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黄沙飞扬, 漫天沙粒。
白雪骤降,镇住不安分的风沙。
已是十一月初了,这边疆越发寒冷。
玉晏天披了件墨青色狐毛大氅, 伫立在?帐前欣赏这北疆风光。
惠安帝传来密旨, 让他挑选出一些自己的人手?。
不着痕迹安插在?裴啸凌身边, 日后好有人接替裴啸凌之位。
这谈何容易,裴啸凌又非傻子。聂云带领的三千骑兵,早在?一月前抵达军营。
“晏天,哦,王爷。”
姜栋撩开帐帘顺嘴唤了一句,又急忙改口。
“何事?”
玉晏天回身径直入了帐内,姜栋放下帐帘跟着进入。
玉晏天自行斟了杯, 放在?炉子上的热茶。
姜栋扭扭捏捏道:“那个我夫人昨日来信, 问我何时归。”
见玉晏天面色平静,小口小口抿着热茶。
姜栋这才大大方?方?道:“下月便年关了,我们?来此已有两个多月,也不知年节可否能归家, 能与不能你说句实话,我好回信与我夫人。”
玉晏天凝眉盯着姜栋,竟出口打趣道:“小别胜新婚, 你本就?新婚,早已归心似箭迫不及待了吧。”
姜栋这个直性?子,不理会他说这些,又追问:“到底能不能回啊?”
玉晏天放下茶杯, 眼?神肃然?, 缓缓道:“也不是不能,只是……”
“只是什么, 你快说啊!”
姜栋只当?归家有望,心急催促。
玉晏天耐心解释道:“陛下信不过裴啸凌,可是裴啸凌明?明?便无造反之心,陛下的心病还在?裴大国身上,裴大国一日不死,陛下自然?不得安心。”
姜栋闻后可犯了难,甚至有些畏惧道:“莫非陛下,让让……”
姜栋舌头打结,杀了裴大国这几字终是不敢说出口。
姜栋虽未说出口,可玉晏天坦坦荡荡应道:“如你所想,也只有唯此,陛下方?能安心。”
姜栋不由胡乱猜测道:“莫非陛下,已下密旨与你,若事成方?可回京?”
可玉晏天既未颔首,也未与他对视。只是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继续饮用着热茶。
若非姜栋熟悉玉晏天行事作风,早已恼火他的风轻云淡。
玉晏天慢条斯理放下茶杯,起身与姜栋当?面对视。
“此事谁去做,都会招来杀身之祸,可他不死,终究是个祸害。”
姜栋闻后颓丧道:“这可如何是好?”
玉晏天拍了拍姜栋的肩膀,似在?安抚道:“别慌,车到山前必有路。”
玉晏天说得轻巧,姜栋却是七上八下不得安心。
“王爷,大将军请您过去呢。”
门?外有兵士禀报,玉晏天从容不迫应了声:“知道了。”
随即小声叮嘱姜栋:“莫要胡思乱想,待我想好,自有良策。”
姜栋颔首低语:“我陪你同去。”
玉晏天摇头拒绝,轻描淡写道:“不必了,你去书信与你夫人吧。”
眼?见玉晏天撩开帐帘出去,姜栋这才反应过来,大喜憨笑:“你是说,可以回去了……”
一路风雪凛冽,几次将玉晏天戴在?头上的狐毛大氅吹落。
他白皙的面容略有红晕,仿若醉酒微醺般。着实是一幅雪中行,醉玉颓山的美公子。
到了裴啸凌的大帐,魏子越并不在?内。
反倒是温若飏,与裴啸凌围坐在?炉前。
炉上温着酒,玉晏天一入帐闻见酒香四溢。
“王爷快来这,坐着。”
温若飏倒是一副主人家的模样,张罗着玉晏天入座。
玉晏天并未听从,而是恭敬施礼道:“大将军,舅父。”
温若飏十分受用,喜笑颜开道:“你这孩子,真是懂事啊!大将军你说是不是?”
裴啸凌似乎心情不佳,有些横眉怒目也不知是不是与谁发生了口角。
裴啸凌冷淡应了一声,自饮了一杯温酒。
温若飏可不理会对方?不悦,拉着玉晏天落了座。
裴啸凌斟了杯温酒,递与玉晏天不冷不热道:“喝杯温酒,暖暖身吧。”
温若飏乐呵呵附和?,劝道:“快喝杯暖暖身,这可是舅父做的药酒,养身壮骨。”
玉晏天没有半分迟疑,痛快饮尽药酒。
见他饮完,裴啸凌拧眉声色俱厉道:“你来此两个多月了,也该回京了,此时回去,尚赶得上年节。”
明?明?是关切之话,可听着语气沉重。仿若有何悲痛之事,令裴啸凌痛苦不堪。
温若飏捋了捋胡子,猛地干了一杯酒,敛容正?色道:“你既然?说不出口,我便替你说了吧!”
玉晏天凝了一眼?裴啸凌,他眼?眸里布满血丝。那丝丝殷红,似许久未睡,又似长久痛哭过。
玉晏天选择不追问,既然?唤他来必是有事要谈。
“那个,裴国老他……”
“还是我来说吧!”
