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前世纪淮视角【有修改,看过的从精神院那段重新看】
(前情提要:纪淮家里密码锁:21516
两年前程京泽21岁,生日516。
纪淮母亲忌日是516)
二零三三年八月十九日,A市接连不断落了两夜的雨,窜流的雨水带着街道的垃圾将下水道堵塞。黄昏薄暮时,积水已漫至膝弯,高速公路的汽车被积水熄了火无法启动,汽车与人皆被困住,救援人员迟迟未到来。纪淮参加完订婚宴出来,有不少媒体风雨兼程穿着雨衣站在宴场大门,一排又一排麦克风举起对准了他,问了一堆无关痛痒的八卦花边。几位保安大手一张,将所有记者围住往后逼退。
司机已在门口恭候多时,举着黑伞走到他面前,替他打开副驾驶的门,而后收掉雨伞,目光有分惘然地盯着前方哗啦啦的大雨,“纪总,现在…应该不太好上路……”
男人正低着头看平板上的文件,闻言抬起眸,随意地瞥了眼前方的天气,许是这天气寒峭,说话的语气冷了几分:“绕小路。”
司机肩头一颤,余光偷瞄着他,连忙启动车子。
原先十几分钟的路程,因为绕路,愣是开了三个多钟,司机就差点绕过A市再开往庄心小区了,心底还有些虚,生怕开得太慢得罪这位主。虽然纪淮很少训人,但一记警告的眼神就能吓得人腿脚哆嗦,若是犯了大错,甚至连眼神都不给,直接给人办理离职手续。
到了地方,司机正想撑着雨伞下车绕到另一边给他开门,谁知纪淮竟是直接淋雨走进小区的闸门,好在要雨势不大,积水渗到脚踝处,整只脚被雨水贯满,进电梯时还拖着水声。
打开门,他左右巡视了一圈,发现没有人后,走到日历本前撕下一页纸,带着雨水的掌心将纸攥得紧密,而后被粗暴地丢进垃圾桶。
电话响了起来。
纪淮扫了一眼,接起。
一接通,便听到对方狗血喷头的叫骂声:“你他妈说走就走,老子还真是白养你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是个白眼狼。”
纪淮把手机放在沙发上,任他继续骂。
即便走开了,开着免提的电话声还是足够刺耳:“你是脑子有点毛病吧,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天,你告诉我你不结了?十年,只要吞了路家的钱,这H国就拿稳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你毁了一切!厦美的股份你半分都别想要!”
纪淮走到厨房,打开冰箱下柜,里边塞着三个月前程京泽放出去的鸡蛋,外面看起来还很完整,但他知道里边已经烂掉了,可他没有扔掉,像是看不见似的,刻意不去看那颗臭鸡蛋。原本还放着不少青菜和肉类,但到后来都腐烂发出酸臭味只好丢弃,现在冰箱里只有鸡蛋。
他往里瞧了一眼,发现什么都没有,于是打开冰箱上柜,啤酒还有不少,他拿出一提放到客厅的桌子上,出来时电话里的人才刚骂完,正气得喘息不止,于是他点了挂断。
没有开暖气,也没有坐上沙发,就那样颓然地坐在冰冷刺骨的瓷砖上,淋过雨还带着寒气的衣服也没换,单手提拉开啤酒拉扣,仰头饮酒时洒出不少,从嘴角滑落到衣服里,眼底带着微青,抬眸看墙上挂的钟表,下午六点三十分。
窗户没关,被风吹斜的雨打入屋内,还有几只迷路躲雨的鸟站在窗口,紧紧盯着纪淮,希望他不要转过身。
夜里,不出预料,胃烧了起来。
原先好不容易被程京泽养好的胃,在这三个月里不断被糟蹋着,空腹冷饮,啤酒不停。
一夜未睡,云翳也未散,开了暖气,被子盖在身上,他依旧蜷缩着身体**。
看了眼手机,凌晨三点十九分。
他下床趿着拖鞋到客厅里倒了杯水喝,眉宇间哪还有先日的英气,此时是陷入颓丧的病者,坐在沙发上。
想起程京泽提议过要与他打游戏。
他只是轻瞥了一眼,眼神很快从程京泽的身上回到电视屏幕。
只一眼,代表拒绝。
于是程京泽赌气似的一个人玩到天亮。
他捏了捏眉心,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把电视柜的游戏机拿出来联通到电视上。
刚连接完,屏幕便跳出一个弹窗。
【亲爱的峥嵘玩家,好久不见!】
纪淮点了确定,而后又跳出一个弹窗。
【接下来由小A带您回顾上个赛季的历史成绩,
你的情侣双人闯关,总计300次,胜率只达到百分之三十。你的单人闯关,总计991374次,胜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七。虽许久未见,但您的总排名仍位于第一,屹立不倒,期待您再创辉煌!快快开始游戏吧!】
纪淮愣了一瞬。
双人闯关,和谁?
心中揣着疑问,他已经点开了一局。
这是程序员特意为程京泽制定的高难度关卡,纪淮没有玩过游戏,不知道游戏机上的按扭意味着什么,总之他的英雄人物刚跳出屏幕,就被五只绿怪KO了。
他还想再来一局,但看到榜一与榜二只差了百分之零点一的胜率,又不动了。
忽然想起程京泽曾经与他夸耀拿下第一。
他得奖无数早已麻木,不咸不淡问他什么奖?
