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等待
◎陆莹的想法◎
曰的什么?
云乘月使劲眨眨眼。
但她没有看见后文。反而, 久违的提示响起来了。
【获得黄色情感,薛无晦的担忧】
【他看出了你的不对劲,心中升起忧虑】
【应用之后, 肉身稍稍修复】
她感觉到一点温暖的情感没入《云舟帖》,但并未成为情感池中的笔画, 而是融化、消失。接着,她体内的隐痛消失了一些。
她愣住了。《云舟帖》恢复了?之前它表面没有异状,可收集情感的能力消失了,这段时间她也没有收到任何新的情感, 直到现在。
另外, 为什么收集来的情感没有用于“凝聚新剑”?新剑明明还差三分之一。
而且,“修复肉身”这个能力……来得也太及时了!及时到她产生了错觉, 觉得《云舟帖》是有灵智的,就像是一名亲切观望她的长辈。
她眼前出现了幻象,那是曾经的夕阳, 还有夕阳下高大瘦削的背影。那人转过头, 逆光的面容看不清楚,但她一定在笑。
“……老师?”
明知不可能,她却还是抖着嘴唇,再喊了一遍。
没有回音。
只有一双手,将她从雪地里抱起。
“云乘月?!”
他的声音难得这样惊慌。顶着“白泽”这具傀儡,他的面容非常陌生,只有眼神是熟悉的。云乘月盯他片刻,莫名笑出声。幻象消失了, 但是……真实出现在她眼前的人, 也不坏。不, 是很好。
“我没事, 只是休息一会儿。”
她费了一番唇舌,才让他相信她真的没有受伤,只是突发奇想才躺在地上看雪。
云乘月原本想隐瞒自己的身体状况,从前她还是大师姐的时候,就习惯这样做。大概照顾人的一方,都有点报喜不报忧的毛病。
但犹豫片刻,她还是选择了坦诚相告,也包括《云舟帖》的异常。
薛无晦渐渐冷静下来,但拧住不放的眉头还是说明了他的担忧。
“回去再说。”他简洁一句,扶她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其实云乘月觉得自己还能走,但是……
她轻轻靠上他的肩。需要的时候能有人依靠,感觉不坏。
“我们回家。”她说,刻意使用了这个字。很多年前,当老师还健康、能够从野外把她拎回去的时候,就常这样说。后来她负责照顾师弟师妹,成为了那个把他们从外边领回来的人,也经常说这句话。
他“嗯”了一声。
他说:“下一次……”
“什么?”
“……不要躺在雪地里。”
“我不会着凉。你忘了?我以前经常在雪地里睡觉。”
“身体不好的时候,还是不要这样做。”
“啊,有道理。”
“对了,薛无晦,我该告诉你一声,我给了双锦一块记录了真相的净化晶石。”
“什么?!万一她告密……!”
“不,我专门录的一块,不涉及我们任何布置,只说了那个人的意图和布局。播放之后晶石会自动毁损,不能修复。”
薛无晦才放下心,却还是有些不满:“她那样的庸碌之人……好,我知道了,你想做就做罢。”
“谢谢你。”
“何必言谢。”
“我知道,但……谢谢你。”
她用力搂住他的脖子,头靠在他肩上:“谢谢你陪在我身边。”
过了很久,他才说:“嗯。”
他们走进朝暮巷,回到小院。已经是晚上了,两侧院落里是人和动物的声音,间或有打孩子的吵闹声;灯火被墙阻隔,仍旧顽强地透出光亮,黯淡而温柔。雪小了一些。远处似有劈柴的声音。
雪落不进这间小院,只在外面招摇,仿佛有一层透明的罩子。
云乘月站在院子里,抬头去看星星。风雪彻底遮蔽了星光,天空一片灰黑。但她望着上空,神情异常专注。
薛无晦在一旁看着她。
“你说,”云乘月突发奇想,“那人会不会来抓我?”在今天这么大动静之后,那人会不会想把她扔进大牢,避免她再闹事?
薛无晦摇头:“如果他要抓你,一开始就会这么做。你身后毕竟站着王夫子。那人状况不佳,又接近关键时刻,轻易不会愿意鱼死网破。”
“我原本也是这样想,所以行事无所顾忌了一些,但……”
“但?”
云乘月若有所思:“今日斗法,我发现身体开始承受不住神魂释放的力量时,忽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那人之所以放任,也许是因为它也需要我找回原本的力量。”
院子里沉默了一会儿。
云乘月忽然扭头盯着薛无晦:“你早就想到了?”
