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1)

人上人 大灰狼的宝贝兔 3890 汉字|4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七章

简瑶交男朋友了,是她们学校研究生院的一个学长,研究天体物理的。人长得斯文、干净,线条明快,穿一件墨绿色的针织格子衫,里面套一件靛蓝色的衬衣,卡其色的长布裤子,典型美式风格的年轻男孩子。

瑶瑶寝室几个女孩都到了,都说是头一次正式见这位学长牌男友。原来这丫头是把我跟舍友、闺蜜搓一堆儿,介绍给自己男朋友,李熏然想。倒是会省事儿。

女孩子早熟,简瑶十四五岁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对这位发小儿萌生不出什么羞羞之情了。没有神秘感,所以没有吸引力。她记性好,李熏然穿着开裆裤用爪子抹鼻涕的样子好像定格在她记忆深处了。俩人可以蛇鼠一窝相互包庇,可以分享生命里绝大多数东西,却发生不了爱情。李熏然固执地不相信。从小到大,俩人曾经无数次的发生各类肢体接触,却不沾染丝毫情欲的味道,只是两个小动物。所以当李熏然尝试像一个男人那样,捧起简瑶的一只手,试图用灌满深情的眸子,把女孩的影子融化在其中时,他才发现,真得很难。简瑶调皮地笑,手也不打算缩回来,就那样任他握着。他有点儿自暴自弃,半弯下腰,用脑门去撞女孩的下巴。女孩儿咯咯地笑,说,熏然,这样也很好啊。

可李熏然固执。

简瑶十六岁就长到165了,后来就不长个儿了。李熏然十七那年才开始拔个头儿,一眼没瞧见,就奔182了。竹竿一样的长腿。简瑶更烦他了,起开,比我腿还细。熏然嘿嘿,说不仅比你腿细,还比你腿好看。简瑶呸他,说这么自信,去当腿模啊。李熏然扥起半条裤腿,毛太多,人家不要。简瑶笑得要岔气。当时熏然心还是颤了一下,莫名觉得舍不得。

当所有人都劝不动李熏然要报考警校的决心时,已经懒得再揍儿子的李永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简瑶身上。李夫人之前已经放出一招了,说熏然你怎么这么傻,你不跟瑶瑶读一个学校啊,她要被其他男孩子抢走的。据说当时李熏然眉头竟然皱了一下。

简瑶像女儿一样凑在李永泽膝前,说,叔,你别费劲了,我也劝不动他的。熏然从小就想当警察,你不让他去,他一辈子都不会开心。熏然缩在自己屋的门口,听到简瑶话音落下后自己亲爹的一声叹息,心呼,理解万岁。

李熏然一口气又下了半罐啤酒,笑地特甜,跟学长和一众舍友们交换手机号码。

人家都是一个学校的,吃完饭,可以结伴回去。李熏然被甩了好几句“待会儿不许开车啊”“不许坑爹啊”之后,一个人戳在饭店门口,琢磨自己这点儿酒之后到底能不能开车。索性去便利店撸了瓶小二,敦敦敦敦敦,好了,确定不能开了。

通讯录里划拉着,找李睿,往下隔了几个就是凌远,正好可以挤在一屛之内。

李熏然忽然想抽根烟,又懒得再折回便利店去买。

连短信都不回的人,不能指望他能跑过来接自己吧。也不是,他没车,怎么过来。要过江呢,很远的。那时李熏然脑子里的弦儿断断续续起来,第二天他就不记得自己还这么腹诽和当即又宽容了那个人。

手指头在两个键之间按上来按下去,一下轻重没掌握好。李睿手机响了。

李睿以为医院有事儿,一骨碌爬起来,看到来电显示,撇起的嘴角快歪到酒窝了。

“又干嘛,祖宗?”

“哥,你打车出来接我一下,我在瑶瑶学校西门的饭馆门口,喝了点酒,车开不回去了。”

半个小时后,李睿赶到的时候,李熏然正倚着车抽烟。脚下堆了两个小二的空瓶子。

“你喝了多少?”

“没多少。哥,瑶瑶终于谈恋爱了,我再也不用担心自己会失恋了,真好。”

李睿不知道该说什么,把他塞进副驾驶,扣上安全带。自己毕业后,上学时候的女朋友回北京了,北方姑娘就是利落,说别搞什么异地恋,怪费劲的。李睿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就别说别人了。

“哥,我渴,想吃冰激凌。”

“没有,凑合喝矿泉水吧。”

“可我想吃冰激凌。凌远最近好吗?”