程京泽说是游戏时,似乎还小心翼翼盯着他的眼睛。
他极轻应了一声,没作反应。
胃里还在翻涌着,他走到冰箱又拿出一提啤酒。
不太明亮的眸光紧盯着大门,等待着什么。
等待有人把他的酒抢走,怯懦地低骂他玻璃胃,不许喝。
等待有人把一身酒气的自己丢进浴室,一边抱怨一边勤恳替他煮解酒汤。
等待有人把他扶上床。
可是连开门的人都没有。
于是垂眸点了根烟,让烟雾肆意缭绕在眼前,就能看不清门。
在簌簌风雨雷电声中,他听清了有人低声唤自己的名字。
他看见有人撩开烟雾朝自己走来。
实在辨不清真假,眯起眼,那人朝他笑。
“钱给我,我要走了。”那人这样说。
纪淮愣住不动。
那人就变了脸色,“钱都不给,还让我陪你睡了十年?”
纪淮觉得不是程京泽,许是自己认错了。
只是那人又笑了,笑得风流,眼睛弯成月牙,与记忆中的人重叠,说:“我喜欢你。”
纪淮像是连通大脑的围绕忽然短路,一时失语。
“但是我要离开你。”那人笑着离开,手里还揣着他的银行卡。“别人也可以给我钱。”
纪淮站起来想抓住他,却抓不住,跑下楼,在雨中那道身影越来越远。
淋雨解了醉意,他有些失神的回到屋子,洗了澡。
那人又回来了。
进了浴室要同他一起洗,摸他的面庞一遍遍说喜欢,握住他的东西帮他弄出来。
而后揶揄一笑,又说要离开他。
开始收拾行李,留下一道背影,甩门而去。
纪淮这次没有追出去。
很快那人折返而来。
告诉他,爱他,只爱他。
又重复着离开。
如此反复许久。
厦美集团本与H国路氏有联姻之意促进往来发展,因纪淮悔婚而陷入商圈舆论,与路氏算是结了仇,纪淮后妈趁他这时风口浪尖,将自己的儿子推上总裁之座。
彼时,纪淮在离银狐酒吧五公里的精神卫生院。
每一夜,那人总会来看他一次,说爱他,而后抛弃他。
医生说他只是病没好,并给他看了监控。
监控里只有他一人坐在床上,手在拉扯着空气,求他别走,千万次祈求。
医生说监控没人。
可他看到了,明明有人。
还听到了声音,那人歇斯底里让他滚。
后来他变得安静,纵使那人再来,也只是沉默着听他说完一切,点点头,闭上眼,不去看离开的背影。
他没病。他这样想着。
他迟早有一天要追出去。
挣脱开绑在身上的镣锁,往前跑,只要跑得够快。
他变听话了。
医生问他:“看得到吗?”
他说:“看不到。”
但他眼睛盯着医生身后那人。
医生点头,说要再观察一周。
那人在笑他,笑他有精神病。
笑他没有母亲,被父亲嫌弃,被后妈挤兑,被私生子夺走公司。
他没有说话,不知如何反驳。
那人像是明白他心里哪块最疼,专门往那里踩。
笑他害死自己的母亲。
笑他连母亲的坟墓都不敢去。
笑他喜欢自己却不敢说。
笑够了,说他真没意思,无聊,枯燥。
转过身便走了。
门被风吹着关上,他却看到那人亲手关了门。
外头的光线收回,整个病房沦入一片昏暗。
黑。
又是黑色。
月光被窗帘阻隔,灯也没开。
他颤抖着,怕刀的来临。
他听见母亲笑吟吟唤他名字,而后门亮了,护士拿着输液管进来,看见他还坐着不睡,眼睛圆瞪着,心中骇然。
纪淮看到护士身后的母亲。
于是停止了颤抖,呼吸也平稳下来。
那人也来了,手里拿着刀,也朝他笑。
纪淮一愣。
那人把刀递给他母亲,他母亲向他逐步靠近,浑身上下都是淤青,颤抖着声问他:“小淮,原谅我…一起死好吗?”
纪淮肩膀僵住了。
那人笑声极大,嘲笑他懦弱无能不孝。
他母亲高举起刀,却在最后一刻转了方向,刺了自己一刀,流着泪哽咽说:“对不起…小淮…妈…妈妈又犯病了。”
倒在血泊中,嘴里还在呢喃着:“死了才好。死了就不疼了。死了就不会被打了。死了才好…”
他母亲断气时没有闭上眼,二人对视着。
那人走到他母亲旁边,拾起地上的刀,血从刀柄流下来,滴到手腕处,看着他:“是你害死的。”
质问他:“为什么不救?”
“为什么不动?”
“哭有用吗?”
像是法庭的审判长:“是你的罪。”
声声入耳,提在那人手上的刀像是捅进他心里,搅了个七零八碎。
他赤红着眼反驳,想挣脱绑在他身上的镣锁,胸膛剧烈起伏着,眼泪像蜘蛛网一般爬满了整张脸,他高声嘶吼着,全然没有先日总裁高高在上的风范,像个无理取闹的疯子。
“是你递刀的!是你!”
