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失望
听到他的话,万玉贞微微抬头,甚至有那么一瞬间,阴寒冰冷的眼眸中,闪烁出一丝的杀意。
她沉默片刻,才扯唇道:“苏大人,如此说是何意思?”
苏清朗摆出一副闲来无事的样子,淡淡道:“没什么意思,就是昨日见陈御医来到宫中,还以为娘娘身体不适,于是随口问问。”
闻言,万玉贞又看了苏清朗片刻,道:“本宫近日心绞痛,让陈御医看过,已经没事了。”
苏清朗点了点头,扬眉含笑:“如此,微臣也就放心了。”
顿了顿,又道:“只是微臣前几日看了一段戏曲,颇为有趣,不知娘娘可愿听听?”
万玉贞饶有兴致的哦了一声,又听他道:“这段戏讲得是一对关系不睦的乡邻,其中一人想要杀了另一人,却被另一人得知,提前动手杀死。
最后,杀人者被府衙抓住,辩称是死者想要杀他,自己不过先下手为强,娘娘,您觉着此案应该怎样审?”
万玉贞不假思索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自古便是这个理儿,律法如何规定,便要怎样审理。”
苏清朗唇角微勾,又道:“杀人是不对,可是娘娘别忘了,对方也想杀死他。”
万玉贞再次接声道:“想只是想,并没有付诸实施,如何算得上错?”
见对方掉进自己翁里,苏清朗又是一笑,意味深长的道:“也是,人一旦发生冲突,想要弄死对方是很寻常的事,就像微臣,见到陈御医也有想弄死他的时候。
可是微臣现在还好好的坐在这里,并没有被关进大牢,就是因为微臣只是想想,并没有去做。”
他顿了顿,又道:“娘娘是聪明人,即便微臣不说,您想必也很清楚,有些事,放在心里想想,算不上对,却也不是什么错。
一旦去做了,便会将错误变成现实,落人把柄,朝廷律法,不会惩治人脑子里的东西,却能抓住现世中犯下的罪行。”
万玉贞坐直身体,神情冷静,不见了先前的醉态。
她沉默片刻,才道:“苏大人的话,本宫记住了,多谢。”
苏清朗悠然一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又拎起旁边的酒壶,正打算给自己斟酒。
却听万玉贞道:“不过,本宫也有些话,想跟苏大人说说。”
苏清朗拎着酒壶的手一顿,又扬眸看她,笑得温雅:“娘娘但说无妨。”
但见万玉贞收敛神色,冷冰冰的向宫里的其他人说:“本宫与苏大人有话要说,你们先下去吧。”
內侍与宫女纷纷施礼退下,苏清朗侧眸看了看他们离开的身影,又摇着扇子端起面前的酒杯。
本以为万玉贞要跟他说陈文宣的事,不料却听她道:“苏大人可知,皇上他为什么跳过你,让蔡钧审理杜青云的案子。”
苏清朗默然片刻,没有回答,看向了万玉贞,又听她道:“近些年来,朝廷官矿买卖甚多,其中官商勾结,蒙骗朝廷的事情也不少,杜青云的案子,只是一个契机,皇上想要借此肃清风气,让他们好歹收敛一点。”
“他找蔡钧,是有两个目的,一是想要借他打压一下那些大臣,但这个打压,却不能太狠了。
否则动摇朝廷根基,他的这个皇位也坐不稳,点到为止,拔除一个赵鄂,让大臣们知道,他不是真糊涂,而是不想往下追究而已。”
万玉贞的声音回荡在宫殿中,不是莺声燕语,而是令人心悸的冰冷:“二来,刑部的刘在元被你拉下去了,也就意味着,裴延失去了左手。那么,为了从中间找到平衡,他就要斩掉秦翦的右臂,让秦翦和裴延继续相斗下去,只要他们两个都在,朝中的势力就不会出现一方独大的情景。那么,他这个皇帝,也就可以安全几分。”
所以,利用蔡钧,让他成为自己的棋子,为了所谓的敲山震虎,就要把无辜之人推入火坑?
