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热烈 一
闻衍没有睡回笼觉的习惯,不想起床也只是因为懒,他在卧室躺着,听见客厅两位尴尴尬尬的对话,只能强行把自己从被窝挖起来去拯救世界。闻衍胡乱摸了件衣服往身上套,小心仔细地挪到客厅——他尽量不让谁看看出任何异状,只能假装疲惫不堪。
徐舟吾刚被客气地请进屋内,突然看见闻衍类比林妹妹的熊样,脑壳嗡嗡直响,他抖干净身上的鸡皮疙瘩,把油条塞给闻衍后,嘴里欠得慌,忍不住阴阳怪气:“这人和人的待遇就是不一样啊,我忙活一晚上连口水都没空喝,你倒好,安居舒适,乐不思蜀啊。”
“不敢当,”闻衍挪着屁股把自己安稳放进沙发里,他揪着油条目不斜视地说:“临之,给你徐警官泡壶茶。”
穆临之:“好。”
好个屁!
“行行好吧,”徐舟吾一个头两个大,“你们俩是我祖宗!”
闻衍知道徐舟吾没憋好屁,他面不改色地说:“老徐啊,特意登门有何贵干啊?”
“请穆总走一趟。”徐舟吾从来不跟闻衍绕圈子,特别是眼下还要从他屋里请人。
闻衍垂着眼,从始至终没有跟任何人对视,但他听得很仔细,“请去哪儿?”
“市局,”徐舟吾无奈解释,“阿衍,这事儿或多或少跟穆总有关系,他不可能独善其身的。”
这点闻衍比任何人清楚。
孔旻藏在穆氏名下邮轮里吃喝拉撒,没有任何人上报有关部门,很难不让人怀疑两者之间是否有不可言说的关系。再者,孔旻在鱼死网破时招供的那些东西,以穆恪忱为首,成为最直接的幕后黑手!
如今,穆氏在国内最主要的负责人就是穆临之,所以他逃不掉这顿审问。
可是有一点很奇怪,按照正常程序,昨天晚上在码头穆临之就该立刻被带走,为什么给了他一晚上缓冲的时间?
闻衍缓缓蹙起眉:“老徐,谁让你来的?”
徐舟吾:“陶局。”
陶勇宏跳过了陈维刚直接对徐舟吾下的任务。
闻衍沉默许久,徐舟吾看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哥,”穆临之作为当事人相当从容,他走到闻衍身边,弯下腰,兴高采烈宣誓主权似的在闻衍眼角亲了一下,说:“我去换件衣服,跟徐警官走一趟。没事的,你别担心。”
没错,闻衍脸色沉重,就是因为担心。
昨晚在邮轮突如其来的那一枪是自己人开的!闻衍不确定那一枪的目标是谁,但他预感很不好——对孔旻开枪不必藏着掖着,所以很大可能就是冲着穆临之去的!
闻衍微微偏过头,他寻着声音尽量让自己眼神有焦距,接着轻轻捧着穆临之的脸:“临之,出门在外,自己长点儿心。”
“好,”穆临之说:“我知道。”
徐舟吾目送穆临之进入卧室,终于松了口气,他恢复与闻衍相处时的状态,压着声音说:“阿衍,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你这个模样。”
“嗯?”闻衍:“什么模样?”
“魂不守舍。”
闻衍转过头,目光迷茫地在徐舟吾脸上转了一圈,始终找不准两人对话时的焦距。
徐舟吾眼皮一跳,脱口而出:“你眼睛怎么了?!”
闻衍拧着徐舟吾的胳膊肉,下手一点不留情:“你小声点!别让他听见。”
徐舟吾龇牙咧嘴,又压了音量:“你说实话,别糊弄我。”
“看不见了。”闻衍说;“大概是昨天在邮轮打架的时候碰到头了,没什么大事,我送你们出门后去趟医院。”
徐舟吾对此云淡风轻的态度不甚费解,“瞎了还不算大事?”
“……”闻衍:“你他妈才瞎了。”
“不是,”徐舟吾突然坐立难安,“你这样子怎么去医院啊?瞎子摸象也摸不出这么远地距离,要么我先送你过去?”