那人的笑声如青鸟啼叫般青脆,“是我,可是你也有罪。”
“你有罪啊。”那人重复着笑意阑珊。
说罢,转身离去。
“杀人犯,不配和我在一起。”
护士被纪淮吓得动都不敢动,她左右环视也没看到什么人,可纪淮的眼睛却紧紧盯着门缝,有什么人在挑衅着他。
“你看,我走了,你从来不找我。真怂。”
纪淮不知是如何挣脱的镣锁,猛然下床引起低血糖,一阵眩晕,扶着床头柜站稳。
他趿着医院的拖鞋冲出去,找那道背影。
要抓住那道背影。
他跑到楼下,他的父亲刚好开车过来,想找他正式要回股份,还未开口,就被他抢走了车钥匙。
他踩下油门,朝着那道背影疾驰。
在高速公路上,那道背影离他太远,油门踩到底,不知一路上擦到了多少辆车,忽然下雪了。
他想起程京泽问他初雪能不能一起淋雪。
分不清了,自己到底是幻觉还是真实,处在虚空里摇摇摆摆,他不再去想那个答案,只要追上那道背影。
半路,他突然急踩刹车,抢走花店里的玫瑰。
程京泽说过最爱玫瑰。
于是他种了满园。
百花齐放时买了戒指,正想求婚。
不知何故,程京泽忽然说他不爱了。
那道背影在前面走着,手里拿了束海棠花。
纪淮的五指在方向盘上攥得泛白,无尽的烦躁让他控制不住点了根烟。
他终究没能追上,雪融到地上结成冰,下坡时地上打滑,轮胎也跟着打滑,方向不受控制,刹车失控,直接冲破高桥的栏杆,往海里坠落。
冰凉骨入的海水钻入呼吸道,打不开车门,打不碎车窗,他母亲来了,在车窗向他挥手,“小淮…一起死吧。”
纪淮忽然不挣扎了,海水刺入肺腑的感觉好比打碎全身筋脉,涨过水的人才懂窒息的痛苦,四肢百骸分明尚有余力。
耳边听不见了。
他母亲说爱他。
那个人说爱他。
于是他安心地闭上眼。
等他死后,天界公务员对他鞠躬,告诉他:“尊敬的新魂,上天的电梯坏了,请您过几日再来吧,非常抱歉给您带来不便。”
纪淮沉默了半晌,问他:“我能打个电话吗?”
天界公务员挑眉一笑,变出一个电话,递给他,“当然可以,就当是天界对您的补偿。不过,你只有三分钟的通话时间,不可说出天界之事。”
纪淮点了头,拨过去,很快又摁断,“等下。”
“怎么了?”
“他可能…不接陌生电话。”
天界公务员把他车里的手机捡起来,“用你自己的?”
“嗯。”
“这个有点麻烦……”
天界公务员啧了一声,“要不您先给我个好评?”
纪淮蹙起眉,“怎么弄?”
天界公务员指着电话笑道:“拨打540841,说明您的身份阶层地位,以及死亡时间地点,接待人是我,报我工作号000,与人事部说五百字好评。”
“好的。”纪淮面无表情,拨了过去,用说一堆商场应酬的漂亮话。
“不错。”天界公务员对着他的手机念咒,大概十几分钟过去。
纪淮:“好了吗?”
天界公务员挠了挠头,笑说:“不好意思,我忘记咒语了,等会哈,我叫同事过来帮忙。”
说罢,双手合十,又念了大半天。
纪淮:“……”
000号天界公务员刚想说什么解释一下,身后又来了位公务员,朝他勾了勾手指。
000号立马窜了过去,“师兄,这咋整?”
师兄是009号,拿过手机念了两句,“可以了。”
纪淮接过手机,可惜没能拨通。
“怎么办?”000号一脸惘然,“要不你也回人间去?”
“也?”纪淮一愣。
“多得是人回去人间。”000号说,“要不是上天的电梯坏了,这个业务怕是永远不会开启。”
“怎么回去?”纪淮问。
另一个公务员看向他,“你想回去什么时候?”
000号兰花指一翘,“算了,就和今早那个同一个时空好了,浪费时间。”
直接把纪淮弹回人间。
另一个公务员忽然想到了什么,拍他肩膀,“等等,那他是不是晚了两天啊?时空里有时差的。”
“调一下不就行了,”000号倒是记得调时空的符咒,低语喃喃了两句,“搞定了。这下他俩就在同一个时间了。”
公务员揽着他肩膀,“撸串儿去。”
000号:“哒咩。”
……
纪淮醒来时,像从水笼里捞回来似的,浑身渗着冷汗,被单都被濡湿了。
他惊魂未定,像是一场梦,床头柜的手机还是10年前的款式。
他走下床,发现脚步有些虚空,浑浑噩噩到浴室里洗了个澡。
而后钻回卧室,重复着噩梦。
他重生了,而他的病也带了过来。
以至于他在医院偶遇程京泽,根本不敢肯定,那道背影,他不敢追上去,到底是虚幻还是现实,他分辨不清。
他打好领结,西装革履,装成正常人的模样上下班。
他看着不知是真是假的程京泽出入别人的家。
他抓住了程京泽,在庄心小区,从肖峻家里出来。
头一次抓住,像是老天砸上来的黄金。
他依旧能看见虚幻的情景。
那人说爱他,可眼里却是恨。
他遇见了苏玉。
苏玉先前治他的抑郁。
却对他的精神分裂症不管不顾。
说是要自行走出病症。
要相信现实。
可……
真的程京泽说只爱钱。
假的程京泽说只爱他。
当然是相信假的。
美好的东西不该被打碎。
他在亦真亦假的世界里颠沛流离,他在虚晃重来的光阴中重蹈覆辙。
他与程京泽上了床。
程京泽变了。
更直白,更露骨,更妩媚。
像是对他知根知底,清晰地拨乱他每一根神经。
他沉沦了。
真的程京泽会和他上床。
假的不会。
真的程京泽至今还没有离开。
假的离开千万次。
他逐渐接受真实。
可程京泽跑了,要去K市,反被人割伤了手腕。
苏玉劝他结婚绑住程京泽。
他深更半夜去挑戒指,却没有勇气把戒指掏出来,只是有戒指盒试探对方喃凮的反应。
他到第二世才发现程京泽不吃牛肉。
真是没用。
他终日郁郁寡欢。
在事业与感情之间走过山车。
程京泽总是不乖,想跑。
抓住他,用镣铐。
可他发现锁不住心。
他放开程京泽。
觉得假的程京泽也不错。
千万次离开依然会回来。
主治医师是上一世那位。
医生问他:“看得见吗?”
他说:“看得见。”
还是头一回看见他哭着来。
似乎很伤心。
1.为什么纪淮精神分裂出来的对象是程京泽?