“呃?”

“内个,凌远,最近他好不好?”李熏然阖着眼,墓碑前那个孤零零的身影抵在他眼皮内侧。

“你不是今天刚见过他吗?怎么想起问他了?”

“嗓子里冒火,想吃点凉的,就想起他了。”

噗~

李睿愣了楞,说,“他应该,挺好的,吧。”

***

市卫生局的一把手陈局长带队来第一医院视察,老齐精心挑选了一批精英参与座谈。会上一派其乐融融,好像其他人都在搞“世界人民正在受苦受难等待着我们传播共产主义去解救”那一套,和谐的不得了,凌远非忽然蹦出来吼了一句,“全人类根本不用你解放,只有你还在吃糠咽菜好吗”。

凌远发言时,精炼地表达了一个核心思想:公立医院的管理体系不合理,集中体现在收费体制不合理、医护人员的收入结构不合理、病患的收治和分流体系不合理,最终的结果就是医患矛盾突出,以药养医和医疗资源浪费。一个主任医师,给病人诊断一次病情,诊疗费只有四块五,四块五什么概念,医院门口一套煎饼也大抵这个价钱,医生靠着自己的医术根本养活不了自己。护士就更惨了,给病人换一次敷料,多少钱,一毛五分钱,而且护士的辛苦都是别人看不见的,简直就是医院里的弱势群体,一年统计下来,被家属打得最多的就是护士。现在第一医院每天的接诊,47%是普通的感冒发烧肚子疼,门诊大厅天天人满为患,到处都是黄牛。医院没有建立轻重症分流体系,大量资源被浪费掉。前天,我们科室两个大夫为争住院床位吵到我这,要求我来协调。为什么会吵起来?因为A的胆结石病人手术后在医院住了半个月不肯出院,听护士说,这个病人家里厨房翻修,他嫌吵,索性多住几天躲躲清静;可B不干了,他一个肝硬化的病人等着床位,迟迟住不进来。吵了半天,A最后说了,B就别争了,你那是一外地病人,医保压根没转过来,科室今年额度快用完了,慢性病就别跟着添累赘了。这什么意思呢?国家每年给医院拨的医保额度有限,限额快用完时,医院就不敢再收医保病人,否则拉了亏空要科室自己承担。我们科去年奖金就没拿满,一部分是因为这个原因被扣掉了,另外还有就是由于收治的危重病人最后没钱交手术费,留下的亏空也要科里承担。

……

他的发言里充斥着一连串的“不合理”,叮叮咚咚地敲在陈局长耳朵里,也敲在齐院长的眉头上。你就不能换个词?哪怕换着用也行啊,不要这么耿直好不好?

凌副主任以一句“总之,非常不合理,必须推动改革”作为结束语。耿直他妈给耿直开门,耿直到家了。

陈局长押了一口茶水,心想第一医院这办公室主任应该干得不错,茶不错,品质好但价钱不出格儿。

会议室里的氛围,稍微有点儿尴尬。凌远自己也觉出来了。他瞥了一眼冯敏,对方面无表情地喝水呢。李睿坐在外圈,正对着凌远身背后,暗暗咧嘴。官宦家庭出身的孩子,比同龄人更知道进退,这几乎是他们必备的一种修养,或者说,一种大家习惯了的生态。

齐院长刚想发言,收敛一下自己提拔的这位副主任的机锋。陈局长却先他一步开口了。

凌医生刚才讲得非常好,分析得入木三分。我们现在的医疗体系确实存在很多的问题,这些问题有的还不是哪个省市层面能独立解决的,的确非常复杂,非常棘手。但作为一线的同志,一,我们不能丧失信心,二,我们不能只会提问题,而没有解决建议。第一医院作为咱们市医疗系统的排头兵,可以适当地拓宽思路,在不违反原则的前提下,大胆创新。创新是第一生产力嘛。你是肝胆外科的是吧,我看这样,老齐,就从这个科室开始,让他们拿一套成体系的建议出来,如果不出圈儿,可以从他们科试点嘛,如果可行,就可以逐步推广。不要贪多求快,那么多问题,抓住一个去解决就很有意义。给你们半年的时间,到年底,给局里报一份总结。”

