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白月光
皇上怎会不知道佟贵妃的小心思?他能接受这孩子养在佟贵妃名下,却不能接受佟贵妃这般着急,恨不得把她的那点小心思都写在脸上。
如今满屋子的女人都盯着皇上,只见皇上淡淡道:“绣月刚生产,依朕看,这件事不必操之过急。”
哦豁!
这下失算了!
其实大多数时候,皇上都乐于给佟贵妃面子,这一次佟贵妃以为皇上还会这般,谁知却是想岔了。
因绣月刚刚生产,众人不好多呆,送来了贺礼便匆匆离开。
到了晚些时候,皇上就差人送来了给小阿哥取的名字——胤禛。
胤。
以至诚感动神灵而得福佑的意思。
婉宜就算没看到佟贵妃的表情,也能想到她面上如今是多得意的神色,后宫中向来有低位份的妃嫔不得抚养自己孩子的规矩,胤禛尚小,自然不能一出生就送到阿哥所,满月之后肯定是要交给她照顾的。
可照顾一段时间,还是说将孩子以后就养在她的名下,这是不一样的概念。
宫中许久没出过这样的喜事儿,就连太皇太后也专程来了一趟承乾宫。
偏殿里的绣月虽憔悴,面上却是难掩喜色,听闻太皇太后过来更是一脸惊愕,连忙要下床行礼。
好在苏麻喇嬷按住了她:“主子这是做什么?”
太皇太后在佟贵妃的陪同下坐在炕上,颔首道:“苏麻喇嬷说的对,如今你尚在月子里,怎能下床?这次你替皇上生下了个健康的阿哥,哀家得替皇上谢谢你。”
绣月一听这话脸上笑意更甚:“这也是嫔妾的福气。”
今日过来太皇太后免不得又赏了绣月不少好东西,最后更是不忘敲打胤禛身边的几个乳嬷嬷:“……小阿哥金贵,你们都警醒些,若是小阿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不光是你们,你们的家眷都得没命!”
几个乳嬷嬷跪地称是。
怨不得太皇太后小题大做,实在是宫里头折损了一个又一个孩子,实在让太皇太后不得不防。
不光这般,太皇太后还亲自赏下个嬷嬷来照顾绣月,这乃是绣月天大的福气。
佟贵妃也笑着道:“……老祖宗您这般看重绣月,是她的福气,也是臣妾的福气,在您的庇佑下,小阿哥定能平平安安长大的。”
太皇太后像没听懂她的话一般,笑了声,转而则要人将胤禛抱过来瞧了瞧。
老人家抱着重孙儿,那都是心情极好的,更何况胤禛虽是早产儿,但能吃能睡,身体康健,一看就是能平安长大的,更让太皇太后觉得这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佟贵妃见着她老人家心情好,几次欲言又止,可想了想,话到了嘴边却是没有说出口,只朝着绣月使了个眼色。
绣月心里哪里有不懂的?
上次皇上来瞧她,她也问过皇上的打算,到底是满月之后将孩子送出宫,还是一满月就养在阿哥所,可皇上刚想开口,乾清宫那边就有大臣有要事求见皇上,皇上没给她一个准话就走了。
因为这件事,佟贵妃连着几日对她都没什么好脸色,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难不成还敢追着皇上问吗?
今日是佟贵妃将太皇太后请来的,绣月更是知道佟贵妃想要她亲自说出这话来。
这话一出口,定会惹得太皇太后不喜,让太皇太后觉得她是个为了荣华富贵连儿子都不要的人,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
当太皇太后与佟贵妃说起胤禛眉毛长得像她,眼睛长得像皇上时,绣月却是突地跪地道:“太皇太后,嫔妾有个不情之请!”