答:纪淮没有爱过人,故事走到这里,浅显易见路靖泽并非白月光,其中有诸多误会尚未解谜。
而程京泽,是除却他母亲,唯一一个他爱过的人。为什么爱过的人会在精神分裂时出现?请接着看。
2.文中幻象中的程京泽为何一次叙述“爱他”与“离开”?
答:很简单,“爱他”显然是纪淮自己想象出来的,在他臆想的世界里程京泽是爱他的。因为在现实中他并没有感受到程京泽的爱(对感情过于迟钝)。“离开”则是现实,仔细看前篇,程京泽经常离开,原因无非是去看病,(但纪淮为啥不知道他有癌症,这也是个谜团,后面会解)在他的想象里,离开是很可怕的,他母亲与程京泽的离开,两个都是爱人。所以当出现精神分裂时,“爱他”与“离开”就像是幻想与现实的碰撞,意识想把他从幻想中拉出来,却加剧了痛苦。
3.为啥怕黑?
答:因为他母亲拿刀要杀他的时候,没开灯。他母亲死的时候,也没开灯。他既恐惧被杀,更恐惧爱人的死亡,这是幼时的阴影。
4.为啥说你有罪?
答:其实是纪淮自己内心的独白,他一直以来都觉得母亲的死是自己的错。
5.“你看,我走了你从来都不来找我,真怂。”
答:这也可以说是独白。也是解释。有些时候,纪淮不敢去找程京泽,只是因为“怂”。
第62-63章 卑微怯懦的纪淮
程京泽忘记自己是怎么从精神病走出来的。
出来时雨已经停了,皮鞋里还淌着水,里衣带着雨水的潮湿贴在每一寸皮肤上,被风吹过激起一层鸡皮疙瘩,脑袋有些沉重,眼皮快揭不开了,走了五公里路的双腿也开始发软。
他抬脚每一步都走得沉重,或许是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踢到石头,皮鞋被磨破了前端。
鞋里进水,不吉祥。
他直接脱了鞋,赤着脚在大街上走着,夜晚静谧无声,云翳不知何时被拨开些许,月亮露了出来,照着他的背影,将影子长长拉在前头。
他顿住脚步,积在路灯的雨珠汇成大颗水珠,“啪嗒”一声滴在他的头上,在发旋里积成一湾水,顺着发梢落到地上,水花溅起时,他盯着地上的影子失神,醉意有三分,他想和影子来个拥抱。
倒在湿润的地上,贴着脸,丝毫不在意那些灰尘与泥沙弄脏自己,他走得累了,乏了,后悔重生。
清晨起来卖菜的大爷差点没给吓死,想上前扶却又怕被讹钱,人越聚越多,交头接耳说着什么。有人笑着拍照,分享到朋友圈一块看热闹,有人指责他败坏市容,嗜酒成性定是不顾家的废物,有人说他背影眼熟,具体是谁又道不出名字。
昨天的积水已然褪去,天空仍有些灰度,蜻蜓飞得与人齐平,太阳露出去,光却不那么骄燥,微薄的暖意被寒风稀释,吹到人的身上时犹如刀子。
程京泽的脚被人踩了一下,似乎在试探他的生死。
他揭开眼皮,浑身就像是被汽车碾过一般,四肢百骸有断裂骨折般酸麻,意识回笼,寒意瞬间袭卷而来。
眸光清明不少,想爬起来但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这个姿势躺了一夜,左腿不出意外麻了,稍一动弹便犹如电流流过,于是手撑着地面,半撑起身子爬起来。
他的记忆在与陆洋推杯换盏时断片。
对于自己如何来到此处有些茫然,他下意识往后看出,视线很快从围观的人群游离到精神病院,男人痛苦的眼神像一颗子弹瞬间刺过他的脑海。
他把皮鞋提起来,往前走了两步放进垃圾桶。
周围人以一种看疯子的眼神望着他。
程京泽走到马路招了招手,身上的衣服还是潮湿,脑袋有些烫。
计程车司机一看他头发蓬乱,衣衫不整,灰头土脸,摇头表示不接客。
就这样拦了十几辆车,司机要么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从身边驶过,要么以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他,最终拒绝载客。
程京泽按着原路返回,酒意已退,步伐缓慢而沧桑,看背影犹如一位迟暮老人,他寸步走得艰难,不少人驻足探究他,有人拍他的照片传到网上,配字落汤鸡美人。
他走了将近两个多钟头,在风衣兜里掏出车钥匙,坐到主驾驶捏了捏眉心,很快驶回酒店。
肖峻有他酒店房间的房卡,给他做了鲫鱼粥,等了一夜都没有等到人,打电话只说在喝酒,再后来打过去,手机已经关机了,他寻思着程京泽平日应酬不少,应该是与合伙人在外头喝酒谈项目,没替他着急,等到后半夜干脆睡着了。
没想到醒来,程京泽还没回来。
他边洗漱边给程京泽又打去几个电话,洗漱完正打算去程京泽公司里找找人影,刚打开门,青年带着泥土与雨水的湿气扑面而来,肖峻往后退了一步,认清来人是程京泽时,瞪着他:“滚哪去了?在大街上盖报纸睡了?”
