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主仆
喝完绿豆汤后, 佟茉雪睡得并不安稳,这样寒冷的天气,她身上依然不停地冒着虚汗。
玄烨坐在榻边, 用帕子一遍遍地给她擦拭额角的汗水,又动作轻柔地将她打湿的碎发拨弄到一边。
望着床上不舒服,发出咕哝声音的小表妹, 他尽管沉着脸,但眼底皆是难以掩饰的温柔。
玄烨心中既愤怒又自责,他自以为将她禁足几日,不让外人给她送吃食,就能保护她。
没曾想, 还是出了差错。他在心中暗暗发誓, 无论最后查出是谁下的毒,他都绝不姑息。
他望着佟茉雪的睡颜,心中隐含淡淡的遗憾, 这份遗憾,他说不清也道不明。
只能在心里暗暗下决心,要护她一世周全。
梁九功从延禧宫回来,玄烨便将手里的帕子递给宋姑姑, 这才从里间出来。
梁九功将搜到的两个小药瓶呈上,回禀道:“皇上,这是在延禧宫里搜出的。”
玄烨冷眼瞧了眼殿外候着的周院正,周院正缩缩手, 忙进到殿内。
他指着梁九功手里的药瓶,吩咐道:“周院正, 你看看药瓶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周院正低声应是,从梁九功摊开的手掌里拿起两个小瓷瓶, 将瓶中的粉末倒在干净的空盘上。
他先是嗅了嗅,又细细观察了颜色,确定装的是什么后,回道:“启禀皇上,这两个瓶中所盛的,一瓶是荷花花粉,一瓶是夹竹桃花瓣研制的细粉。”
玄烨一张脸阴沉得可怕,全然不似平常的温和,他冷声问道:“可是熙妃误食的夹竹桃粉末?”
周院正没有任何犹豫,肯定道:“正是,微臣仔细对比过瓶中的粉末与芙蓉糕上的,颜色一般无二,皆是用风干后的夹竹桃花瓣,研磨成粉制作的。”
玄烨又指着另一个药瓶,声音冰冷的没有一点温度,“这瓶荷花花粉,也和之前马佳庶妃衣裙上的花粉是同一种?”
周院正微微掀了掀眼皮,心想,皇上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嘛。两次手法如此一致,怎么看都是同一个人的手笔。
他垂手恭立着,应声道:“皇上圣明,确是同一种花粉。”
玄烨心中的火气腾的往上窜,抓起桌上的茶盏,气得想摔东西。但顾忌到屋内的佟茉雪还沉沉睡着,他又按捺住了想要发泄的情绪。
他死死捏着手里的杯盏,杯中的茶水摇晃着,热烫的茶水洒在手背上,也似乎都没感觉到疼。
梁九功虽躬着身子,但也发现了茶水洒了出来,想要劝说一句,但见皇上隐忍着怒气,也不敢上去触霉头。
玄烨最终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放在桌上,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东西是从谁那儿搜出来的?”
梁九功垂首,低声答道:“奴才是在那拉庶妃的大宫女,锦雀房间里搜出来的。”
玄烨蓦然站起身来,就要往外面走。刚走两步,便又顿住了脚步,他转身朝里间看了眼,又迈步进去。
再次看了眼躺在床上的佟茉雪,他嘱咐宋姑姑道:“好好守着你家主子,每隔一个时辰,让周太医进来请一次平安脉。”
宋姑姑应是,玄烨这才出了屋子,瞥了眼周院正,和声道:“今晚就劳烦周太医在承乾宫守一晚了,待熙妃平安无事,再回去休息。”
周老头忙点头不迭,“微臣分内之事,应该的,应该的。”
玄烨交代完,便抬脚出了承乾宫,往延禧宫去。
现在戌时已过了四刻钟,外面天色恰如他此刻的心情。
他和那拉氏感情虽不深厚,到底也曾与她生下承庆和胤褆这两个儿子。
尽管胤褆顽劣了些,他也只当那拉氏是因为承庆早夭,便对胤褆过分宠溺,也就未多加苛责。
但今日看来,那拉氏不但教子无方,而且心肠歹毒,居然利用仅有的亲生儿子去下毒谋害他人。
他心中又怒又恨,恨上次因为胤褆的原因,虽对那拉氏有所怀疑,却手下留情,想着敲打敲打她,她就能有所收敛。
现在想来,那拉氏竟是被他纵容得无法无天。
延禧宫内,那拉氏拧着眉毛,还在询问锦雀究竟私藏了什么。
锦雀一脸迷茫,左顾右盼,望了望院儿里的侍卫,小声回道:“奴婢房间里真的什么也没私藏,主儿,他们是不是搜出什么来了?”
那拉氏将装着瓜子的果盘,往矮几上忿忿一摔,骂道:“梁九功那狗太监,居然不让侍卫告诉我究竟搜出了什么,真是气死我了。”
玄烨阴沉着脸,来到延禧宫。
那拉氏还坐在玫瑰椅上,见他来了,忙迎上前,诚惶诚恐道:“皇上,您怎么来了?”