太皇太后知道她要说什么,耐着性子听她说了下去。
果然,绣月先是说小阿哥早产,若是满月后送到阿哥所亦或者送到宫外她都不放心,想请佟贵妃帮着抚养这孩子。
其实当初将紫禁城中的孩子送往宫外,实在是无奈之举,一个个孩子的早夭,让皇上与太皇太后成了惊弓之鸟,不光怀疑后宫中有人对孩子下手,甚至怀疑起紫禁城的风水来,这里是历代君王的住所,藏着无数的冤魂。
见太皇太后沉吟不语,佟贵妃心里也没数,只能跟着跪了下来:“太皇太后,臣妾入宫多年,一直没能有个子嗣,只要您老人家答应,臣妾愿意以后将胤禛当成自己的孩子。”
紫禁城之中是长夜漫漫,若有个孩子,日子也能好过些,哪怕这孩子不是自己的。
太皇太后与皇上一样,自是不会让佟贵妃生下孩子来,可她不仅是大清朝的太皇太后,也是一个母亲,是一个看着佟贵妃长大的女人。
如今佟贵妃跪在地下,眼中噙着泪水,太皇太后缓缓道:“苏麻喇嬷,扶她们起来吧。”
佟贵妃执意不肯。
如此,绣月也不敢起身。
太皇太后微微叹了口气,喊了一声佟贵妃的闺名:“元梦啊,你也是哀家看着长大的,你的那点小心思,瞒不过哀家的眼睛,你想要孩子,大大方方说就是了,何必撺掇乌雅氏出来?”
“一开始,不管是哀家也好,还是皇上也好,都打算将胤禛养在你身边的,后宫之中甭管你多得宠,甭管你多尊贵,没个孩子始终不行。”
“只是哀家想要问你,你是只想抚养这孩子长大,还是说将这孩子过到你的名下?”
这两者意义完全不一样,前者胤禛喊佟贵妃与绣月都为额娘,可后者,胤禛喊佟贵妃为“额娘”,见到绣月则喊一声“乌雅娘娘”,从此之后胤禛是要记在佟贵妃名下的,与绣月再没半点关系。
佟贵妃微微一愣,宫中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
这样一来,就是过继了。
若到时候她有了自己的儿子,那该怎么办?
一时间,佟贵妃倒是为难起来。
太皇太后见她面上这般表情,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怕佟贵妃尚不知道自己不能生,不过她老人家也知道了佟贵妃的心思——佟贵妃见旁人也有儿子,所以也想要个儿子。
若佟贵妃真的选择了后者,只怕太皇太后也不会放心,淡淡道:“既然这般,那你就先养着胤禛吧,满月之后就将这孩子抱到你身边去。”
佟贵妃喜不能自禁:“多谢老祖宗。”
可旋即,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可皇上那边……”
太皇太后将襁褓中的胤禛交给了乳嬷嬷,起身道:“皇上那边,哀家会与她说的。”
经过绣月身边时,太皇太后还不忘扫了她一眼:“至于乌雅氏,这次诞下皇子有功,哀家也会请皇上晋一晋她的位份。”
她老人家想的通透明白,不想让绣月一直受制于佟贵妃,还不如由她卖这个人情。
虽说这样很难,但她老人家瞧着绣月连自己儿子都可以不要,觉得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儿。
太皇太后离开承乾宫后就去了乾清宫,祖孙两个说了什么,连梁九功都无从得知。
但是太皇太后从乾清宫出来时脸色并不大好看,乾清宫很快就送出来一道圣旨——待小阿哥胤禛满月后交由佟贵妃抚养。
至于绣月的册封,皇上也有皇上的思量,想着如今她尚在月子里,等着她出了月子再说。
这事儿过后,皇上并未如众人意料一般对佟贵妃与绣月冷落下来,反倒是去承乾宫愈发勤勉,大多数时候都是去瞧绣月的,还拉着她的手道——贵妃入宫多年,一直想要个孩子,胤禛养在她膝下,她不会亏待了胤禛的,你还年轻,朕答应你,以后若你再有了孩子,谁也不能将这孩子抢走。
绣月感动的眼泪当即就落了下来。
饶是她之前心里有准备,可这几日每次见到佟贵妃与自己儿子亲亲热热的,自己仿佛一个局外人,她心里还是不好受的。
可皇上接下来的话更是叫她欣喜若狂——你向来性子柔顺,这次生下胤禛又受尽磨难,朕想着将你封为嫔位,赐封为一个德字,你觉得如何?
