉那一套。
看来在她来之前, 惠安帝便嘱咐好了。
赵太医凝神?搭完左右脉,跪地贺道:“恭贺陛下,太女殿下,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
惠安帝喜上?眉梢拍手叫喊, 见太女神?色平静,一瞬阴阳怪气道:“看来太女,早便知晓了好消息。”
半月前, 温若飏为她把脉,她便已知晓。
只?是她不愿回宫,更何况这孩子是玉晏天的催命符。
她何来喜悦,只?有无穷无尽的恐惧与悲伤。
惠安帝见太女不语, 气势汹汹命道:“太女, 即刻回东宫居住,还有, 赵太医,太女的胎便交由?你照料,若有差池,人头落地。”
“微臣,定当尽心尽力?……”
惠安帝不待赵太医言毕,不耐烦拂袖命道:“你先退下吧。”
赵太医拎起药箱,与田公公退到殿外。
惠安帝放下皇帝的架子,如同普通慈父一般,仔细叮咛:“这头三月最重要,万事小心点,切不可毛毛躁躁,对了,还有……”
南宫盛蓉不明惠安帝为何顿言,顺嘴而问:“还有什么?”
惠安帝其实是想说,那玉晏天死期到了。可未过三月,胎象还不稳固,话到嘴边噎了回去。
惠安帝怒色回道:“这期间,让玉晏天老实些。”
南宫盛蓉冷淡嗯了一声,似乎一刻也不想多待。
惠安帝岂能察觉不出,她坐立不安甚至有一丝厌恶。继而又道:“待淑妃的丧事完,让玉晏天来太极殿,帮衬父皇批阅奏折。”
南宫盛蓉满眼狐疑:“父皇这是何意?他一个眼盲之人,如何批阅奏折?”
她心中早已一夕千念,唯恐惠安帝以此借口?,唤玉晏天到此折磨于?人。
“他既看不见,便要田公公读于?他听,朕近来总觉身子疲惫,精力?有限,总得有人替朕分担,你如今有孕又不能劳累。你放心,父皇暂时不会动他。”
南宫盛蓉自是半信半疑,柳眉倒竖质问:“父皇说暂时,暂时又是多久?”
惠安帝拍了拍太女肩头,一本正经似在承诺道:“待你,平安生?产后。”
南宫盛蓉神?情一僵,这种?过一日少一日的折磨。
与那凌迟无异,反反复复一刀刀在心尖割肉剔骨。
她回身眸色阴沉,平静谢道:“儿臣,多谢父皇开恩。”
随即整整截截起身,拜道:“父皇好生?歇着,儿臣尚有事,先告退了。”
如此疏离冷漠,令惠安帝心中多少酸楚。面上?仍不动声色挥手,示意太女可以离开了。
风云突变,电闪雷鸣,暴闪而至。
殿内登时暗沉,惠安帝心有不安,大声命道:“田公公,命人护好太女。”
田公公应了一声,便匆忙命人追上?去,一路守护。
大雨磅礴,黑云遮天蔽日。
足足下了三天三夜,方才放晴挂日。
淑妃于?头七下葬,依制葬入了妃陵。
吴贵妃悲伤成?疾,卧榻不起。
果然下葬翌日,玉晏天便被?唤入太极殿。
起初南宫盛蓉并不放心,陪着去了一月,发觉并无异常。
每日惠安帝当真是与玉晏天,讨论国事。
惠安帝以她身子不便为由?,命她暂且不必来太极殿处理政务。
姚皇后自打听闻太女有孕,日日伴其左右生?怕她有一点差池。
吴贵妃更是因此打起精神?,每日做着女红准备起婴孩衣物。
一切看似平静惬意,暑往冬来,五个月后。
晨起白雪皑皑,寒冬腊月,人更是懒懒散散。
南宫盛蓉已是大腹便便,身孕已过七月。
她侧卧而睡,偶觉姿势不适往后挪了挪。
迷迷糊糊中唇上?一痒,嘤哼起唇想要避开。
她近来身子笨重,夜间总睡得不安稳。
此刻睡意朦胧,被?玉晏天偷吻有些不悦。
便下意识推了一把玉晏天,嘟唇哑声抱怨:“晏天哥哥,别闹了,我困极了。”
耳畔传来,玉晏天宠溺笑语:“贪睡虫,你好生?歇着,我去太极殿了。”
她沉沉欲睡,只?是嗯嗯两声,便睡了过去。
风雪呼啸,掠过玉晏天面上?,撕扯下他的眼纱。随风而去,不见踪迹。
小宁子只?觉寒冷异常,双手环抱胳膊,缩了缩身子,牙齿发颤问道:“王爷,要不要,回去再取一条来。”
白雪闯入玉晏天的眼眸,冰凉微痛。
南宫盛蓉自打有孕,食欲大增。玉晏天每每陪着多用了些,不似从前那般看着如竹清瘦。
面如冠玉比之从前清冷少了几分,反倒多了雍容华贵的文雅。
“不必了,折返只?怕误了时辰。”
小宁子颔首搭手,扶着玉晏天踏雪而行。
一盏茶后,二人到了太极殿正门外。
小宁子打量一眼,无意嘟囔一句:“咦,今日为何,如此多守卫在此。”
玉晏天早已发觉,不露声色。垂下眼眸仍如眼盲之人,被?小宁子扶着入了殿内。
玉晏天一入殿,小宁子方退出殿内,殿门便被?禁卫关闭。
小宁子不由?有些心惊肉跳,殿内足足有十?来个禁卫,还有那个赵太医亦在。
殿内,惠安帝龙袍在身,居高临下不恶而严道:“年关将至,天寒地冻。永诚王,喝杯温酒,暖暖身子吧!”