“……”程京泽选择沉默。
肖峻没注意到他有什么不对劲,更没注意到他穿没穿鞋子,看他这样像是摔了一跤,便先把带来的粥装回去走到酒店前台麻烦加热,顺便出去外头买了热牛奶准备给他解解酒,去药店买了些处理外伤的药物。
回来时程京泽刚洗完澡,忧在眉宇画了道川,头发还没吹便爬上床,把头伸出床的范围,正脸趴着枕头,没让湿水沾湿枕头,可枕头还是湿了。
“起来!”肖峻把他被子扯掉,“你这胃不要的?快点。”
程京泽脸色恹恹,肚子确实有些饿,在床上坐起来,“拿过来吧。”
肖峻叹了口气。
他发现自己还真是程京泽口中人妻属性。
都这么不耐烦了还能顺着他意,帮忙把粥放到他手里,“吃不死你。”
“……”程京泽喝完粥,躺回床上继续睡。
肖峻给他的脚和手肘处上了药,掖了掖被子,也走了。
夜半,程京泽闷出一身汗醒来,估摸着是肖峻给他喂了退烧药,下床倒了杯水喝。
给手机充上电,一开机发现全是工作上的事。
他突然想起自己被纪淮关在家里的日子。
那时候公司已经全权被纪淮接手管理,他回去后发现公司被打理得井井有条,那个时候也是每天都这么忙么?
他打电话给助理把近几日的工作推迟,进浴室洗澡,出来时换上了西装,穿上鞋才发现自己的脚被上了药。
肖峻还真是。
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说。
程京泽把药撕下来,换成创可贴。
他开车来到那家精神病院。
虽然不知道有什么问题,但他总觉得那种治疗方案不太对劲,或者说里面的人有什么问题。
他在门前填登记访问病人,在关系那栏迟疑了两秒,填下夫夫。
保安拿过表,蹙起眉看着他,“今天太晚了,不能来人了。”
“太晚了?”程京泽微眯起眼,“现在凌晨一点,你确定?”
保安回避他的探究,把表塞进柜子里,自己也坐进保安亭里,摆摆手,“明天再来吧。”
程京泽心有狐疑,深深看了他一眼。
倒没多说什么,他转身就走了。
过了几日,肖煜请他到餐厅吃饭,聊些近期项目的事。
程京泽近几日都没睡到好觉,两人相熟,对他也谈不上客气,“把文件发我邮箱不就行了?”
“谁和你说那些破事。”肖煜没急着点单,抿了口温水,放下杯子后指骨轻敲下桌子,“你听说厦美集团的事没?”
“怎么?”程京泽眼神有些揶揄,“八卦说到我头上来了?”
“不是啊!”肖煜意识到太激动,引来周围人不少视线,忙不迭噤声,低头在手机上划拉两下,递给他,“你自己看吧,纪家的私生子已经乘风而上坐上主位了。”
程京泽闻言一愣,一眼看见醒目的新闻标题。
【厦美集团新任总裁:纪在舟】
他居然一时间想不起纪在舟是谁?
愣了三四秒,手机忽然从掌心滑落,好在肖煜眼疾手快接稳了,“我去,你溜神呢?”
“纪在舟上位?!”程京泽差点没把眼睛瞪出来。
如今厦美集团称得起全球一百强企业,这其中的付出自然离不开纪淮。
他记得纪淮的母亲也姓纪,不过与他父亲没有血缘关系,厦美集团起初能成立,纪淮母亲几乎将所有资产投入进去,后来他母亲销声匿迹,厦美集团的股权转让到他父亲手中。那时候,厦美集团还是个小公司,总资产不到一千万,濒临倒闭。
纪淮大学毕业后,他父亲直接把烂摊子丢给他,所有股权转让到纪淮手中,谁知不到三年,公司规模不断壮大,确有冲出亚洲之势。这时候他父亲再想要回股权,谁知纪淮直接寄过去一纸律师函,父子俩关系从此决裂。
而纪在舟,是他爸的私生子,比他小了几岁,大学还没毕业,高中成绩不行,纪父用钱给他砸上一个名副虚实的大学,五年过去,还没顺利修完学分毕业。
为人如何,不可深思。
程京泽对他的第一感觉,恐怖。
他和纪在舟只见过一次,却给他烙了深刻的印象。
是在前世,彼时他正在医院进行周复检,撞上纪在舟。
纪在舟左腿骨折坐在轮椅上,不知是被打的还是摔,总之气焰照样熏天的嚣张,见人就要挑两句刺。
程京泽不认得他,他却认得程京泽。
被他哥说成贱.狗的玩物,生得还不错。
也怪不得一条狗能养那么多年。
他生得不像纪父,更不像纪淮,眉宇更有他母亲那份妩媚,五官精锐,美得不太真实,妖娆中带着盎意,望进眼里就要醉三分的程度。
他朝程京泽招了招手,笑时乖张:“过来。”
程京泽正看着复检报告,闻言抬起头,没看到是谁在唤他,低着头边看边走,以为那声唤的不是他。
他被什么绊了一下,瞬间磕到地上,站起来看见纪在舟,顿时呼吸一滞。
程京泽见过不少美人,像纪淮那般的冰山美男是罕见的奇珍异宝,犹如远山不可采撷独立一支的花。而面前的人,更像是阴柔,美到了极致,光是看一眼都让人头皮发麻,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人时,就像被掐住了喉咙般不敢动弹。奇怪的是,男人分明嘴角带笑,神情温柔似水,可却有一种强烈的压迫感袭卷而来。
程京泽顿时不知如何动作,还是头一回看人看呆了眼,他对这种浓烈的貌美有种莫名的抵触,这就像一道陷阱,引人步步入坑。
他往后退了一步,发现男人坐在轮椅上,离他却有些远,只是微揭下颚,平视他,仍旧有种高高在上的被碾压感。
程京泽别开眼,揉了揉摔肿的手肘,把复检报告捡起来:“你有什么事吗?”
纪在舟盯着他的眼睛,笑了笑,“你叫程京泽。”
程京泽蹙起眉,看得出来者不善,抿唇不语。
“别怕。”纪在舟转动轮椅,往他的方向再近一步,却没再看他的眼睛,像是拒绝仰视,轻而易举从他手中拿走复检报告,轻笑了两声,语气听不出来揶揄,却让人不太舒服:“原来是骨癌啊。”
程京泽很少会对一个陌生人表现出不好的情绪,可他现在强烈抵触和这个人待在一个空间,只觉得阴森恐怖,即便男人下一秒掏出一把刀,他也不意外,他忍着耐性重复问:“有事吗?”