绣月从前只以为自己能得个贵人之位就不错了,没想到一下三级跳,当即就要跪下谢恩。
皇上的意思是此事先不宜声张,免得旁人心里不好想,但是佟贵妃那边,他却是知会了一声。
绣月听到这消息时面上有多高兴,佟贵妃知道这消息后脸色就有多难看,在她的打算中,也就赏给绣月一个贵人身份。
她想的简单,偌大一个后宫里,得宠的宜嫔、婉宜皆是绝色,她手底下根本就没有可用之人,也就绣月堪堪一用,她虽要了绣月的儿子,却更想绣月为自己所用,成为自己的一颗棋子。
不曾想皇上更是道:“……朕知道没有孩子一直是你的一块心病,如今胤禛虽没有过继到你名下,可待他长大后,朕会告诉他要像孝顺亲额娘一样孝顺你的,这样一来,绣月再住在承乾宫就不大合适,亲生母亲在身边,他难免会与你这个养母不亲近。”
“这永和宫还空着,等着绣月出了月子,就直接搬到永和宫住下吧!”
他这一次又一次的抬举绣月让佟贵妃宛如吃了苍蝇似的,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几乎是咬牙道:“皇上,绣月虽有功,却是功不至此,若将她封为德嫔,叫其余人怎么想?不说旁的,就说郭络罗贵人,若她这次也一举得男,到时候皇上岂不是也要封她一个嫔位?”
一门两嫔位,这并不合规矩。
皇上笑着解释道:“平日里瞧着你聪明,怎么到了关键时候就犯了糊涂?朕这样做可不仅仅是因为绣月生了儿子,更因为她是你身边出来的人,她的儿子养在你膝下。”
“与其说朕是给绣月颜面,不如说是给你面子。”
“贵妃啊,朕知道你向来懂事,这件事朕心意已决,不必再提。”
佟贵妃气的几欲晕倒,却也只能强颜欢笑与皇上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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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寿宫里的婉宜听闻皇上说起这件事,笑的眼泪都出来了:“皇上,您可太坏了!”
皇上以为自己这件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却被一个小丫头片子瞧出端倪来,只道:“你倒是说说,朕怎么坏了?”
婉宜笑道:“那就让嫔妾斗胆猜一猜,皇上与太皇太后这是怕绣月姐姐受制于佟贵妃,所以又是赏封号,又是晋位份的,就是不想要绣月姐姐成为佟贵妃手中的棋子。”
想想也是,当初哪怕是通贵人,也曾真心实意为儿子打算过的,如今儿子捏在别人手里,绣月肯定会对佟贵妃俯首称臣。
绣月比通贵人聪明多了,到时候若真有心害人,只怕寻常人不是她的对手。
婉宜以为皇上不知道后宫女子那点小心思,没想到皇上是什么都清楚。
皇上点了点她的鼻尖,笑着道:“没想到你看着呆呆傻傻,倒还有几分小聪明的。”
“不过这话你当着朕的面说说也就罢了,切莫要当着别人的面说起。”
婉宜笑道:“嫔妾当然知道,在皇上心里,嫔妾就这样笨吗?”
皇上点头道:“没错。”
婉宜直笑。
采薇等人见着气氛不对,早已带着屋子里的人都下去了。
皇上笑着笑着却是脸上笑意渐淡,拉着婉宜的手道:“绣月生了,通贵人与郭络罗贵人都有了身孕,倒是你,肚子怎么一直不见动静?”