薛无晦已经恢复成死灵的模样。他拧着眉、略抿着嘴唇,目光深邃复杂,好一会儿点点头。
“想到这一点并不难,你只是一叶障目。”他顿了顿,喉头滚动,“我本来想为你悄悄解决……”
他们对视片刻,云乘月终于明白过来,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难道你一直在为我……”
“嗯。”薛无晦移开目光。
云乘月确认了:他一直在悄悄给她输送力量。他们之间结下了帝后契约,这个契约最初是为了让薛无晦能使用一部分生机灵气,但反过来也可以——让死气进入云乘月体内。
可是,把死气转化为生机?除了新剑的“斩死为生”,还能如何做到……等等。
云乘月沉下脸:“出来。”
好一会儿,一柄缺了剑尖的剑的虚影,才慢吞吞浮现出来。这种缓慢的姿态,可以视为人类的忸忸怩怩。
“你们私下联手?”云乘月质问。
新剑不情不愿地回答:[也,也不算私下嘛……那时候你在昏迷。他说他愿意的。那,那不然你以为,自己身体为什么康复这么快?]
云乘月又去看薛无晦:“你知道用死气转化为生机有多不划算?一千分死气才能转化为一分生机,你,你……”
“朕不缺死气。”薛无晦冷冷道。
“但你也需要力量。”云乘月说,“死灵如果使用力量过头,也会虚弱,而虚弱的死灵容易被更强大的死灵当成食物盯上,你……”
“世上绝无比朕更强大的死灵。”薛无晦继续冷冷说道。
“不是这个问题。”云乘月有点生气,“我不希望你为了我牺牲自己,不希望你为了我让自己陷入危险。”
他盯着她,眼神变得奇怪。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说,“我也一样?”
她怔住。
空气静默下来。
她几次张口,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她神情软下来,说:“对不起,我应该先说谢谢……好,好,我知道,无需言谢。”
她看向新剑:“我现在还需要他的死气吗?”
[当然越多越好……不不,我是说,也可以收集情感来修复,这样更合适。]
新剑晃了晃。它也越来越像人了。
云乘月又看向薛无晦,诚恳道:“你看,不需要你牺牲,我也可以让自己好起来。而你保持充沛的力量,就意味着我们胜算更高,所以,别再悄悄牺牲自己了,好吗?”
他还是皱着眉。不论真实年龄多大,他看上去依然是青年模样,而且因为长发披散,那样子甚至有些孩子气。不过,他到底点点头,摆出成熟的模样。
“好,这样自然是最好的。”
他说着,走到房门前,推开门后回头看她:“你该休息了。”
云乘月下意识按住心口:“可是太清剑……”
“你现在应该先休息。”他语气坚决,“反正接下来的时间,我们都是等。你有什么想做的,大可以慢慢尝试。”
望着他的神情,云乘月决定不和他争论。何况她现在确实因虚弱而疲惫。
“好。”
她走进房间,简单用“水”字清理一番,又摆弄了一下床头放着的黑色绒毛兔子。兔子用红宝石的眼睛凝望着她,仿佛在幽怨地指责她太久没关注自己。她揉了揉它的兔子耳朵。
“那么,晚安。”她躺进被窝,冲屏风外的人影小幅挥挥手,“虽然你不需要睡觉,但假寐一番,也许有助于精神恢复。”
他坐在屏风外,拿出了一本书。“光”字的书文之影照亮房间,现在自动调节了亮度和角度,让光变得黯淡,并且只笼罩在他身上。他成了屏风上一张捧着书的剪影,安静秀气得像一幅画。
“我看看医书,接下来这段时间,我会多去医馆坐坐,总不能说几句话就漏了馅。”他的影子翻过一页,几缕长发微微地晃动。
“真的不需要睡一会儿?”云乘月翻身侧卧,眯眼盯着那个影子,“我总觉得,白天也做事、晚上也做事,一直这样下去,就算是死灵,精神上也会疲惫。一疲惫,就容易松懈——万一被人趁虚而入呢?”