“没事。”纪在舟勾起唇,眸光却是黯然,语气透着几分伤怀:“我只是想他了。”
程京泽听不懂他的话,但又莫名好奇,垂眸问:“想谁?”
纪在舟笑容一滞,抬手扯住他的领口,将人拉着连自己平视,盯着他那张脸,咬着牙低喃:“这张脸,还真是令人不快,想毁掉呢。”
程京泽刚想挣扎,发现他另一手果真拿着把匕首,更像是有备而来,顿时感到腿软,眸底的茫然无措被男人看见眼里,笑意重新攀上眼梢,像是恶作剧成功的喜悦,笑声清脆却是渗人心肺的寒意,“别怕,他喜欢的东西,我不会毁掉。”
说罢,便将程京泽放开,推着轮椅走了。
程京泽盯着那道背影仍有些发怵。
肖煜的手在他面前晃了两下,他从记忆中回过神。
“他又溜神去了?”
程京泽抿了口温水,抽了张纸巾把额角的冷汗擦去,“怎么了?”
肖煜“啧”了一声,撸起袖子给他分析,“你知不知道,目前股市已经开始跌了,现在必须选出一个合适的领头人,纪在舟是不是废柴我不想知道,但他作为私生子,想独占纪淮打下的产物,我第一个不同意,厦美集团的第一个合伙人是我,我亲眼看着他壮大,要是纪在舟上位,届时把我的项目通通批掉,这口饭都别想吃了,你别忘了,你和厦美集团也有合作。”
程京泽耸耸肩,有些无奈道:“那你有其他办法?”
“要么现在让纪淮的病好起来,这显然不太可能……”
程京泽这才正眼瞧他,“另一个要么呢?”
“要么……你和纪淮,现在不正好已婚夫夫吗!”肖煜搓搓手,冲他挑眉,压低声说:“你来继承,名正言顺啊。何况,纪家的人我一个不信,你我还是信得过的。”
“……”程京泽差点忘记他还和纪淮扯了结婚证这事,又抿了口温水,盯着水里浮起的茶叶打转,沉声说:“没用。”
肖煜瞪着他:“怎么没用?”
“你想想啊,不管是谁接手厦美集团,我或者纪在舟。”程京泽说到这顿了顿,“仇人和弟弟,你觉得他选谁?”
“仇人?”肖煜蹙起眉,“什么仇人?”
“纪淮恨我。”他说。
“啊?”肖煜彻底摸不着头脑了,手机一响,是他老婆打来的电话,“算了,下回再说,我老婆催我给孩子买纸尿裤,差点忘了。”
“路上小心。”
程京泽仍坐在原地,思考着肖煜前面说的两个“要么”。
无论如何,至少要先把纪淮从精神病院里捞出来。他有种直觉,那里面绝对不太正规,可能有肮脏事尚未浮于水面,能在A市立足这么多年,却屹立不倒,背后想必定有靠山。
现在有个问题。
是谁把纪淮送进去的?
总不能是他自己吧?
程京泽把杯子里最后一口水饮尽,回到车里,先给“上头”打了投诉精神病院的电话,要求进行合格检查,说了一大堆医院违规之处,只收到模棱两可的答案,更加剧心中狐疑。
此时,是上午十点。
他驱车赶往精神病院。
保安换了个人,看见他时,刚要把登记表拿出来,微眯起眼后,又把表收了回去,“抱歉,今天不对外开放。”
程京泽问:“为什么?”
保安道:“今天周四。”
“周四不对外开放?”程京泽挑起眉梢,紧盯着保安的眼睛,“你确定?”
“不然呢?快滚。”保安大手一展,将他赶出去。
程京泽站在门口倒没立即离开,手攀上医院的围墙,轻而易举地翻过去。
走到209,房门锁着,里面黑的。
程京泽心里“咯噔”一声,拧着门锁就要进去,却发现被锁上去了进不去,于是往后退了一步,一脚踹了那扇大门。
地上的光像是金字塔,从门缝开始伸展,越来越大,最终地上光的形状成了正方形。
窗户关得严紧,光洒在病床,男人仍在抖。
程京泽走过去,“睁眼。”
纪淮没有睁眼,不敢直视黑暗。
于是程京泽抱住他,声音有些哽咽,“我来了。”
纪淮没什么反应,像是习以为常。
“别骗我。”男人声线微颤,早已失了先日的稳重,低低呢喃:“……你总在骗我。”
奇怪的,看着男人长出的青茬,没打理好的头发,苍白的脸色,干裂出血痕的薄唇,程京泽忽然有了耐心,哄他:“我没骗你。”
他把缠着纪淮的镣锁解开,重复说:“我没骗你。”
于是纪淮缓慢地睁开眼,深邃的眸中盈着微弱的光芒,像是积攒的一丝希望,在看到程京泽为他解开镣铐后眸底的光渐渐盈满,“……真的是你?”
“不是假的。”程京泽莞尔。
“……不是假的?”
纪淮被他拉着站起来,几名警卫姗姗来迟,程京泽拽住纪淮的手,“一起走。”
纪淮怔了一秒过后,忽然紧紧反扣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不太确定地问他:“这次…是一起走?”
“愣着干什么?”程京泽拉着他往前跑,纪淮也跟在他脚步后,渐渐地,二人并肩,纪淮边跑边侧眸看他,嘴角有了笑。
保安和警卫在后面追,有警报声,喧嚣无比,和走廊跑到楼梯,再到一楼,程京泽翻上墙后,回过头伸手,有些急促地叫他:“上来,走啊。”
纪淮拉住他的手,极轻松地越过围墙。
程京泽早有准备,钻入主驾驶,刚要开车,发现副驾驶没人,回头一看居然站在主驾驶的车外,“你要开车?”