这话问的婉宜莫名有些心虚,依旧是那么句话——皇上,嫔妾不着急的。
“你不着急,可是朕着急啊!”皇上怎么瞧怎么都觉得婉宜在强颜欢笑,不说旁的,就说当婉宜见到刚出生的胤禛,面上也是一片欢喜之色,反观佟贵妃与绣月却是诚惶诚恐,生怕婉宜做些什么。
拍了拍婉宜的手,皇上又道:“只要是你生的,儿子女儿朕都无所谓,都会喜欢的。”
婉宜三言两语将这个话题揭了过去。
随着天气渐渐变冷,小胤禛一日日长大,这些日子婉宜等人前去给佟贵妃请安时,明显发现佟贵妃心情好了许多,这份愉悦不是装出来的,而是打从心底里发出来的,面色含笑,瞧着高兴极了。
因为这件事,惠嫔私底下还说什么——不过是个抱养的儿子罢了,又不是亲生的,高兴个什么劲儿?
话虽如此,可皇上疼胤禛大家是有目共睹,也是的,这些日子风调雨顺,皇上心情大好,连出入后宫的次数都多了,连带着对这个刚出生的小儿子也是多费了不少心思。
惠嫔这话说的酸溜溜的,心里则想着得说服皇上将自己儿子接回宫。
谁知道刚入了十一月,宫里头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太子出痘了。
婉宜听说这消息的时候愣了一愣,出痘就是染上了天花,这年代,区区一个风寒就能要了人的性命,更别说天花。
采薇说起这件事来的时候也是一脸心惊:“……说是太皇太后听见这话时差点就没站稳,连连带人赶过去,她老人家多少年没发过脾气了,当时就将太子身边的人全部都发落了,说他们没有伺候好太子。”
“不过这种事儿,谁能说得准?最开始太医只以为太子是发热,吃了两贴药还没好,后来太子身上出了红疹子这才察觉到不对劲,不过是一晚上的时间,太子身上都是痘,说是皇上今早上早朝都没有上!”
婉宜并不知道历史上是否有这件事,但她确实知道古代天花致死率是很高的,况且如今太子年纪尚小,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
宫里头顿时忙成了一团,先是将太子身边未出过痘的人都单独关在一起,接着从慈宁宫、寿康宫、乾清宫选些出过痘的妥帖人送进去伺候太子。
皇上小时候是出过痘的,一趟趟进去,脸色是越来越不好看,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太子的情形不是很好。
到了最后,皇上更是说要日夜守着太子,生怕出了什么岔子。
太皇太后是第一个反对的:“皇上虽是太子的皇阿玛,但也是大清的皇帝,若累垮了身子,叫天下臣民百姓怎么办?你又不是太医,进去不过是守着太子而已,不如从后宫中选个妥帖人进去吧!”
皇上方才是关心则乱,他本就觉得对不去故去的赫舍里皇后,见小小的太子病成这样子,心里急得很,被太皇太后这么一点拨,也觉得自己这话不对。
屋子里坐着些女眷,明面上一个赛一个着急。
皇上的眼神第一个落在了佟贵妃面上。
这是他下意识的反应,不说从前,哪怕如今他不准佟贵妃与太子来往,可佟贵妃字字句句依旧表现出对太子的关心,根本不像是装的,更何况,佟贵妃乃是六宫之首,他不第一个看佟贵妃看谁?
佟贵妃却被皇上的眼神看的心里一个“咯噔”,几乎是下意识道:“皇上,臣妾小时候没有出过痘。”
若是没有出过痘的人与出痘之人接触,是很容易被传染的。
她面上的惶恐是潜意识里的反应。
皇上心里还有什么不懂?从前种种,不过是装出来的罢了,若佟贵妃真的是太子亲生母亲,这个时候担心太子都来不及,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皇上微微颔首,嘴上却没说什么:“太子一事事关重大,若只交给下头的人,朕实在是放心不下,你们当中可有出过痘的?可愿意进去替朕照顾太子?”
在场的一些妃嫔都面面相觑,不敢吱声。
这时候能够过来那都不是小角色,荣嫔倒是愿意,可她膝下的小阿哥尚未出痘,她不敢冒这个险,惠嫔擅做好人,嘴上说得好听,说是自个儿愿意进去,却是年关将近,杂事颇多,抽不开身来。
更不必说安嫔,宜嫔这些人了,年纪不大,没有孩子,不懂得照顾人。
其实大家都不傻,照顾太子这事儿是费力不讨好,若太子真能痊愈,那大头功劳都是太医的,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不是费力不讨好吗?稍有不慎,说不准连命都要丢了!