“不会。”影子还是在看书,似乎非常专注,“睡吧,我守着你。”
云乘月静静地望着他,慢慢合上眼睛。
“好吧……晚安,薛无晦。”
“晚安,云乘月。”
……
这一天白天的时候,诸葛家。
诸葛夫人和老爷都是工部的官员,虽是小官,不必上朝,每日却忙忙碌碌。尤其前段时间工部尚书突然身死,工部一时混乱,两人更是忙得不可开交,天没亮就走了。
诸葛聪今日得闲,在家睡了个懒觉才起来,还想着今天的早点是芝麻糖包子配豆浆,是妹妹爱吃的,于是与找妹妹一起吃早饭。
哪知道,丫鬟告诉他,说“小姐一大早就出门了”。
去哪里了?诸葛聪正疑惑时,陆莹就匆匆跑了回来。
她回来时脸色煞白,似乎被什么吓到了,一脸神思不定,看见他时才眼睛一亮,招手说:“哥哥,你来一下。”
连丫鬟都不要,关起房门来和他说悄悄话,第一句就是:“我刚从云乘月那儿回来。”
诸葛聪一听就严肃起来,连忙放下手里的芝麻糖包子:“是又出事了?”
陆莹摸出一个粉金色的圆晶石,往桌上一拍:“一起看……先别碰,你先发道心誓。”
见她神情严厉,诸葛聪更加严肃,仔仔细细发了绝不泄密的道心誓。
神识浸入。
诸葛聪一开始还在倒抽凉气,后面直接悄无声息。反倒是陆莹,一直沉默,比他沉稳不少。
“……哥哥,你怎么想?”看完后,陆莹将晶石收进锦囊,还加了好几道封锁的符文,密密麻麻的“锁”字将锦囊围得密不透风。
诸葛聪沉默着,消化了一会儿,才道:“我想家里独善其身,最好离开白玉京,但……”
“但很难。”陆莹接话道,“爹娘都是官员,没有确凿证据,他们不会离开京城。就算有证据,他们也很难舍下同僚、邻居和亲人。”
他们的父母都是尽职尽责的官员,又温和慈爱,素来乐善好施,和所有人都处得很好。又冠着“诸葛”这个姓氏,虽然不如本宗显贵,他们却都很注意维持世家的体面、品行。要诸葛聪说,他的父母可比许多人都更配得上“高洁”二字。
“哥哥,我们还是要试试。”陆莹果断道,“你向来能干,在家里说得上话,父母也肯听你劝,你还是要去劝他们试一试。晶石中记载的消息,我们不能瞒着他们。”
诸葛聪叹了口气:“是,你说得对。不过,我怕他们不肯发道心誓,又或者看了内容后,觉得这是造谣,宁肯违背道心誓,也要将消息往上禀告,那不就害了云道友?”
“说到这个……”
陆莹露出奇怪的表情:“我遇到了一个人,他说他也许能帮上忙。”
“什么人?”诸葛聪问,“云道友的人?”
“应该是,他也有这东西。”陆莹指了指晶石,“他说他认识爹娘,关系还很不错,他叫杜尚德,哥哥,你听过这个名字吗……哥哥?”
诸葛聪一跃而起。
“杜尚德……那不是工部尚书杜言吗!爹娘都很推崇他,可他、他不是死了?”
兄妹俩面面相觑。
最后陆莹严肃地说:“云乘月不会骗我,总之,我们要试一试。”
“如果成功,哥哥,你就带着爹娘去明光书院避难。”
诸葛聪神情一动:“那阿莹你?”
“我要留在白玉京。”陆莹一脸平静,显然早就想好,“我要留在这里,站在云乘月这一边。”
就这样,诸葛家悄悄忙碌起来。
对于兄长的行动、爹娘的反应……这些后续的事情,陆莹都没有很关心。因为从那一天起,她就将所有的华服美饰收起,不再享乐,也不再要有服侍。
她每天只做一件事:修炼。
逐日弓在她手中一次又一次拉开,她还是永远待在家里的靶场,只为了让“射”字更精纯一分。
不知兄长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居然真的说服爹娘离开。他们请了假,开始悄悄收拾行李,留下愿意追随的下人,又用厚礼送走不愿离开的下人。很快,在新年开头不久,诸葛聪带着他们低调离京。
临行时,她爹娘抱着她怎么都不肯撒手,她阿娘的眼泪落了一串又一串,险些就要留下来和她待在一起。
“好不容易得回来的心肝,娘怎么舍得下?明知有危险,怎么舍得下?”
爹娘都在哭,陆莹也红了眼眶,却反而更坚强。在她很小的时候,那时她还会幻想自己有家人、有依靠,常常在受苦时偷偷落泪,心想如果有娘,她一定要抱着娘痛哭,好好诉说自己的委屈、痛苦。后来她断了念想,很久没再有过这种幻想。
现在,她却又想起来了。她发现,和幼时的幻想不同,当她真的抱着她的家人,抱着这些温暖的、可爱的人们,她更多想要表现出来的是坚强。
“阿娘,我留在这里不光是为了云乘月,也是为了保护你们。”她认真说,“我不愿将命运全数交付他人手中。既然明知我们都有危险,那我宁愿拼死一战,为你们也为我自己,亲手夺下那一线生机。”
她爹眼睛红红地站在一边,一个劲地说:“阿莹长大了,阿莹长大了……”
她娘愤怒地捶了她爹一下,哭道:“我宁愿阿莹没长大!阿莹永远是娘的孩子,分明该娘来保护你……!”
