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杀孽
纵然林鹭都这样说了, 祝如疏还是不允许她出去。
他好像是真情实意地在怕她悔婚。
怕她昭告众人他们二人的婚约是他一手捏造的, 是他单方面决定的。
其实悔婚不至于,不同意更是不至于。
毕竟林鹭来这个世界为了攻略他。
那么就理应会想到极有可能有成婚这一步。
况且结个婚,又不会掉一根头发。
除了这成亲有几分不走寻常路,是他强行按头要跟她结的, 他还不准她出屋子大门外。
也没什么其他奇怪的地方。
按理来说成亲不应当正是二人情感浓情之处吗?
那为何到现在祝如疏对她的好感度还未满?
依旧停留在98的水平线上, 林鹭盯着这个线,甚至怕不增反减。
只差两分, 她就能回以前的世界了。
分明攻略成功就在眼下,林鹭却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兴奋。
她回想了一下。
甚至想不起来究竟为什么自己这么迫切想回家。
回那个空荡荡到只有她一人的家。
她偏偏又不像别人。
还有挂念之人在原本的世界中。
林鹭父母双亡。
而另一个对她最好的孤儿院院长也因病死在了医院中。
她似乎走到哪里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在这个世界经历了如此多, 她的心也并非石头长的。
只是当真有人会留在书中的世界吗?
那些小说中后来留在书中的人都如何了?
她不知道。
*
屋外这几日天色尚佳,连飘雪之时都少见了。
眼见着气候慢慢回暖, 檐上挂着日光和水雾, 屋外被冬日折磨得死气沉沉的树都有了几分鲜活的前兆。
万物回春之际,她倒是离肉身灭亡又近了一步。
屋外的冬末春初之景, 是少女坐在窗边见到的,因为祝如疏不允她离开这房中, 设下禁制, 日日除了碧桃出入外,她哪里都不能去。
这几日少女见到最多的人便是她的侍女碧桃。
她尝试从碧桃口中避重就轻地问些东西出来。
她既不能够点名是祝如疏将她困在这里的, 也不能够直截了当问她些什么。
碧桃胆子小, 定然也知之甚少。
再者。
她这几日见碧桃,总觉得这小姑娘似乎一直沉浸在她马上要成亲的喜悦中。
甚至看起来。
比她这个当事人都还高兴。
林鹭能问的问题就比如。
“右护法去何处了?”
碧桃会温顺地同她讲。
“右护法有事外出了,约莫在宗主大婚前夕便会回来。”
林鹭估计是祝如疏以她的名头将萧蓉支出去了。
祝如疏是有点手段的。
林鹭又会问:“祝如疏去何处了?”
碧桃便有几分疑惑。
“奴不知,祝公子的事奴又哪里有权利过问。”
也是。
祝如疏的事儿她自己都问不出来, 碧桃怎会知晓。
林鹭本就抱着试一试的想法问的。
她确实也没指望从碧桃那里知晓些什么。
祝如疏最近也时常不在房中, 夜深了会来此处, 勾着她的指尖陪她休息,白日一到就不见了踪影。
从其都未曾有这种情况。
他就像是只有夜里才会出现的灰姑娘,将蹩脚的水晶鞋一脱,白日又销声匿迹,不知藏到何处去了。
林鹭确实想知晓他在忙些什么。
若是一两日还好,这长此以往被关在此处,林鹭这种本就呆不住的人都快要憋出病来了。
整日巴拉着窗台,看屋外的树生了几缕嫩绿的新芽。
就像在数着她相当浅淡的生命线。
【这样下去,我估计我要任务失败了。】
不增长的好感度与逐渐走到尽头的生命。
系统却不慌不忙同她说。
【宿主别太担心,宿主至少还有半月以上的时间活着。】
半月不就是十五天,十五天不就是两个星期?
离她死还有两个周。
而离她和祝如疏成亲。
不到一个周。
不知这人是差了哪个神棍算好的良辰吉日。
林鹭听完系统的话以后没觉得被安慰到,反而更加焦灼了。
今日天色一暗下去,反而天气不好。
往后这几日好似会一直都这个天气。
黑云压下来,雨纷纷落下,夜里还雷声轰鸣不停。
林鹭是不怕打雷的。
她怕的只是在雷声之下突然出现的,身着白衣裳的人影。
祝如疏。
那闪电穿插着雷声在屋外轰鸣,将少年半张脸“轰”的一声点亮了,容颜瑰丽,却又苍白而冰冷,他的眉眼间都结起一层霜寒。
好似来之前一直神经紧绷着。
这才稍作调适。
不过好在桌上的灯盏是亮着的,便也不至于林鹭这么害怕。
雷声再度共鸣。
二人之间隔着雷鸣电闪落入屋内,好似划开了一道浅浅的分界线。
一明一暗。
她终于忍不住,在夜半的电闪雷鸣下,反扣住他的指尖,问他。
“你这几日去了何处,为何白日看不到人?”