惠嫔眼睛滴溜溜转着,扫到了婉宜面上,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开口:“对了,臣妾想起来了,原先皇后娘娘在世时曾说过,婉宜妹妹是出过痘的,况且婉宜妹妹向来喜欢孩子,先前和太子关系好得很,不如你可愿意代替皇上进去照顾太子?”
婉宜:……
怎么说了,她就很想骂人。
惠嫔有什么好事儿从未想过她,怎么到了这种事,头一个就想起她来了?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婉宜面上。
其中,也有皇上与太皇太后的目光。
婉宜倒不是怕被传染,也知道太子最后肯定会平安无事,毕竟皇上将太子身边治理的像铁桶一般,谁还敢胆大包天去害太子不成?所以十有八九历史上的太子就有这么一遭的。
可一想到要照顾太子半个月的时间,婉宜就觉得……挺累的,可话她却不敢怎么说的,只笑着道:“嫔妾自然是愿意的,不过太子金贵,嫔妾年纪尚小,从前与太子不过一起说说几句话而已,若真要去照顾太子,嫔妾怕自己没这个能力。”
佟贵妃生怕把这个烫手山药丢不出去,忙道:“太子身边多的是宫女太监,哪里需要你伺候?不过是进去替太皇太后与皇上看着罢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来了,婉宜再拒绝就有些说不过去。
她向来有自我安慰的精神,想着事情已成定局,烦心也无用,索性大大方方答应下来,还能借着这个机会在太皇太后与皇上跟前刷一波好感,况且但凡太子病一日,皇上的心情就糟糕一日,还不如躲一躲。
说做就做,婉宜当即就派了采薇回去永寿宫收拾东西。
太皇太后心情烦闷,索性要屋子里这些不相干的人都下去,最后更是拉着婉宜的手道:“……你是个好孩子。”
从前太皇太后对婉宜有几分照拂,但她知道,这是太皇太后看在故去钮祜禄的面子上,可从今以后,太皇太后怕是会对她刮目相看。
更不必提皇上更是陪着婉宜一起进去,更是握着她的手道:“婉宜,谢谢你。”
婉宜一愣,继而更是听到皇上道:“朕若是没事,会来陪你一起的。”
婉宜笑着道:“皇上,您何必对嫔妾这般客气?”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佟贵妃错过了多么好的一个机会,更意识到太子在皇上心目中的分量。
佟贵妃没有出过痘,哪怕她主动请缨要进去,皇上也不会答应的,可她却是鼠目寸光。
饶是婉宜心里有所准备,可见到太子时还是被吓了一跳,浑身长满红疹,整个人高烧不止,烧的迷迷糊糊,连皇上过去喊他名字,他都没有反应。
婉宜这才知道原来天花并没有治标治本的法子,所有的一切只能靠熬。
伴随着太子的咳嗽声,有宫女拧了帕子给他擦身子,还有宫女端着汤药过来,却是一点都喂不进去。
皇上皱眉道:“一直这样下去也不行,得想想办法!”