老齐心里咯噔一下。

所有人都以为陈局长不高兴了,给第一医院下了个软刀子。老陈心说好,省得有人要跟我抢女婿苗子。

齐院长走过最长的路,是局长大人的套路。

***

凌远倒没管那么多,出方案可以啊,给我两天时间。可方案还没顾上写,科室接了两个危重病号。

一对双胞胎姐妹,都要做肝移植。俩姑娘漂亮的跟花儿似的,可惜花是灰黄色的。姐姐温柔,妹妹俏皮。私下里偷偷咬耳朵说死就一起死,地底下继续做姐妹。可是不敢让爹妈听见。护士长自己有个差不多大的女儿,跟着心疼得要命,眼巴巴盯着凌远,凌副主任,你那劈离式肝移植研究地怎么样了。

亚历山大。

凌远还是决定试试。

冯敏说,我给你打下手。凌远说行,另外,让李睿做一助。

凌远从手术台下来,一嘴的铁锈味儿。韦天舒让小护士通知他凌远下手术的时间,卡着点儿来的,递给他一个保温桶,我丈母娘熬的养胃粥,赶紧喝了。凌远捶了他肩膀一下,拎上保温桶的金属把手,晃晃悠悠地往休息区沙发走,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喊李睿,“小睿,过来一块儿吃点东西。”李睿艰难地朝他摆摆手,说,“我什么都不想吃,就想躺会儿”,说完更衣室长椅上放平了。

手术成功了。国内第一例。

陈局长让秘书联系了电视台,去第一医院做个采访。

凌远想把露脸的机会给冯敏,冯敏却不领情。别,自己的锅自己背,据说这是市卫生局安排的,谁知道这什么目的啊。凌远知道他是开玩笑,也就不再推辞。

凌远从美国带回来的西装,很少有机会穿,领带好久没打,都快忘了怎么弄了,可胡乱系了系,效果还挺好。如果他能笨拙一些,可能身边的女人就能有点儿机会接近他,可惜。

采访是去电视台录的,本地频道播了完整版,上星的卫视剪了一部分放在晚6点档和9点半的黄金新闻栏目里。

凌远特别上镜。

这回,李熏然不是碰巧在电视里瞥见凌远的,是李睿告诉他播出时间的。不知道为什么,李睿记下了堂弟问他“凌远最近怎么样”那句时的语气,觉得应该告诉这小子一声,看,我说了吧,他挺好的。

***

这回,凌远也不是故意没回李熏然短信的。他熬夜写了一个科室改革方案大纲,发给冯敏,睡了四个小时,就爬起来去机场了。北京有个国际医疗学术讨论会,他负责的基金项目,要结合这次的成功案例,做一个主题发言。

熏然的短信依旧很简洁:#发型不错,挺上镜#。发进来的时候,他正在写东西,没注意,等看见的时候,已经半夜一点了,怕回复吵着对方。其实也不知道怎么回。

凌远想,到了机场给他打个电话吧。

可办完登机牌,看看表,才不到七点

。万一还没起呢。

等他到了北京,趁着飞机滑行的时间开了手机,邮件和短信一起蹦跶。接机的人已经到了。

9点半了,打不打呢?打了说什么呢?难道要告诉他自己在哪家理发店剪的头发?凌远握着手机在自己大腿外侧的地方有节奏地敲打,眼睛盯着行李传送带。

夏日里的太阳很早就出来肆虐,透过薄薄的宿舍窗帘,洒在还在睡觉的李熏然脸上,他也没感觉,就是额头微微冒汗。他发完短信就睡不着了,攥着手机玩到半夜三点。

诺基亚在枕头上震得嗡嗡响,他一把没划拉到点儿上,把手机掀飞了。

他睡上铺。

一个激灵,骨碌碌翻下床。抄起来的屏幕上晃着凌远两个字。

“喂~”

靠,真禁摔。

“大家都说我发型不错,其实西装也挺不错的。”几十年出一个的高材生凌远,尽量让开口第一句话显得不那么傻。哎呀,其实还是有点儿傻。

“呃?噢。盒盒盒。”李熏然搔搔一头乱发,自顾自地笑。

“那个女主播可有名了,是我们班好几个人的女神。远哥,你要红,这得请吃饭吧。”李熏然也试图表现得自然。

“我出差了,改天吧,叫上你哥,和我大学同学,咱们一块儿。”

小孩儿没吱声。

“哪天回来?”

“星期四。”

“我去机场接你啊,正好拉拉高速。”

忘了这孩子可以开车到处溜达这茬了。

“不上课吗?”

“星期四没课。”

……

“好。”

“航班号发我。”

“好。那先挂了。”

“嗯。拜拜。”

“拜拜。”

凌远把手机塞回裤兜。抬手理了理头发。他自己并不知道,他不经意嘴角上扬的时候,特别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