祝如疏被扣紧指尖的一瞬便有几分愣神,随即一笑,缓缓道。
“师妹可是担心我?”
林鹭没好气,有几分咬牙切齿道。
“确实担心,若是你死外面了,我还要为你守活寡。”
少女一想,又“哦”了一声。
“应当是不用的,毕竟我还未曾入门。”
她曾为祝如疏穿上嫁衣两次。
可惜这人眼瞎也无福消受,一次都看不见。
少年闻言垂眸抚上她的发梢,眯起双眸微微笑。
“若是我死后你若敢嫁予旁人,就算是走到了奈何桥边,我也会将你拖下来。”
林鹭想骂此人变态。
可是她心中再一想,好似也符合祝如疏的想法。
现在已经算是潜移默化适应住了。
他无意识将从苍白的指尖递到少女唇边,反复揉搓,他的指尖冰冷极了,想才埋于雪中拿出来。
少女无意识张开小嘴,将他的指尖叼住,恶狠狠咬了下去,含糊不清道:“好啊。”
她将少年原本就苍白的指尖咬出一个红肿的牙印,才松口。
少年之只是弯起眉毛,心情看上去还不错。
林鹭有些不解:“你是感觉不到痛吗?”
她将他指尖咬成这样,他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但这也还算轻,就是他自己将手腕割伤,那鲜血恹恹而下,他神色都带着几分麻木。
看来是真的感受不到。
祝如疏答道:“不疼。”
没有什么东西是真的能让他感“觉到疼,就是当初那利剑插进他的腹部,他都未曾拧紧眉心。
林鹭说:“疼。”
“就算不疼,人血流多了会死。”
“会死你知不知道。”
祝如疏点头,他从前一直都觉得,生与死与他来说只是早一些解脱和晚一些解脱的区别罢了。
从前他不在意,现在好似有几分在意了。
因为有人一直在他耳边念叨。
不能死不能死,人死了就没有,伤害自己是会疼的。
他知道。
只是以前也从未有人同他这么说过。
祝如疏倒是嘴上说得乖:“知晓了。”
实际上林鹭知道,他这人就是下次还敢。
林鹭懒得管他,这人就是不能在耳边念多了,反正就算念,他也不听。
“所以这几日白天你都去何处了?”
祝如疏闻言微微一顿,却抿紧唇瓣不愿意说。
林鹭见他不说话,转头过去看他。
“你怎么…”
祝如疏的白裳上沾染着屋外的寒气,还带着前几日林鹭在他身上嗅到过的。
是新鲜的血腥气。
上一次嗅到她以为是自己错觉,要么就是祝如疏划伤手腕时,留下的气味。
她将少年的手拽过来,将他袖口拂上去,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上面有几条刀痕,却已然结疤,不像是今日才有的新伤口。
少女倒吸一口气。
所以究竟是去哪儿了?
这人还真是安稳不下半刻钟。
林鹭知晓若是直接问,肯定也问不出什么,她只说。
“明日可以留在这里陪我吗?”
她心中生了不好的预感。
祝如疏垂眸,好似在温顺地“看”她,却一言不发,将薄唇抿紧了。
终是,摇了摇头。
有的事,他不能让她知晓。
林鹭问:“为何?你有什么要紧的事一定要去做吗?”
祝如疏点头:“有。”
少年又说。
“我来之前在房中沐浴过。”
却还是没办法将那血淋淋的气味洗干净。
林鹭一听更生气了。
“你还想瞒着我?”