太医们七嘴八舌出起主意来,比如将太子的嘴撬开,将药灌进去,又比如将屋内的地笼熄了,免得太子发热不止……但这一个个主意都不算好,最后只能由孙院正硬着头皮出来道:“皇上,如今并未有根治出痘的药,给太子服用的不过是些清热降温的汤药,若一味灌药,反倒会适得其反。”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只能靠太子自己熬下去,太子乃我大清储君,吉人天相,定会得老天爷庇佑。”
皇上年幼时也曾出过天花,知道这话属实,孙院正入太医院多年,说话是滴水不漏,若非实在没有办法,绝不会说出这番话来的。
皇上原打算一直陪着太子,可架不住御书房那边琐事繁多,只能将照顾太子的事交给婉宜。
如今在太子身边服侍的人都是太皇太后、皇太后亦或者皇上身边得力的,见婉宜只有十五六岁,娇滴滴的模样,自然不会十分将她放在眼里。
婉宜并不在意。
从前的她是个社畜,经受社会毒打,根本不在意旁人的目光,最重要的是自己能不能做出成绩来,还有大boss们的态度。
婉宜其实也做不了什么,大多数时候都是守在一旁见宫女嬷嬷们伺候太子。
太子浑身发热,身上的温度一直降不下来,瞧着那一勺勺的药灌进去,连婉宜都忍不住皱眉:“这不是让太子遭罪吗?不如试试用酒擦拭身子?”
无人敢做主,为首的那个嬷嬷是慈宁宫出来的,愣了一愣道:“太子小小年纪,这如何使得?”
婉宜知道有些道理和她们是说不通的,只能言简意赅道:“嬷嬷您想,冬日里水会结冰,却很少见到酒结冰的对吗?酒的凝点会比水低,嗯,也就是说酒能带走人身上的热量,太子本就病着,强行灌药只会让太子更加难受的,到时候连吃食只怕都喂不进去。”
这位嬷嬷名叫乌兰,虽不如苏麻拉嬷在太皇太后跟前得脸,却也是极得太皇太后相信的。
乌兰嬷嬷不敢做主,却也不敢耽搁,连忙将这话禀于皇上与太皇太后。
半个时辰之后,皇上与太皇太后那边就传话过来——暂且试一试吧!
乌兰嬷嬷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整日呆在慈宁宫内,皇上与太皇太后却是见多识广,知道民间的确是有这种降温的法子。
有宫女端着装满酒水的铜盆上前,小心翼翼拧了帕子给太子擦拭身子。
酒是温过的,擦到太子身上暖暖的,与猛地灌药比起来果然让太子舒服了很多。
婉宜吩咐下来:“半个时辰擦拭一次,先试试看吧,这法子应该比灌药好。”
乌兰嬷嬷方才已得太皇太后与皇上吩咐,见无人应声,忙道:“那就听钮祜禄主子的吧!”
如此试了大半日,太子身上的温度当真是降了些。
现在问题又来了,太子依旧昏睡着,根本吃不下东西,方才灌药灌狠了的缘故,但凡有调羹凑到了太子嘴边,他已经是下意识将嘴紧紧闭着,什么东西都喂不进去。
天黑时皇上冒着大雪又过来了,见状心急如焚,一叠声吩咐太医院与御书房赶紧想些办法。
底下的人跪成一排,无人敢说话。
皇上气的摔了一个茶盅:“……平日里一个个是能言会道,到了这时候怎么就成了哑巴?朕养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婉宜还是头一次见皇上发这么大的脾气,想了想还是开口道:“皇上,嫔妾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讲。”
皇上看向她的眼神里总算没带着什么怒气:“你说便是。”
婉宜轻声道:“依嫔妾之见,当务之急不是该给太子进补,大家都觉得太子病着,一日一夜没吃什么东西,最好能喂些药膳或者补品进去,嫔妾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是这些东西得喂的进去才行啊!不然只会起到适得其反的作用。”
“嫔妾觉得不如选些清淡的粥菜亦或者太子喜欢的吃食试一试,这时候,但凡太子能多吃一口都是好的。”
其实这话她下午时候也说过,可无人将她一个小小庶妃的话放在心上,恨不得一个个把孙院正的话当成了圣旨。
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皇上点点头,“朕记得太子爱吃乳酪,每次都能吃下大半碗,太皇太后见他吃了乳酪后不大爱吃饭,已经许久不让他吃了。”
很快一碗香甜的乳酪就端了上来。
宫女先是尝试着与方才一样用调羹喂,可太子依旧是牙关紧闭,婉宜见状,只道:“让我来试试。”
她先是将乳酪涂抹于太子的嘴唇上,接着就再没有动作。
皇上微微一愣:“婉宜,这是做什么?”
