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诺言(1 / 1)

一品奸臣 苏诀 2569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45章 诺言

  下人将字帖送来,苏清朗伸手接过,递到孙子仲的手中,正是颜公的《颜勤礼碑》。

  孙子仲爱不释手,神情难掩激动:“你是从何得来的,我从前寻找多年,一直没有消息。”

  苏清朗见他喜欢,心里自然高兴,笑着答:“前些时日,抄没刘在元的府邸,无意中翻出来的,知你喜欢,所以向皇上讨了来。”

  想起自己从前,从皇帝的御书房中,看到一本《熹平石经》,软磨硬泡了半个月,皇帝都不舍得给,现在却如此阔绰。

  孙子仲故作吃味的道:“也的亏是你,若是我去要,皇上肯定不会给我。”

  苏清朗哎了一声,连忙辩解道:“说得好像我面子多大似的,我还相中了一个雪映梅花的玉屏,磨到现在,他都不肯给我,咱们皇上,那是出了名的小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好啊,你竟敢在背地里说皇上的坏话。”

  孙子仲眸中含笑,故意打趣道:“我可要告到皇上那里,看你还敢不敢这样说!”

  “哎,别别别……”苏清朗赶忙拦了他一下,道:“我跟你道歉还不行么,你若真告到皇上那里,他肯定又要罚我。”

  说完,两人相视一眼,又同时笑了起来。

  孙家的少爷孙子仲,自幼擅长工笔字画,尤其临摹仿写的功底,连他家祖父都自愧不如。

  少年时,与苏清朗他们几个一起读书,暗地里没少给他们代写课业,再加上孙少爷自幼勤奋刻苦,在祖父的督促下,发奋读书。

  因此要论起成绩来,除了天生聪颖的苏清朗,谢玉他们几个还当真不如。

  只可惜,孙少爷虽然书读得好,奈何命不好,好似与科考有仇,每次考试总要生病,躺在家里连床都下不来。

  大夫说,孙少爷这是心病,对新科考试有阴影,没有办法,若要强求的话,只怕连命都保不住,孙家人只好认命,任他去了。

  所以当年,谢玉他们几个参加科考,三子登科的时候,孙少爷连考试的大门都没进,后来,苏大人朝廷新贵。

  如同雨后的春笋,官职一阶阶的往上爬,孙少爷还保持着现在的位置,连个功名都没有。

  苏清朗问:“新科考试,你以后都不打算参加了么?”

  孙子仲嗯了一声,又道:“你也知道我的,连考试的大门都进不得,更别说其他了。”

  苏清朗听了直叹气:“以你的能力,若不是有那个魔障,何以至此。”

  孙子仲笑了笑,又道:“其实,对我来说,真的没有什么。甚至,还曾为此感到欣喜。”

  苏清朗一怔,又听他道:“从小到大,祖父对我甚是严格,因我是孙家独子,全家人的希望都压在我身上,正因如此,时常感到喘不过气来,心里也活得比一般人辛苦万分,会养出那个毛病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不过,虽然这样说有些不负责任,但正因为我得了这个病,没可能取到功名,肩上的担子倒是轻松了许多。”

  他说着,又低了下头,道:“我不像清朗你,虽说心向自由,却依旧惦记着朝廷中事,更不像谢玉与翰文他们,一心想着入仕报效朝廷。

  从一开始,我就不想入朝为官的,读书只为一时兴趣,但拗不过祖父的坚持,现在这样,我已心满意足。”

  说完这些,又苦涩的一笑,问道:“我这样,是不是挺没有骨气的……”

  苏清朗摇了摇头,回答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大家志向不同罢了,能够坚持自己心中所想,便是一种勇气。”

  壶中水沸,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苏清朗垫了一张白布,将它拎了下来。

  由于苏大人对烹茶外行,因此只能交给孙子仲,经过好几道工序,才算真正的完成。

  苏清朗耐着性子,见他拎起茶壶,温了温茶杯,又将里面的水倾倒出去,开始真正的斟茶。

  新茶入杯,犹如青螺入水,澄澈清明,在细白的陶瓷中,泛着嫩绿的颜色。

  他端起杯子,慢慢抿了一口,向孙子仲道:“此次回到家乡,可有什么有趣之事?”