说完,又皱了皱眉,“滚副驾驶去。”
纪淮得允,才敢上车。
一句话不说,怕打破这虚像。
这里做梦都不敢想的情景,手掌尚有余温。
程京泽启动车子,没看到他俯下头,虔诚般吻了手心。
他轻声问:“是真的?”
后面的车按了一声喇叭,程京泽没听到他的问句。
精神病院的人或许是做贼心虚,出了院门就再没敢追上来。
程京泽本想把他接到酒店,又想起酒店里没有他合身的衣服,这阵子估计在里面没人替纪淮打理过,必须得好好洗一洗,于是调转车头开到庄心小区。
到了地方,他打开门下车,纪淮也紧随其后,跟着他并肩走。
想触碰,不敢。
泡沫五彩斑斓,但易碎。
程京泽也是,亦真亦假。
来来回回,这一次有愿意和他一起走的程京泽。
无论是真是假,他都不敢有多余的动作。
甚至不敢大口呼吸,怕这是黄粱一梦。
程京泽是注意到他灼热的目光,侧过眸瞥他一眼,觉得这眼神和平日里的不太样一样。
怎么感觉有点……卑微?
谁不成纪淮还有双重人格?
一个倨傲浑身傲骨,一个性子卑微怯懦?
他顿住脚步,纪淮也跟着顿住脚步。
他凝望着男人的五官。
耳朵有些红,眉目有些许湿意,嘴巴微抿着绷成一条线,鼻尖微红,大抵是冻着了。
他停下来看了眼纪淮的衣服。
单薄的病号服。
于是牵起他的手,温度跟冰块似的,他捂紧了些,把他的手放到自己口袋,嘴上仍不饶人,“冻死你。”
他想把自己的手从口袋里抽出来,发现纪淮牵得很紧,便放弃挣扎了,乘坐电梯到五十八层。
到了门前,程京泽走在右边,密码锁在左边,是纪淮的方向,而纪淮却站着不动了。
程京泽只当他是手冷懒得伸手,白了他一眼,抬起另一只手摁下指纹,“嘀”一声开了锁。
纪淮想看看他进门的样子,哪怕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情景,也要将这道进门的背影记住,于是他把手从程京泽口袋里抽出来,往后退了一步,看着他走进门,脱鞋,换上拖鞋。
就好像他们生活在一起。
程京泽换好鞋,回过头发现他还杵着不动,啧了一声,把人拖进屋,“不会走路了是吧?”
纪淮没说话,唇角有道浅显的笑。
“滚去洗澡。”程京泽一靠近他,就闻到那股男人强烈荷尔蒙的味道,也不知几天没洗过澡了。
纪淮换好鞋,确认他还没有要走的意思,走到衣橱间拿衣服,时不时瞄一眼客厅,也不在主卧的浴室洗澡,走到客厅的浴室,没完全关门,留了道缝盯着外边。
程京泽水喝多了,刚坐下想打会游戏,尿意来袭,打开浴室的门……
第64-65章 程京泽得知纪淮的病
前世同居十年,怎么说都该是老夫老夫了,对于对方的身体谈得上了如指掌,光是看上一眼,就知道是胖了瘦了。
程京泽心里“咯噔”一声。
纪淮的上衣脱到一半,忽然不动了。
“怎么了?”他问。
程京泽脚步有些发软走上去,把他后背的衣服撩起来,发现大片红痕,微颤的指尖抚在上边,从宽厚的肩胛骨顺着脊椎向下,每个骨节都凸了出来,尚有大片红印未褪,没几处好皮,肩膀处原本的肌肉还在,却是萎缩了几分。
他的手腕忽然被男人抓住,被触碰到冰凉的触感让程京泽稍微回过神,以现在他们的关系,这种举动确实有些逾越了,于是往后退了一步,奋力想抽出手,却被越捏越紧。
“干什么?”程京泽怒瞪着他。
“别看。”纪淮把衣服从他另一只手拿出来,逼近他,似乎在辨认青年眸中是嫌弃还是难过,被这样炽热的眼眸直勾勾打量着,就像被扒光了量刑,程京泽有些膈应,于是别开头,拒绝对视。
“不看就不看,谁稀罕,丑死了。”他挣脱他纪淮的桎梏,想退出去上厕所了,又觉得没什么好怕他的,于是又走两步到马桶前,拉下拉链上厕所,这般自在的神情就好像对男人的事当真不上心。
纪淮在他后面等他上完厕所,程京泽回过身想洗手,男人抬手摸上他的脸颊,指腹轻轻摩挲着揉了两下,“脸怎么了?”
程京泽顺着他的手摸上自己的脸,意识到这是自己昨晚摔在路上蹭伤的,把他的手拍掉,“不用你管。”
说罢,便转身想走。
纪淮脸色蓦地一冷,忽然紧紧攥住他的手腕,那力度像是要将他的腕骨捏碎,“又要跑?”
“跑什么?”程京泽一怔,手腕被他捏出一圈淤青,拧眉“嘶”了一声,男人这才松了手,走在他前面把浴室门反锁,不让他出去。
“?”程京泽这下是彻底摸不着头脑了。
“别想跑。”纪淮冷冷地剐了他一眼,警告意味十足。
程京泽倒是没被吓到,觉得这番做法不像是纪淮干得出来的事,或者说,这看起来有些幼稚?
他给马桶冲了水,把马桶盖放下来坐上去,双手环抱,微微挑眉,饶有兴致地问:“不走,你想干什么?”