河水潺潺,在那个花好月圆的夜晚,某人酒醉大哭,感念这么多年,皇上终于肯见他一面。
昔日踌躇满志的少年,被时光磨平了棱角,可心中的勇气仍在,只要得到上位者的召唤,还是会不顾一切的站出来。
于是,不顾危险,不顾艰难,四处奔走,带着满心的热诚,带着对家人的愧疚,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结果换来的,不过是一场利用,他的正直,他的忠耿,他自以为是的牺牲,在那个人眼里,不过是一桩笑谈。
苏清朗脸色冰冷,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只觉得烈酒入喉,却蚀得人心疼,跟揣了一盆冰块似的,刻骨铭心的寒冷。
又听万玉贞道:“皇上之所以跳过你,是不愿让你插手这件事,赵鄂是秦翦的人,他怕你从中捣乱,坏了他的打算,也怕你帮了蔡钧,得罪了朝中的那些大臣,站在权力相争的中心,以后的日子会不好过,所以说,我们的皇上待你是真的好。”
原来,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本以为是场艰苦卓绝的战争。没想到,却是一出结局早定的折子戏。
对于皇帝而言,所有人的反应都掌握在他的手中,唯一的不同,是帮他唱这出戏的人是谁而已。
见到苏清朗一副失神的表情,万玉贞哼了一声,道:“长安,可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在这里,有一百种方法,让人无声无息的消失。
若不是你和秦翦,连名举荐了蔡钧,让他爬到刑部尚书的位置上。
等这个案子结束以后,这个蔡大人,还有那个新进的梅柳生,他们的遭遇会当如何,苏大人想来应该很清楚,你说,皇上他是不是一个很念旧情,却又很薄情的人?”
苏清朗回过神,看向万玉贞道:“这些事,娘娘又是如何得知?”
万玉贞呵了一声:“那些天,蔡钧拿着你的信笺,让人配合查案,皇上知道后,在本宫这里摔了一套茶碗,说你不长脑子,苏大人,你不知道么?”
苏清朗笑了笑,道:“这些天,忙于朝政之事,一直未曾到宫里来,对娘娘疏于拜见,所以皇上的心意,微臣没听说过。”
万玉贞又道:“本宫先前是想通知你,只是事已至此,即便告诉你,也没有用处,所幸苏大人聪明,除了一封信,也没有旁的事情。而且,阴差阳错,还将蔡钧捧上了高位,也算有惊无险,因祸得福了。”
事后诸葛亮,扮好人倒是挺快,什么没有用处,不过是想幸灾乐祸,看他出丑罢了。
苏清朗面如春花,笑得明媚灿烂:“这事儿,还要怪微臣太过大意,多谢娘娘提醒。”
又听万玉贞道:“本宫与你说这些,是想告诉苏大人,有些事,该管的管,不该管的,就不要管,所谓明哲保身,看清自己的处境,才能走的长远。”
苏清朗沉默片刻,又问:“皇上他……一开始真的打算牺牲蔡钧么?”
见万玉贞点头,他又笑了笑:“那么,蔡钧能做的事,微臣也能做,微臣的命是命,蔡钧的命也是命,没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万玉贞一脸震惊的看着他,片刻后,才问:“苏大人,你为何如此固执,你可知皇上他……”
苏清朗打断了她的话:“一个人生了病,就要想着如何医治,难道就因为手掌生了疮,就不管不问,任它烂下去,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如果没人敢做,那微臣愿做第一个,朝廷中正直热忱的人多得是,微臣不是孤身作战,更不会是最后一个。”
万玉贞一时愕然,沉默良久,才轻轻地道:“只怕,我们的皇上,会让你失望……”
苏清朗一动不动地望着她,语气坚定:“在其位,谋其事,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尸位素餐,这才是令微臣最失望的事。”
万玉贞望着他静默半晌,最终弯了弯唇角,无可奈何道:“看来,苏大人同本宫一样,都是不听劝的人。”
苏清朗微微勾唇,问:“若微臣今日听了娘娘的劝,娘娘以后,还会帮微臣,与微臣做朋友么?”
万玉贞沉默片刻,与他先前的反应一致:“不会……”
苏清朗笑了笑,也与她一样:“这不就是了。”
他顿了顿,又问:“其实,微臣一直很想知道,娘娘为何要帮微臣?”
万玉贞回答:“为了银子,为了宝贝。”
苏清朗看向了她,挑了挑眉:“据微臣所知,娘娘应该不缺这些。”
万玉贞伸出手,拎起案上的酒壶,缓缓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风情美艳,便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也让人感到其中的诱惑。
她的神情又恢复了从前的迷醉,慵懒之中,带着十分的高贵,像是一只千年的狐狸,潜隐蛰伏,心中暗藏着阴谋与算计。
缓缓说道:“本宫一生,最爱看戏,待在这深宫也是无聊,总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说着,她抬眸看向苏清朗,带着危险诡艳的笑意:“苏大人,你是个有趣的人,本宫很想看到,你最后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