她当真不想同祝如疏说话了。
此人真是可恶得令人发指。
少女赶紧将被褥掀开躺了上去,被子遮过头顶,在里面闷闷地同祝如疏说。
“不想跟你说话,你出去。”
被褥外的少年许久未曾回她的话,她这才悄悄将脑袋伸出去想看看祝如疏是不是走了。
谁知少年没走,只是将屋内的灯熄灭后,站在原地好似直勾勾地用一双眼眸“看”她。
等少女将被褥掀开,他扯着被褥的角落,十分迅速地躺在了她身侧。
双手将她紧紧拥着。
林鹭原本还在挣扎。
祝如疏在耳旁小声道:“错了。”
少女的指尖僵住了,她从未想到祝如疏会跟她因此道歉。
相处这么久,林鹭还没看到过祝如疏同谁道歉。
阴阳怪气倒是有。
她的指尖蜷了蜷。
缩在被褥中不出声,只是耳尖和脸颊都热热的,有点烫手。
少年的声音尚在耳旁,有几分委屈道:“你说过,会抱抱我。”
林鹭尚且还有几分不高兴,头都未曾转。
身后的少年兀自靠过来,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耳发。
“睡吧,小鹭。”
*
林鹭并不知晓,她回合欢宗这几日。
修道界出了大事。
除了慕容氏的少主慕容姜雨被刺杀后,御云峰峰主之女沈若烟洗清冤屈外。
便是。
御云峰那位所谓的剑道魁首,被合欢宗宗主虏回合欢宗。
以及。
御云峰派系归属下的一个小宗门,家中男丁尽数被杀绝,只留下妇孺。
于是,以御云峰为首的大门派忙得焦头烂额,一边要着手准备起兵合欢宗,将同门师弟救出来的事,另一边还要去差灭门之事。
并非因为合欢宗虏去的人是谁,他们修道界才会联合起来攻打合欢宗。
而是因为他们忍受不了。
邪魔外道就这样光明正大的骑在他们头上。
所谓的正道之人,便是如此。
也因此一时间,修道界众人人心惶惶。
那灭门之人留下一张字条,上面只有一字。
“殊。”
却也触目惊心。
只因桌上放着那歪歪扭扭的字迹,与当年如出一辙。
此人在数年前便只身一人灭掉了一个门派,却至今都无人知晓他是何种模样。
其人人喊打的程度,与合欢宗可谓是并驾齐驱。
近几年修道界人员更迭。
自然有修为出众之人陨落。
当所有人都以为以为“殊”这个名讳已然消失时,他却又重新出现了。
若说灭门。
倒也不像。
殊偏偏只杀了那户的男丁,留了一屋子惊魂未定的妇孺。
活下去的众人皆神色惊慌,旁人如何问,他们皆言未曾看到那人的容貌。
只说。
好像一阵风过了。
院中之人便人首分离。
人头落地之时,眼睛都还睁开着。
那黑衣少年踩在泠泠雨声中,雨水顺着他的衣裳往下滑。
耳边雨声频繁,雷声轰鸣,“轰隆”一声点亮了血淋淋的深宅府邸。
所有人都惊恐地缩成一团,他们不敢抬头,所有人都怕自己被挑中了。
成为了下一个死者。
而少年却从未看他们一眼。
直至走进屋内,将纸笔铺陈开,下笔一挥,写下一字。
他却如何都不满意,写了好些张,墨字丢了一地。
那墨色沾着他带进屋中的雨水,在地面上成片的纸张中成了一团杂乱的墨迹。
直至最后,他下笔好似终于写下一张自己较为满意的字迹。
黑衣少年自言自语道。
“若是不练,还真是笔都握不稳了。”
再从衣裳中抽出一张纸,那纸张是薄薄的一层,歪歪扭扭地写上了许多名字。
是他自己记下的。
少年提起笔划去了上面的三个名字。
又将纸折叠起来,放进衣裳里。
他慢悠悠摸索着桌上的砚台,将桌上好似要随风飞走的纸张压稳,才往外去。
他走过屋内角落处,埋头瑟瑟发抖的人群。
少年停下脚步,突然笑了出声。
“我过几日大婚,诸位可想来喝我的喜酒?”
他说话皆是慢悠悠的语速,声音又有几分轻。
再加上他还身后纷然的雨水,黑衣衬得少年消瘦的面容更是苍白病态。
雨水溅在他墨色的发梢。
女人们将怀中的孩子抱紧了些,尽力往角落处缩,好似躲起来就不会被少年察觉。
他的话癫狂极了。
少年起身,将神色敛起,神色冰冷起来,他说。
“因果轮回,都是他们欠我的罢了。”
少年说完这话后,这才转身缓缓踩入接连不断的雨帘中,空中接连不断的雷声轰鸣而下,衬着他消瘦的、缓缓步入雨中的身影。
他淋着雨走上下山的路。
他穿着黑色的衣裳,就算湿透了也无人在意。
再者,修道之人向来自视清高,时常居于人尚少之处。
祝如疏漫无目的地走着,走了不知多久,才遇见了第一个人。
是个衣着简朴的老妪,她佝偻着身子,撑着破旧不堪的伞,手中挎着篮子。
篮中有几束含苞待放的桃枝。
她眼神不好,见着有人有过便会扯住他们的袖口,轻声问道。
“这位公子,可要为你的娘子买一束桃枝?”
“将它栽上,等过几日开春了便好看了。”
她苍老的声音有几分干涩沙哑。
少年顿住脚步,只说。
“我的娘子,她并不喜欢我。”
老妪一听,以为是家中小两口闹矛盾,她哪儿知晓旁的那些,只开口道。
“她若不喜欢你,又为何要嫁予你?”
“公子定是同娘子吵架了吧?”