纪淮边脱上衣边盯着他,肌肉线条虽没有入院之前那般紧绷漂亮,可八块腹肌还是在的,淋浴器浇洒在冷白皮上面,从脖颈处淌到精致的锁骨,在锁骨处留下一洼小积水,水珠往着胸肌往下,从第一块腹肌慢慢往下滑动……
抹上沐浴露,绵密细腻的泡沫在肌肉上面漂移。
程京泽是个纯GAY。
看到这种香艳的场面,比直男看到美女出浴还要血脉喷张。
喉结上下滚动着,体内有一股燥热似火一般燃烧,所有热血刹时间灌入下腹,简直是折磨人。
程京泽倏地从马桶站起来,错开他想出去自行降火,结果刚走一步手腕处又是一紧,被人拉到淋浴器下,浑身都被滴了水,粘腻难耐。
纪淮目光往下扫了一眼,轻笑了两声,“一起洗。”
……
洗了许久。
洗到虚脱,被扛到床上。
程京泽揉着眉心,意识只剩下一丝的时候还在思考,怎么有人天生在那方面就天赋异禀呢?难道纪淮不是刚出院吗?浑身只剩下指尖还能勉强动弹,已经感受不到腰的存在了。
天色渐晚,纪淮把灯关了,留下一盏夜灯,躺在他旁边,脑袋放在他的颈窝,双手紧紧地圈住他。
程京泽浑身都软成烂泥了,天气愈凉,索性任他抱着没挣扎,闭上眼眸睡了过去。
纪淮睁眼盯着他。
还在确认是真是假,指腹从青年的眉眼、鼻尖摸到唇瓣,顺着往下,在他种下的每一个吻痕上,轻轻摁弄着,撩开被子,看他那对锁骨对的牙印,落下一个吻。
不管真的假的。就像是标记。
“快睡觉。”程京泽觉得有东西压着他让自己喘不过气,于是推了推他的脑袋,低喃着抱怨:“沉死了。”
男人回到枕头上,星光刺过落地窗,微暗稀薄的光芒在青年的眼睫印下倒影,纪淮看到他侧脸的影子打在墙上,于是起身吻住了影子。
又躺回去,抱住程京泽。
翌日天方晴,程京泽没设置闹钟,近几日的工作谈不上繁忙,也算是给自己休了几天假,他睁眼时侧过头看了眼纪淮,发现对方脖颈处还有他的指甲痕,微微勾唇。
他倒是没看出纪淮有什么精神分裂的毛病,打不准这是谁为了害他才把人诬陷进精神病院,但以防万一,他刚想从被子里抽出手拿手机问问助理有没有心理方面的医师介绍,就发现自己浑身都被对方紧紧箍在怀中,怪不得这一整晚都睡得不太安稳,敢情是被“恶鬼缠身”动弹不得,这才后知后觉浑身都麻了,两人靠得极近,大清早最是男人血气方刚之时,程京泽刚醒,那东西就顶在纪淮的腹肌上。
纪淮似乎感受到他的挣扎,缓缓揭开眼皮,底下的巨物苏醒,反正也顶在他的腿缝,似乎意识不太清醒,把人又抱紧了些,而后动了动想纾解几分欲望。
程京泽瞪了他一眼,屁股连忙往后退,“我肾虚,别玩。”
听到熟悉的声音,纪淮才顿住动作,低下头,脑袋往对方的颈窝钻,程京泽被他微刺的青茬扎得泛起痒意,推着他的胸膛,“起床!”
纪淮松开他,就像是执行命令一般火速下床,穿好拖鞋,发现程京泽的拖鞋在昨晚干坏事时不知被踢到哪去,深深看了程京泽一眼,走出去顺便把房间门锁上,从玄关处取来一双新的拖鞋,整齐摆在床下。
程京泽正想睡个回笼觉,没看到他出去又回来的小动作,看见他帮自己拿拖鞋还有些意外,睡意很快被打散,他坐正缓冲了两三秒,下床趿着拖鞋去浴室洗漱。
全程,纪淮都跟个跟屁虫似的紧紧跟在他后面。
程京泽毛发细软,下巴的胡须差不多两天才刮一次,纪淮不一样,一天不刮的话胡须就又硬又直,扎得人又痒又痛。程京泽刷完牙,纪淮也跟着吐水放下牙膏牙刷跟在他后面,他一回头,发现纪淮今天居然不刮胡子,于是好心提醒地刮胡机器放到他手里,顺便把剃须膏抹了一点在他新长出来的胡茬上。
纪淮动也不动,堵着门没让他出去。
“干嘛?”程京泽失笑,“怎么跟着孩子似的走哪跟哪?”
纪淮眼眶微红,抿着唇没说话。
程京泽的表情比考古学家挖到恐龙化石还要激动,纪淮会哭简直比活了千年的公鸡忽然下了颗鸡蛋更加离谱,他盯着那双幽深晦暗不明的眼眸,确认里面盛着浅淡的泪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老爷们,你哭啥?”
纪淮喉结滚动,盯着他:“别走。”
“不走就不走呗的,我的天啊。”程京泽拍了下额头,难道这就是纪淮的第二个人格?
听到这话,纪淮的脸色才算缓和几分,不过眸中仍有几分质疑与戒备,没把路让开。
程京泽倒没在一旁干等着,帮纪淮抹上剃须膏,像哄小咳似的帮他刮青茬,眼睛紧盯着他的下巴,生怕使错劲把人刮流血了。
洗漱完,他到厨房看了一圈。
和之前一模一样,冰箱里除了啤酒就只有一颗臭鸡蛋,他来一次就要丢一次,环视了一圈,发现这么大的地方才根葱都没有,于是低下头准备叫个外卖,纪淮却不知从哪里又掏出一把面到他眼前。
“你要吃面?”程京泽忽然想起了不太美好的回忆。
上回分别,两人前一夜在厨房里吃面条。
吃着吃着,就玩起了他身上的围裙。
吃着吃着,纪淮就吃了他下面。
那次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