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不仅是你的娘亲,亦是叶家的将军。◎
马车踏风而至,行到水榭庭前。
一双葱白玉手撩开了帘子,紧接着是粉雕玉琢的小娘子跳下马车,怀中抱着莲蓬,步伐轻盈欢快地跑进水榭院落里,裙摆上层层轻纱在空中飘飞,如绽放的娇艳荷花。
霍时洲跟在车后骑马而来,勒住缰绳,喊道:“婳婳,跑慢些。”
楚元默从马车里走下来,气质清冷,眉间染着夕阳,神情在光落阴影中叫人看不大清。
他的目光随着楚婳的身影,落在了园林深尽的厢房处。
园林里的长廊曲折蜿蜒,晚霞映着假山石峰,落日余晖洒落满园的红花绿草,镀上一层黄昏迷离之色,显得那曲径树林更加宁静幽闲。
楚婳在林中小跑着,想要将今个儿采摘的莲蓬和收获的快乐心情都分享给叶澜萱,一边喘息一边唤着:“阿娘,阿娘。”
可久久不见人回应。
楚婳以为阿娘是睡着了,脚步不由慢下来。
她穿过圆月石洞门,轻手轻脚地来到房前,小心翼翼地抬起胳膊,正要推门。
余光一瞥,却发现边上的窗户敞开着。
楚婳愣了愣。
阿娘平日里睡觉时,是不习惯开窗的。
楚婳眉头一跳,抬手的动作从缓慢变成了倏然推开房门。
柴扉“吱呀”一声,突兀地响在幽静之中。
楚婳看清房间里时,已然怔住。
闺房内空空荡荡,徒留一片冷清之色,只有落日斜阳的余辉从窗边流进来,静静洒落在床头,而那里空无一人。
“阿娘?”楚婳的嗓音有些发颤,又喊了一声。
依然不见人回应。
“阿娘!”楚婳疾步在房里转了一圈,连一个人影都没找到,她穿过画屏,见桌上摆放的物品还和上午一般没有被人动过,只是镜台前多了一个妆匣。
阿娘去哪了?
楚婳额前薄汗,胸口上下起伏,呼吸渐渐急促,双眸浮现慌乱之色。
她脑中浮现早晨阿娘与她温馨相依的的画面,眼眶微酸,莫名的不安涌上了心头,茫然失措地环顾四周。
最后,她缓慢地走到到镜台前,见里面静静放着十盒芙蓉膏和……一纸信笺。
楚婳瞳孔一缩,呼吸艰难了一瞬,心头骤然涌起巨大的恐惧,不安地哆嗦了一下。
这一刻,她脚底生寒,梦境中的恐惧感席卷而来,眼底浮现一层惊慌与迷惘。
房间里微光凉薄,残阳昏暗。
楚婳久久不动,浑身僵硬地站着,宛若一只呆滞的玉雕。她手里抱着的新鲜荷花与莲蓬、以及留给阿娘的半截糖人,全都散落在了脚边。
地上暗影单薄。
也不知,站了多久。
她屏住的呼吸突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终于有勇气伸出僵硬的手,拿起了那封信。
指尖泛白发寒。
-
水榭正堂内,厨娘和小厮端上饭菜,傍晚天云映着晚霞,流光波动,园林蝉鸣作响,晚风吹拂人工小湖,愈发显得一切静谧无声。
霍时洲立在阶庭前,抬眸看着天穹的落日,微微眯起眸子。
太过静了。
楚元默端坐着,手边一盏茶,微垂眼眸,神情淡漠。
自从张郎中走进了正堂来,他眉间就染着一层不真切的阴暗。
张郎中两鬓斑白,语气不卑不亢,“楚公子,别来无恙。”
“多年未见,张叔依旧健朗。”楚元默淡淡颔首,面色没有什么波澜。
倒是张郎中仔细打量了一会白衣男子,神色复杂。
须臾,饭菜上齐,米香菜香盈满屋子,却还未见该来的人。
楚元默抬手用茶盖拂去一些茶叶末子,抿了口茶,眉头紧锁,“她可歇息好了?”
张郎中并未先答,而是叹了口气,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突然,正堂外传来一道慌乱的喊声,“张、张伯伯!”
屋内之人闻声皆是一怔,连忙起身走了出去。
楚婳从石洞门里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手里握着信纸,眼眶含泪。
她面色慌张,一不小心脚下被石子一绊,小身子往前一扑。
庭中,霍时洲见状惊了惊,身形一闪,迅速将小娘子护住。
他扶住她的肩膀,还未开口询问,瞳孔却猛地一缩。
他从未见过楚婳哭成这样,抽抽噎噎,眼睛圈儿红了又红,水眸中一片狼狈与慌张,神情害怕又无助,仿若天都塌陷下来了一般,眼儿高高地肿起,泪水不停地流着,浑身都在轻微地颤动。
霍时洲一下子就慌了神,面色担忧,小心翼翼地问,“婳婳,怎么了?”
楚元默从正堂出来,就见小姑娘这泪人般的模样,面色也是一急,正要抬腿走过去安慰。
但他那心疼的情绪刚刚升起时,脑中忽然想到了什么,面色骤地变得煞白,脚步僵在了原地。
楚婳哭得凄惨又委屈,呆呆地望着霍时洲,双目无神,“阿娘、不见了。”
霍时洲见她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心头刺刺发疼。他拍抚着她的背脊,眉头蹙起,眸色渐深。
楚元默目光猝然破裂,身形似乎不稳地颤了下,后退一步。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冷凝地看着身后的张郎中,嗓音压抑着薄薄的怒意,“张叔,劳烦解释一下。”
楚婳闻言,焦灼地看向张郎中,嗓音发抖,抖得厉害,“张、张伯伯,你知道阿娘去、去哪里了吗?一定知道的、对不对?!”