到底,她还是劝走了他们。
“娘,爹,哥哥,你们放心,我们一定能活着再相见。”
诸葛聪对她暗中点头。他们已经联络上了照天教的人,甚至他本人也发下道心誓、成为照天教的一员,这次出京也有人接应,应该安全无虞。
等接到消息,知道家人顺利到达明光书院后,陆莹就彻底放下心。她一个人住在京城的宅子里,没了担忧,得以更加沉心静气,专注修炼。
每日戴月披星,射出一箭又一箭。她过去也曾为了自己的性命而刻苦努力,可现在是不同的;现在她也面临危险,却知道身后有人等着她,身边也有好友在一同作战。
她的进步快得惊人,放在以前她肯定不少得意,现在却只余平静。尽人事听天命,她只是在做自己能做的。
在这个过程中,只有一件事短暂地打扰了她。
那正好是在父母离京的前一天,晚上的时候,季双锦突然来找她。
陆莹有点吃惊。进京后她很少见到季双锦,尤其有一次,她私下去三清阁找季双锦,和她大吵一架后,她就再没见过她。
进京后的季双锦向来是意气风发、春风得意的样子,可那天晚上出现在她面前的季双锦,却是神不守舍,连她引以为豪的官袍穿歪了都没发现。
“陆莹……”
陆莹一把关上家门,生怕被她发现家里空了不少。她抱起手臂,一脸戒备,讽刺道:“怎么,季大人大驾光临寒舍,是有什么要事?听说你们三清阁最近查处了不少半死灵闹事的案子,季大人应该忙得很,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季双锦怔怔地看着她,脸色白得可怕。
看她这副样子,陆莹心里又软了一点:“你……你生病了?我听说前几天你和云乘月打了一架,是受伤了,还是大受打击?”
听到云乘月的名字,季双锦就有了反应。她突然抓住陆莹的手臂,压低声音:“她肯定也告诉你了,是不是?”
陆莹陡然警惕起来,面上却不显,平平道:“告诉我什么?”
“那块晶石……”
不是吧,季双锦也有?陆莹犯起了嘀咕。云乘月这心也太大了,就算是朋友,可季双锦可是三清阁的官员,不该保密吗?
陆莹什么都没说,可季双锦从小就浸在察言观色的环境里,当官之后更多了不少实干经验,哪里会错过那一星半点的不自在?
她松了手,有些踉跄地退后两步,在原地喘气。
“陆莹……你信吗?”
看她这副样子,陆莹干脆也不装了,冷冷道:“是啊,我信,怎么了,你要告发我?”
她的话让季双锦一个哆嗦,好似被人打了一拳,狼狈中又带点愤怒。
“……我不会做那种事!陆莹,你把我当什么人?”
陆莹撇嘴:“我只知道,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最近那些惨死的可怜人……不说有你一份吧,你也是在助纣为虐。”
季双锦又哆嗦了一下。她的腰背不自觉微微弓起,整个人像缩小了一圈,显得瘦弱可怜。
“我……”她咬咬嘴唇,忽然强硬起来,“我不信。对,我不信。这些指控没有根据,只是胡编乱造……她必定是被人蒙骗了!”
陆莹站在自家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季双锦也凶狠地盯回去。
“我不信!”她愤怒地说,“我有证据……阿苏就是证据!前些日子阿苏生病了,可在佩戴护身蝉后,她就好了起来,修为还大有进步!阿苏就没事!乘月她必定是被死灵迷惑了心智,才误会了朝廷!”
陆莹还是那么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冷冷的,不发一言。
季双锦太激动,开始大口喘气。
“你要是就想对我说这些,那你说完了,我也听完了。”陆莹伸手做了个手势,“请回吧,季大人。”
季双锦茫然地看着她,良久,忽然笑出来:“陆莹,你果然也和乘月站在一边么?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你看,你还是个第三境的修士,可乘月呢?我们三个人,最初起点都差不多,可现在乘月修为高深莫测,甚至称得上是大能!”
“你真的,就从来没有羡慕过?你从来不想知道,她为什么能做到?她从不告诉我们,她是怎么得到这些修为的……你真的一点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