老妪的声音苍老垂暮。
“拉下脸面再哄哄便好了。”
少年在雨中不言,片刻后才开口道。
“是我逼她嫁予我,她不喜,也应当的。”
老妪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少年夺过手中的篮子后,手中只多了一锭银钱。
那少年也悄然消失在滂沱大雨中,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
那日夜里。
他甚至还未曾来得及将身上的衣裳换下,桃枝藏在他怀中,小心翼翼护着,还有几分干燥。
只是含苞的花蕊见了雨。
他看不见,只是抚着那柔嫩的枝桠,再凑过去嗅了嗅,心中便生出一些难以言说的满足。
他浑身上下都是湿润的,少女问他。
“你去了何处?”
祝如疏将手中的桃枝递到少女手心里。
她手心是温热的,那温热在他冰冷的指尖一晃而过,让他有几分贪恋。
更多的却还是小心翼翼。
他仍然记得。
昨日她未曾抱他。
老妪的话再次让他想起,这一切并非她所愿。
只有他一人沉浸在成婚的满足感和欣喜中。
他以为将她束缚住,便能够得偿所愿,心满意足。
却并非他所想的那样。
在滂沱大雨中淋湿的狗,也会祈求得到主人的喜欢,也会伸长了舌头去舔舐她的手背,想讨好她。
祝如疏将桃枝递到她手中。
他怕自己冰冷的指尖触碰到少女的手心。
因为每每触碰之时,她都会像小动物般吓得一颤。
若是放在从前。
祝如疏会觉得有趣。
只是如今。
他只从她那处见着一个怕字。
她怕他。
他甚至怕她厌恶自己。
祝如疏又何尝不知晓,那地下室中的东西并非她所为,只是他不愿意听她亲口说出来。
那就想凌迟。
像在用刀尖一片一片剜着他的血肉。
虽然他对痛觉比寻常人来的迟钝些,这些伤痕就足以让他鲜血淋漓。
因为眼盲。
祝如疏从前开始,分辨旁人就是以气息进行辨别的。
他怎会不知晓从前有个时常跟着他的女子,她的眼神犹如蛇蝎,好像时时刻刻要将他吞没。
祝如疏以为,那人是他的仇家。
在等着他露出破绽之时,将他杀掉。
谁知他等了很久很久,等到后来不耐烦,那人都还未曾动手。
真是无趣啊。
直至那时。
她看见他灭了宗门,却在暗处突然将原本隐匿得微弱的气息漏了出来。
祝如疏才蓦然朝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才知。
似乎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人了。
祝如疏未曾回答她的问题。
只是将手中的桃枝递了出去。
她接过他手中的桃枝,同他话语中有几分生气,只说。
“你去将衣裳换了再来同我说话。”
他方走出去两步,少女却突然在身后叫住他。
“站住。”
*
林鹭未曾想到。
今日正逢夜里又是雷雨天气。
这人竟出去回来以后,周身湿透了来她房中。
为了递一束桃枝给她。
祝如疏今日不知为何穿了一身黑色的劲装。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穿其他的颜色。
老实说。
林鹭有些惊讶,他会穿成这样。
帅是帅,就是感觉整个人的氛围与平时好像不太一样。
可是他走近以后。
林鹭才知。
少年的衣裳中都是雨水,只是他自己却好似置若罔闻。
她接过少年手中的桃枝,唤他去换衣裳。
林鹭觉得可能是自己的错觉。
她怎么觉得。
祝如疏不仅眉眼湿漉漉的,看上去还有几分可怜。
让她生出了几分不忍心。
虽然她并不知晓。
祝如疏究竟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为何浑身湿漉漉的,又可怜兮兮揣着一束枝桠。
莫不是上哪儿被人骗了?
不对。
她觉得自己的想法甚至觉得有几分可笑。
祝如疏怎么可能会被骗。
就是她自己被骗了,祝如疏都不能被骗。
少年转身要走,她却又嗅到他身上浓烈的血腥味,前几日还会在房中藏一下,今日便就这么来了。
连屋外雨水的泥土香都遮盖不住的气味。
她又将他叫住。
“慢着。”
林鹭又问他。
“你当真不愿同我说,去了何处?”
少年缓缓转身。
他穿着一身墨色衣裳,好似同屋内的黑暗融为一体,他只说。
“快结束了。”
他快要将名单之上的名字一个一个勾掉了,将那些他恨之入骨的人,一个个杀掉。
等他们成婚以后,他便不会再干这种事了。
那日的神棍轻点他的眉心只说。
“人生六道轮回,若造下杀孽,终会反噬在你自己和亲近之人身上,公子今早断下杀伐的念想,为妻儿子孙积德积善。”
他从前连命都不信,如今却终是信了那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