玄烨径直走进正殿,坐下后冷声道:“你这延禧宫里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所以害怕朕来?”
那拉氏哪能料到他会这样说,吓得跪到地上,带着哭腔问道:“皇上何出此言?”
玄烨瞥了眼梁九功,眼里没有一丝情绪,“把东西拿给那拉庶妃看看,让她认认都是些什么东西。”
梁九功将揣在怀里的两个小瓷瓶拿出来,放在那拉氏面前,然后说道:“庶妃,您给掌掌眼,这可是从您的大宫女锦雀姑娘房间里搜出来的。”
那拉氏表情微滞,看向同在一旁跪着的锦雀,锦雀和她对视一眼后,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连连摇头道:“皇上,奴婢真没藏什么东西,奴婢不知呀!”
那拉氏本就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更何况她现在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更是不怕。
她豁然起身,随手拿起一个药品,打开倒在桌上,只看了一眼,就否认道:“皇上,嫔妾不认识这瓶子里装的是什么!”
玄烨顺手抓起桌上的茶盏,朝她脚边用力一摔,冷声道:“朕让你起来了吗?”
那拉氏难得看他这样动怒,吓得扑通一声又跪在地上,心中腹诽:你也没说让我跪下呀。
玄烨将那盏茶砸了后,心中压抑的怒气总算平息了不少,他冷眼看着地上跪着的那拉氏,此刻只想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他指着药瓶道:“你说你不认识那瓶中装的是什么,那另一瓶总认识吧。”
说着,他便起身,拿起那瓶荷花花粉,揭开封口,直接朝地上跪着的那拉氏身上扔去。
瓶子的荷花花粉一撒出来,房间里立时充满了淡淡的荷香。
那拉氏小脸煞白,色如死灰,她捡起地上的药瓶,将里面的花粉倒在手心里,只看了一眼,就赶紧扔掉。
锦雀本来低着头,微微侧身看向那拉氏。当瓶子里的花粉撒出来的那刻,她敏锐地捕捉到了熟悉的香味,毫不怀疑,瓶子里装的正是荷花花粉。
玄烨眉梢带怒,目光寒凉地瞥视了锦雀一眼。
锦雀被他锋利如刀的目光一扫,吓得浑身颤栗。
她明明已经将花粉全部处理了,怎么还会在她房间搜出来呢?
那拉氏凶狠地瞪视着锦雀,心中也是百转千回,她不是说已经将花粉全部处理了吗?
难道这贱婢还留了一些,私藏起来?
两人各怀鬼胎,神情变化自然没逃过玄烨的眼睛,他眸中未见异常,周身的气息却比平常更加冷漠。
玄烨嘴唇微微颤动了下,薄薄的唇瓣讥诮地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朕再问你一遍,真不知这瓶子里装的什么?”
那拉氏心慌得几乎蹦出嗓子眼,这,他这也没特别指明究竟是哪一瓶啊。
她垂着脑袋,不敢看玄烨,眼睛却滴溜溜飞快转动,终于鼓起勇气抬头回答道:“嫔,嫔妾只认识其中一瓶。”
玄烨冷笑睨着她,没说一句话。
那拉氏缩起肩膀,颤抖着手指,捡起地上那瓶,道:“这个瓶子里装的是荷花花粉,那瓶,嫔妾不知是何物。”
玄烨掀了掀眼皮,不耐烦地问道:“真不知?”
那拉氏目光坚定地望着他,“嫔妾真心不知!就是这荷花花粉,嫔妾也是在钟粹宫那日才认识的。”
玄烨目光下敛,此刻对她几乎是彻底的失望,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这个毒妇!就那么恨熙妃?不惜让自己亲儿子去下毒?”
那拉氏错愕地看向他,平时走在路上,狗冲她吠两声,她也要还嘴的人,一时竟然有些失语。
玄烨冷冷道:“今日若不是雅拉在承乾宫,熙妃就险些命丧你手!”
那拉氏终于回过味儿来了,辩解道:“皇上凭什么认定是嫔妾下的毒,既然雅拉格格在承乾宫,怎么就不可能是她下的?”
玄烨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陌生人,他拿手指了指地上跪着的锦雀,“来人,把这奴婢拖下去审问,若她什么也不说,即刻杖毙!”
跪在地上的锦雀吓得身子簌簌发抖,她自知之前的事情已经败露,也没想为自己求情,两个侍卫进来,就要将她拖出殿外。
锦雀脑中一片空白,在侍卫架着她胳膊的那刻,她哭着边磕头边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庶妃什么也不知道,都是奴婢干的,都是奴婢干的。”
那拉氏大概没料到锦雀会把责任全部担下来,怔愣了片刻,眼圈微红,骂道:“你不是说,早就处理了吗?怎么还被人搜出来!”
锦雀哭着摇头,否认道:“庶妃,您在说什么,都是奴婢做的,与您无关。”
玄烨冷笑着观看眼前这两人演绎主仆情深,不耐烦地思考着怎么处置她们。
就在这时,胤褆睡眼惺忪地站在菱花门口,揉着眼睛问道:“汗阿玛,怎么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