“消停点吧,”闻衍揉着太阳穴,“你们尽快回市局,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徐舟吾:“什么节外生枝?”
“说来话长,等现阶段结束后我再跟你说。”卧室内有脚步声,穆临之快出来了,闻衍捏着徐舟吾再次嘱咐,“老徐,表现得自然些,别给我穿帮了。”
“……”徐舟吾不要懂他们谈恋爱的套路,看上去挺感人肺腑的,搞得自己像棒打鸳鸯的恶婆婆。
徐舟吾还想再说两句,穆临之出来了。
穆临之原本就是打着借宿的名字在闻衍家小住,如今小住变成了定居,但他携带的行装并不多,所以打扮并不费时。
就一会儿的功夫,穆临之藏起难得的烟火气,摇身一变,再次披上人模狗样的外壳,说出的话也摆上了冷腔调的谱。
“徐警官,可以了,我们走吧。”
“哦……”徐舟吾不自在了扔了手里的油条,然后不由自主地往闻衍那头看。
闻衍岿然不动,屁股都不带挪一下,他淡定自若,手指撑着额头,半阖着眼,似是而非的病恹恹也不全是装出来的。
“走吧,我就不送你们了,”闻衍的声音有些哑,那是昨晚留下地后遗症,“临之,出来前给我打个电话,我去接你。”
穆临之看着闻衍的模样心生愧疚,“哥,腰还酸啊?”
闻衍:“酸啊。”
穆临之:“那别坐着了,再回去睡会儿?”
闻衍笑着说:“没事儿,不参与案件调查我时间多得很,随时都能睡——我再多看你几眼。”
“……”徐舟吾赶紧把自己杵到门口走廊,眼不见为净。
穆临之的目光不动声色地从徐舟吾身上扫过,最后落在闻衍的脸上。
闻衍看上去一副随时都要睡着的模样,穆临之突然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他俯下身体,薄唇贴着闻衍的耳廓,看上去耳鬓厮磨。
“哥,你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闻衍闭着眼胡说八大,“人老了,禁不起折腾。”
穆临之一愣:“那我下次注意。”
闻衍失笑。
穆临之保持亲昵的姿势环抱闻衍,一直没有松开。闻衍以为他依依不舍,正想张口再说几句骚话,被穆临之打断了。
他们眼下的时间不多,不适合温存。
“哥,”穆临之说:“注意丁成源。”
闻衍眉毛一挑。
接着,穆临之在徐舟吾催促前放开了闻衍,他重新整理仪表,彬彬有礼且淡然置之地跟徐舟吾回了市局。
室外的太阳应该不错,闻衍能感觉到强烈阳光的刺激,他想着穆临之最后那句话,沉默了很久。
丁成源——
这个一直在各种场合晃悠却从没有把他放进眼里的纨绔子弟,他吃喝玩乐,看上去一事无成。
但经过最近的这些事,丁成源真的有那么简单吗?
闻衍头昏脑涨,他在昏昏欲睡间不断回忆与丁成源仅有的几次接触,心里的突兀感也不断放大。
——“闻警官,查岗啊?”
闻衍猛地睁开眼睛,他从床上蹿起时一头冷汗!
查岗这个词很微妙,闻衍记得自己那时候并没有跟穆临之明确情感方面的关系,穆临之更不可能到处宣扬自己另一半的身份。
那丁成源是怎么知道的?
还有,自己当时在穆临之办公室时,那份像特意等着他光临的邮件。
似乎从他进穆临之办公室大门开始后,就一直有双眼睛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如果真是丁成源——
闻衍想,那这人扮猪吃老虎的本事可大了去了。
被这一惊一吓间,闻衍的眼睛能稍微看清点东西了,这间接性眼瞎的毛病居然还挑时候。闻衍看了眼时间,已经到下午了,按照市局的工作流程,穆临之应该被审过一轮了。
闻衍趁着短暂的光明时间,给自己洗了个澡,他冲掉一身黏腻,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从浴室出来后,闻衍扒着眼睛看见自己手机三个未接来电,都是同一个陌生号码。
闻衍回拨过去。
电话响一声就被接通,那是个吊儿郎当的男人,开口不说人话。
“哟,终于接电话了?背着我的老板在跟谁鬼混呢?”