玉晏天抬眸也不避讳,眸光冷切,盯着惠安帝一字一顿,沉重道:“臣,多谢陛下美意。”
惠安帝对上?那双锐利的眼眸,顷刻明了对方恢复了目力?。立时拧眉怒目,挥袖示意田公公奉酒。
田公公慢慢吞吞,端酒走向玉晏天。
见玉晏天毫不犹豫持起酒樽,田公公早已含泪哽咽:“王爷,慢着点喝,这酒……”
田公公险些老泪纵横,忍着哭腔方才勉力?又道:“这酒烈,一口?足矣。”
玉晏天低眸凝了一眼,清澈如水的温酒。锥心刺骨的遗憾袭来,方才竟未与她好生?告别。
他又扬眉扫了一眼惠安帝,帝王眼中没有一丝犹豫。
他冷哼一笑,闭目仰首一饮而尽。
玉晏天将酒樽交还与田公公,帝王凉薄之声传来:“半个时辰后,才会毒发。找一个没人的地方,了此残生?吧!”
意在言外,不准回东宫。
玉晏天一言不发回身,不曾拘礼大步流星去向殿外。
惠安帝一挥手,赵太医以及那十?来名禁卫跟着出去。
小宁子搓手,跺脚暖身。见殿门猛然打开,慌忙端正姿态弓腰垂首侯着。
小宁子错愕瞠目,瞧着玉晏天一步一步稳健前行。
愣了一刻,方才回过神?,追上?去欢喜赔笑:“王爷,您的眼睛好了,真是太好了,太女殿下若知晓了,定然欢喜不已。”
玉晏天没有理会小宁子,只?是迈着步子径直向前。如同行尸走肉,茫然前行。
小宁子不明所以,觉得自讨没趣闭了嘴。
这才发觉赵太医等人,凑过去客套道:“赵太医,与王爷要去何处?”
赵太医摇头不语,小宁子不好再言。
禁卫跟随,所有人神?色严肃,必是去做要事。
风雪悲鸣,似乎将玉晏天的哀色冰封。
他身上?的狐毛大氅,无力?抵抗大雪白了肩头。
雪路难行,他不由?加快了脚步。
漫天大雪,偏僻宫巷无人问津,更显孤寂冰冷。
“曲艺阁……”
玉晏天睫毛结霜,宛若呓语般有些呆滞傻笑。
他推门而入,见那雕龙画凤的朱红梁柱,斑驳残面尽显破败之象。
昔日戏台上?的桃花屏风,被?寒风吹倒在地。
屏风面一半被?吹拂而落的白雪掩盖,一半桃色朵朵如初艳丽。
他沉重喘息,仿若被?人勒脖一般。
如玉面庞失色煞白,咬紧下唇挤出一丝人气。
他挺直腰板登上?戏台,哀哀欲绝瘫坐在椅上?。
小宁子与赵太医在戏台下,不远处侯着。
小宁子按耐不住好奇之心,恳求道:“劳烦赵太医相告,王爷为何来此?方才还好好的,眼下看着,为何如重疾之人一般无二?”
赵太医鬼鬼祟祟偷瞄了一眼,不远处的禁卫。假装被?风雪呛喉,举起宽大的衣袖遮掩,咳了一声,低声急道:“陛下,赐了王爷鸩酒。”
赵太医眼疾手快,捂住想要惊恐尖叫的小宁子。
小宁子哼唧两声,赵太医狰狞威胁道:“陛下不让惊动太女殿下,你老实待着。”
小宁子哆哆嗦嗦双膝一软,跪在冰雪地面。泪流满面咬着唇,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戏台上?,玉晏天思?及昔日初见,乱箭攒心彻骨痛楚,却又欲哭无泪。
“幸而识君……”
情凄意切自语,随即凄入肝脾悲笑道:“何来幸,于?你明明只?剩痛楚,哈哈……”
“咳……”
热血如河从喉间上?涌,过关斩将冲破牙齿关口?,狂奔而出。
鲜血滴落白雪,似梅开傲骨不甘。
连续数口?,殷红濡湿整片前襟。朱红映目,恍惚似大婚那日喜服在身。
“王爷……”
小??x?宁子再绷不住哀嚎出声,连滚带爬去向戏台。
雪舞飞扬,清白人世,却留不得他这个身染污秽之人。
他虚弱至极,终是瞌眼垂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