裴啸凌眼?神一寒,打断吞吐的温若飏。
裴啸凌冷冰冰又道:“前几日陛下来密函与你,可是说,让你安插人手?,在?我身边?”
对方?如此直截了当?,若非玉晏天早已准备必然?会惊慌失色。
玉晏天坦然?自若回道:“没错。”
温若飏只是闷头举着酒杯,放置唇边倾听二?人言语。
裴啸凌咬牙切齿又有几分无可奈何,叹道:“陛下终究是对裴家,芥蒂太深。看来不走这一步不行了。”
言语一顿,口吻寒厉冲温若飏道:“药,配制好了吗?”
温若飏放下酒杯,从怀中取出一个黑色瓷瓶,郑重其事道:“早便配好了,即便你不说,我也会神不知鬼不觉,送他老人家上路的。”
“好好好,那便动手?吧……”
裴啸凌如同重病之人急喘,强打着精神却又顷刻湿了眼?眶。
“走吧,还等?什么。”
裴啸凌颤颤巍巍起身,温若飏急命道:“王爷,你扶好大将军。”
玉晏天颔首过去相扶,这二?人虽然?未明?言。
可玉晏天早已明?白,裴啸凌这是要亲手?送裴大国上路。
他方?才明?了,裴啸凌这个铁骨铮铮的大英雄,今日为何会如此。
他面上动容,心中更是有几分感慨,几分悲凉。
或许更多是同情裴啸凌,甚至替对方?心痛。
白雪皑皑,似乎一早便知哀事将至。肆意?飘洒,添愁添悲。
雪地留下几人,深深浅浅的脚印。
大雪覆盖,少倾便遮掩无踪。如同人来世间时清白,死后却如不曾来过一般。
终于到了裴大国帐外,裴啸凌拂开玉晏天的胳膊。自行理了理衣衫,脚步沉重掀帘进入。
温若飏没有言语,只是唉声叹气跟着一起进去。
玉晏天紧随其后进入,裴啸凌已拿上脸帕为裴大国擦拭身子。
裴啸凌极力?忍耐哽咽,自言自语道:“父亲,铭儿他,先你去了……”
沉睡不醒的裴大国,毫无半分反应,更不会有回应。
温若飏从红木大箱子里取出一套,枣色福寿禄的寿衣。
这二?人像早已商议好般,只是眼?神对视便动手?为裴大国更上寿衣。
随后温若飏面色铁青,在?水中化?开一粒药丸。
他端着水杯,有些于心不忍劝道:“还是让我来吧,怎么说你们?都是父子……”
裴啸凌态度坚决,断然?拒绝道:“还是我来吧,我不想日后后悔,给自己恨你的理由。”
裴啸凌话是如此说,可接过茶杯手?仍是几分抖动,药洒出了两滴。
裴啸凌喃喃自语,似在?自我劝慰,又似哄孩子吃药般,语气轻柔:“父亲,喝了这杯水,你便再无世间烦恼了……”
裴啸凌早已泪涌而出,他颤抖着捏开裴大国的唇齿。一咬牙硬着心肠,将药水灌了进去。
顺嘴留下的药水,濡湿了裴大国的衣领。
裴大国仍旧毫无反应,仿若木头人一般。
裴啸凌再撑不住??x?,拿不住茶杯。
茶杯滚落一旁,裴啸凌随即跪地伏在?裴大国身旁低泣起来。
温若飏叹口气,上前一探鼻息。亦忍不住悲痛道:“人已去了,你放心,绝对感觉不到痛楚。”
“啊……”
骤然?响起嚎啕之声,震得温若飏不敢再言语。
玉晏天望着悲痛欲绝的裴啸凌,没有半分裴大国已死的喜悦。
只觉得心口有些撕痛感,他屈膝跪地郑重向裴大国的尸身叩首。
言语苍白,说何劝慰之话都如诛心之言,只会徒增悲痛。
温若飏身为医士,早已见惯生死。
何况他曾恨极了裴大国,如今亦不过替裴啸凌感伤。微微红了眼?目罢了,镇定取来孝衣交于裴啸凌。
然?后又出去到帐外,聚气悲喊道:“裴国老,去了……”
帐外看守的亲兵护卫,怔了一瞬后,全部跪地高喊:“大将军,请节哀……”
温若飏对亲兵护卫分派事情,吩咐道:“你,去通知魏将军,你们?几个去将寿材抬过来,你去通传三军为裴国老戴孝。”
交代完,那些亲兵便四下散开空无一人。
不久,魏子越闻讯而来,冲了进去。
魏子越没有第一时间去安抚裴啸凌,而是奔上前搭脉查看。
亲自确认了气息全无,魏子越腿一弯跪到了裴啸凌身边。
温若飏仍旧如主事一般,吩咐着众人布置灵堂。
玉晏天已腰上系上白布,魏子越亦披麻戴孝一起布置起灵堂。
很快,一口上好的楠木黑棺被抬了进来。
裴啸凌神情呆滞,直挺挺跪着眼?瞧着众人将裴大国抬进了棺木里。
魏子越想点亮长明?灯,可不知为何长明?灯熄了两回才不再灭。
裴啸凌浑浑噩噩焚了香,便跪在?供桌前烧起了纸钱。
此时姜栋赶来,看着灵堂棺木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寒风裹着白雪低呜,吟唱一场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