  孙子仲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从出生时便在皇城,鲜少回去,连人都认不得几个。”

  苏清朗默默颔首,又道:“我也是,这几年都是在城中祭拜母亲,已经很少回去,前一次回去时,那里还有一个看家的老伯,七十多岁,一个人孤苦伶仃,怪可怜的,不知如今可还健在。”

  苏清朗的母亲,出身商贾名门,也算一个大家闺秀,可惜福薄命浅,在他七岁那年离世。

  死后安葬在他们老家,从此每年清明,他们父子都要几经辗转回去祭拜,如今已有十几个年头。

  因这几年苏清朗的名声变坏,旁人回家衣锦还乡,他却被人暗地里戳脊梁骨,不愿给死去的母亲抹黑,于是也就不再回去。

  孙子仲道:“我记得,清朗你的老家是在青州,当年读书的时候,曾听你提起过。”

  苏清朗点头,又听他道:“青州路途遥远,当年不如将伯母葬在皇城,还能时常拜见。”

  苏清朗笑了笑,无奈道:“没办法,老家规矩,非要讲究个叶落归根,魂归故里,便是我,以后也要回去。”

  “胡说!”

  见他这样说,孙子仲皱眉有些恼怒,不高兴道:“好好的,做什么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苏清朗被他吼得一怔,又缓颜道:“是我不好,一时失言,大意了。”

  孙子仲顿了顿,再问道:“此次清明,伯父也回去了么?”

  苏清朗嗯了一声,又听他劝慰道:“既是如此,你该与他一起回去,也好培养培养感情。”

  苏清朗听此,没好气的轻嗤道:“都培养二十多年了,还能培养个什么,况且我老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说出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他心里恨我,情愿没我这个儿子,我又何必再跑到他的跟前置气?”

  想起苏浙善对他的态度,孙子仲叹了叹:“父子之间,哪有隔夜仇,我相信伯父他是在意你的,你先迈开一步,才能解开误会,若一直这样耗着,何时才有和解的机会?”

  “和解……”

  苏清朗念了一句,又苦笑一声:“其实,只要他与二娘平安就好,其他的,我已不再奢望。”

  他站起身来,走到凉亭的边沿,微风袭来,撩起了素白的衣摆,像是悄然绽放的雪莲。

  “那天在徐家,他不肯认我,甚至帮着别人羞辱我,我心里明白,这辈子,便是我死了,他都不会原谅我了。”

  他们之间,从来都不是不能隔夜的仇,而是今生今世都无法横越的血债。

  几百条人命,几百个亲朋,一夕之间,他的双手沾满了鲜血。

  旁人总说,人生若只如初见。然而,毁去的房屋可以重建,山川变成荒漠,亦有可能再变回山川,已经过去的岁月,又如何回到从前?

  正如多年前,在那个金銮殿上,昔日尊重崇敬的恩师,愤然摔断玉珏,珏者,绝也,其中的意思,他当然明白。

  世人皆以为他狼心狗肺,在他的心里捅上几刀,又踩上几脚还嫌不够解气,总要让他痛了又痛,生不如死才会甘心。

  可是,他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当然知道疼,知道冷,然而,又能如何呢?

  将要做的事情,不可能停止,现在的情景,也不可能有任何的改变,他想死,却连死的权利都没有。

  良久,孙子仲黯然道:“当年,谢兄他们被打入天牢,证据确凿,已是回天乏术,我信清朗你不是贪生怕死,有意背叛他们,只是伯父与二娘年事已高,他们养育你多年,如何能让他们受到牵连,为了家人,做出违逆心意的事,这种感觉,我也明白。”

  他说着,抬起头,又露出淡淡的苦笑:“我想,谢玉他们也是心甘情愿。否则,他不会在临终前,与我说出那样的话。”

  那年的天牢,死气沉沉,到处都布满了阴寒。

  哭声,喊声,呻吟声……宛如地狱而来的厉鬼,在腐朽恶臭的气息中,弥漫在整个空间。

  他迈步走向牢房,只见谢玉跪在地上,脸色惨白,气息奄奄。

  两道碗口粗的铁链,从他的琵琶骨中穿出,原本英武清俊的面容,染着狼狈的血污,身上被打得皮开肉绽,让人不忍再看一眼。

  他垂着头,听到他的动静,才慢慢的抬起了双眸,虽然受着重伤,却依旧笑得温暖。

  他说,孙兄,谢玉无能,未能忠君报国,还连累家人与我一同赴死,今日沦落至此,谢玉罪无可恕,只是清朗……你可要代我照顾好他,千万不要让他做了傻事……

  他没有问谢玉,在那样的情况下,为什么没有恨,反而让他照顾苏清朗。

  因为他知道,他只是爱上了一个人,甘愿为他生,为他死,为他做一切可能或者不可能的事。

  不见清朗终生误,一见清朗误终生,既是青睐,又是深爱,这种感觉,对于女子而言,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