她心底乱成一团,呼吸逐渐粗重,手里握着糖人的糖浆已经融化,弄脏了她的掌心。但她好似没有察觉般,紧紧握拳颤抖,眼神固执,倔强地看着张郎中,想要个说法。
张郎中抿着嘴,为难地皱起眉,脸上僵着,许久不答。
而见他不答,平日里文文静静的小姑娘,似是喊叫般哭道:“告诉、我啊!”
霍时洲心尖一痛,握住她的小手。
楚婳手上的糖融化了,白嫩的手心变得脏乎乎,她怕弄脏阿娘给她做的裙摆,不敢碰裙子,只得死死地握着木签。
她的手腕筋脉分明,肤色苍白透明,腕子纤细到仿佛一折就断。
张郎中眸色露出不忍,他走下台阶,走到院中,朝小姑娘俯身一拜。
楚婳一惊,往后退了一步,靠在霍时洲的胸膛上,神情茫然:“您、您这是作甚!?”
哪有长辈向晚辈行拜礼的道理?
楚婳面色无措,心底乱成了一麻。
霍时洲握紧她脏乎乎的小手,轻柔地摩挲,安抚住慌乱的小姑娘。
张郎中语气沉重道:“老奴是叶家的医侍,理应侍奉好嫡孙小姐,这些年却委屈小姐你了。”
楚婳一怔。
张郎中一拜起身,轻声道:“婳姐儿有什么想问的,可以跟老奴来。”
楚婳不知所措地看了看霍时洲,又看了看楚元默。
楚元默静静站在阶上,一动不动,宛若冰雕。
他只有那双眼睛还在动,长睫微垂,掩住了眸色,清冷的嗓音里沙哑至极,“婳儿,去吧。”
霍时洲握起她的手,似是引导般地带着她往前走了一步,无声地肯定与安慰。
楚婳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轻又哑地“嗯”了一声,跟着张郎中出了阶庭,走向园林另一处的厢房。
霍时洲亦步亦趋地走在小姑娘身侧,体贴地牵着她。
他走到洞门前,脚步顿了顿,不经意地回眸,看向台阶之上,“老师不来吗?”
楚元默淡漠地摇头,神情冰冷得不似寻常,平日里还有几分柔和,现下却是脸上血色消失殆尽,面上覆着一层凉凉的寒霜。
好似,他原本的模样就是这般。
霍时洲微微颔首,收回目光,随着楚婳离开了。
他们走后。
楚元默无言地站在檐下,足足一个时辰没有动作。
直到夕阳落入西河中,天际披上了夜幕,吹起晚风,下起小雨。
雨滴拍打着瓦砾青檐,落下庭院,在青苔石子路上溅起一片水花,沾湿了楚元默的衣摆和鞋靴。
他骤然一拳捶到木柱上。
鲜血缓缓从手流下。
一片死寂与凄冷。
他好似没有痛觉般,淡淡地甩了甩手,袖袍卷起一片血色和雨雾。
雨打芭蕉,青烟弥漫园林。
楚元默缓慢地背靠在木扉上,抬起眸子,沉默地看着天幕里阴云涌动。
任风雨吹着脸面,下颌苍白透明。他就那般静止不动地望着,桃花眼里一片冰冷无色,
半晌,楚元默抬起胳膊,以手掩面,毫无表情地笑出了声。
笑声低低,颓然嘶哑,他笑着笑着便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庭院瑟瑟,一阵猛烈可怖的咳嗽声过后,又是一片死寂。
楚元默缓缓放下手,露出一双深黑的长眸,瞳底幽暗,似乎藏着深渊。
叶澜萱,很能抓住他的命脉。
用孩子的羁绊困住他,让他无法再那般偏执追逐她、干涉她,为了孩子只得收敛心性,放下所有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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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林水榭里的另一座廊檐下。
霍时洲用温水浸湿帕子,轻柔地给小娘子擦拭左手心里黏着的糖丝。
楚婳一声不吭地垂着脑袋,右手握着信封,模样安静极了。
她的脸色苍白,表情脆弱,碎发凌乱,兔耳状的发髻委屈巴巴地耷拉下来。
霍时洲眸中顿生怜惜,抬手给小娘子理了理乱发,才侧眸看向张郎中。
张郎中点点头,这才出声道:“婳姐儿可记得信中最后一句话。”
楚婳怔愣一瞬,微微回过神来。
脑中浮现信笺的内容,阿娘温柔的声音似乎从那最后一行的字迹里透出来:“娘暂时离开一段时间,你爹爹会照顾好你。”
楚婳赤红着杏眼,双眸空蒙,鼻尖酸酸的,她很想大哭一顿,撒娇任性地请求阿娘回来。
可她不能这样,她知道自己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做哭鼻子的小孩了。
阿娘说过,生逢乱世,必须坚强。
楚婳咬紧牙,忍着泪,低声黯然地问道:“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我不明白……”
张郎中沉默良久,叹了口气,轻声道:“婳姐儿,她不仅是你的娘亲,亦是叶家的将军。”
楚婳身子一震。
◎最新评论:
【蹲到更新啦!!】
【唉】
【呜呜,还是想爹娘都在一起陪婳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