“……”闻衍:“你谁啊?”
“林特。”
这名字耳熟。
闻衍:“有事?”
“老板要我为你服务,我有没有事得看你给不给我活干。”
闻衍记得穆临之说过林特不是本国人,但他普通话非常流畅,甚至言语调侃间没有让人想揍他的冲动。
闻衍:“你在哪儿?”
“你家楼下。”
正好省得叫车了。
闻衍说:“等我十分钟,马上下来。”
林特恪尽职守,在闻衍指定的出口恭候其大驾,并且一眼就认出了人。
闻衍的眼睛又不太好使了,他仅凭声音拼凑林特的长相,然后摸索着上了副驾驶。
林特不明所以,绞尽脑汁谨慎地想了句说辞:“老板没跟我说你有……眼疾?”
闻衍干笑,随口胡说八道:“隐形眼镜掉了。”
“所以需要我现在送你去眼镜直通车?”
“不用,”闻衍说:“去医院。”
两个人牛头不对马嘴地扯了半天皮,终于上路。
日落时的阳光依旧热烈,车里没有空调,闻衍晒出一身汗。在路口等红绿灯时,他偏头问:“那两个孩子怎么样了?”
林特有问必答:“中午被警察带走了,可能赶得上警察局的午饭。”
闻衍:“你怎么没被一起带走。”
“我跑得快啊!”
“通风报信的快吧?”
林特虔诚地夸赞:“是老板有先见之明。”
闻衍眉毛一松,差点笑出声,“你们老板从哪儿把你捡回来的?”
“垃圾桶,”林特问:“我很特别吗?”
“你被当做疑犯的时候气坏了不少人,”闻衍拉下遮光帘,“反正我单位是很久没见过如此嚣张跋扈的人了。”
“非常荣幸,”林特笑了一声:“我可以抽烟吗?”
闻衍:“能分我一根吗?”
“那不行,我花钱买的。”
闻衍:“好吧,那就别抽了,我对烟过敏。”
林特:“……”
老板娘不好相处。
闻衍捏着指甲打发了一路的时间,在即将到达医院前,他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问:“他是在什么垃圾桶捡到你的?”
“锲而不舍啊,”林特:“你去问他呗。”
闻衍当做没听见:“你跟他年纪差不多大吧——听得出来,不显老。”
“对,差不多。”
闻衍等着他的下话。
“怎么说呢,也是鸡零狗碎的家庭矛盾引起的悲惨生活。”林特说:“我父亲欠了一屁股钱,把我弟弟卖进黑市。我找了一路,打了一路,最后人找到了,可发现自己根本没能力把他救出来。然后想打黑拳赚钱,正好碰见老板在体验生活——啧,他打架是真狠,一拳放倒一位黑人,简直称霸黑拳馆啊。后来一来二去我俩熟了,他把我弟赎出来的时候我才知道这是个有钱人。”
闻衍安安静静地听林特说完,沉默很久后开口:“你就这么跟着他了?”
林特满不在乎:“那没办法,我弟的前途性命在他手里呢。再说,他出的年薪高啊。”
闻衍有脑子,能听出来那些话属于胡扯。
但在黑拳管体验生活真是意想不到,提高战斗力也不需要把自己逼到这种程度。
闻衍想,穆临之啊,可真有你的。
林特看着闻衍闭目养神的状态,贱嗖嗖地说:“老板娘,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闻衍:“我打拳也挺厉害的,你想试试吗?”
“老板会扣我工资吗?”
“不知道啊,”闻衍说:“医院到了吗?这都多长时间了,你不能开出银河系了吧?”
“到了,”林特作为保镖兼司机,恪尽职守:“需要我陪你上去吗?”
“不用。”
“那方便告诉我你看哪个科室吗?我好跟老板汇报。”
“……”闻衍:“精神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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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