婉宜轻声解释道:“皇上有所不知,今儿宫女们不知道喂了太子多少次药,嫔妾估摸着这调羹一凑过去,太子就会紧咬牙关的。”
“可太子已经饿了一天一夜,只怕也是饥肠辘辘,不如先让他闻闻味儿,知道这是他爱吃的乳酪,而非汤药,待会儿喂起来就简单多了。”
果然,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太子就舔了舔嘴唇,砸巴砸巴了嘴,将唇瓣上的乳酪都吃了进去。
婉宜叫一个宫女扶着太子,她亲自去喂乳酪,一刻钟之后,太子就吃下了大半碗乳酪。
婉宜乘胜追击,只要宫女再送些清淡的青菜粥来,也顺带着喂下去了半碗。
如此一来,太子身上的温度降下去了些,也肯吃东西了,皇上的脸色好看多了,一直陪着婉宜守了大半宿,最后更是握着她的手道:“幸好有你在,若是旁人进来照顾保成,朕肯定不会放心的。”
太子乃是一国之储君,是大清的命脉,如今正是他最脆弱的时候,旁人想要害他,比平常容易许多。
婉宜累的上眼皮下眼皮直打架,过来照顾太子虽不是她心甘情愿的,但她却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凡事既然做了那就要把它做好,如今窝在皇上怀里道:“皇上放心,嫔妾一定尽力为之。”
皇上啄了啄她的额头,轻声道:“朕知道你会的。”
说这话的时候,皇上也是疲态尽露:“保成刚出生的时候,撷玉就因难产去世,临去世之前难受的说不出话来,瞪着眼睛直看着保成,朕知道,她这是放心不下保成。”
婉宜微微一愣,这才知道皇上嘴里的撷玉就是故去的赫舍里皇后。
她虽入宫的时间不长,也知道赫舍里皇后在皇上心中有着非比寻常的分量,皇上偶尔会在她跟前提起故去的钮祜禄皇后,故去的慧妃,却从未提起过故去的赫舍里皇后。
在皇上心中,赫舍里皇后就是他的白月光,朱砂痣,是他最不愿,也不敢提起的那个人。
只是,皇上为何与自己说这些?
还未等婉宜反应过来,就又听见皇上缓缓道:“朕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撷玉,当初她刚嫁给朕的时候,是朕最郁郁不得志的那几年,鳌拜掌权,朕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朝堂之上,根本顾不上她,她却半点怨言都没有。”
“以至于后来朕与她的第一个孩子没了,她伤心欲绝,朕也没办法多陪着她。”
“当日她难产时,朕匆匆赶过去,她抓着朕的手直流泪,说来世再成为朕的妻子。”
“纵然后面她说不出话来,朕也明白,她希望朕能好好护着保成,可是保成如今这样子,朕该怎么同她交代啊……”
这一刻,皇上是软弱的,只是个思念亡妻,担心儿子的普通男人。
婉宜心里却没有太多的感觉,当初钮祜禄皇后去世时不也放心不下她,放心不下钮祜禄一族,怎么不见皇上心存愧疚?可见男人啊,只会在意自己在意的人和物:“皇上别担心,太子吉人只有天相,又得元皇后庇佑,肯定会平安无事的。”
皇上却不大放心:“但愿如此吧!”
又说了几句话,婉宜连自己什么时候昏昏沉沉在皇上怀里睡过去都不知道,等着翌日一早醒来时,皇上已经去上朝了。
但据采薇说,皇上昨晚上与婉宜一起在炕上睡了一夜,时不时起身去看看太子,生怕太子有什么闪失。
作为一个丈夫,皇上兴许不合格,但作为太子的父亲,皇上是合格的。
婉宜心中来不及多想,转身又去照顾太子。
作者有话说:
我知道肯定会有小可爱说太子身份很重要,太皇太后和皇上不会让婉宜去照顾啥的,但咱就是一小说,大家看小说就图个乐呵,这段是为后面的剧情做铺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