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7章 将军夫人24
白承恩带着三百死士给白灼华及大部队争取了可以撤退的时间,可饶是如此,也没能支撑多久,胡人的铁骑就在背后,追了上来。
正面硬扛是没有办法,力量悬殊太大,顽强抵抗无异于以卵击石,最好的办法就是侧面伏击,灵活应战。如今最重要的问题是将士要养精蓄锐,后方也要补给和争取必要的休息时间是白灼华他们现在要做的事情,北沧关的卓百长已经反了,秦亦又在玉屏关附近,也不知战事如何,如今能去的地方只有后方的拢沙堡。
军队从京城进来的时候是将近一万的人马,而如今算起来不过六千,胡人铁骑追的急,白承恩惨死他们甚至都没有可以用来悲伤的时间,更没有机会为死去的同胞掩埋尸骨,只有在硝烟中不停的应敌撤退,整支队伍人数越来越少。
然而即便如此,延勒弈秋还是很快就追了上来,他骑着大马就在队伍的前头,看着撤退的燕军,抬了抬手,对后方的弓箭手,道:“放箭。”
前方的军队密密麻麻,一个一个聚在一起像活靶子似的,一声令下,箭矢破空有如落雨一般朝着队伍的方向飞去。
眼前情况并不适合撤退,白灼华不得已只能勒紧缰绳命令队伍,先就地找可以躲避的地方,适时后退进城休憩,一面拿出长枪,隔开射过来的长箭。
可即便如此,他的四周仍旧有将士中箭,一声声闷哼,是利器插入皮肉的声音,带着一阵阵刺鼻的血腥味,箭矢的力道让那将士从马上滚落下来。
白灼华听到声音,回过头,却只能看到飞扬的尘土,和飞溅的血珠。
战争残酷,被长期镇压的胡人眼看胜利在望,见血便杀红了眼,他就是想拉他们一把,说几句安慰的话都做不到。
可也不能留在这里当活靶,寻了机会,白灼华就勒令他们往后撤退,半点不恋战,终于拢沙堡饱经风沙的几个大字,老旧城门的轮廓隐隐地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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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钰一路车马前行往昆仑的方向赶,去昆仑要过太行山。
太行山常年寒冷,越往里走,人也越少,这几日更是走了很长时间都不见前后有村落,有些时候路过只有尸横遍野,有些尸体还犯了臭,青白的皮肤在长时间的暴露下,有的已经开始流出脓水的,有的则是已经开始腐烂,远远处能见几只不知名的飞鸟,在啄食逝者的皮肉,太行寒冷,可饶是如此,冷风吹过,落雪打在身上,能闻到扑鼻的腥臭。
他以前总从他人口中听前方战事多惨烈,他崇拜镇北军,可从来也没有真正见过这样凄惨的场面。
一路北上,他听说了不少关于镇北军的事情,当然包括延勒谋反,还有皇帝派给镇北军那堪称自杀式的五千士兵。
可他如今的能力无法做些什么,更不清楚要做什么,他只能寻着楚长笙给他的路往昆仑的恶人谷前行。
一路还算顺畅,就是休息极为不方便,南方水灾,夹着瘟疫横行,他以前在落霞山庄的时候同楚长笙学了些救人的本事,可饶是如此也无法长期逗留,他如今的身份还是朝廷的重犯,指不定会被人认出来。
一路他听南下逃亡的难民说,北沧关失守,延勒勾结卓百长跟胡人做了交易,白承恩战死,其子不知下落。
楚钰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心里一咯噔,他不清楚自己听到这话是什么感觉,白灼华害他如此,听到他不知所踪的消息不是应该高兴吗?可他心头只是疼痛,心想着,他不能死,真要死也要死在他手上。
也不清楚这些话传来的真实性到底有多大,他如今也没有任何能走到那边的实力。
因为已然是冬季,昆仑山下夜色来的特别快,在楚钰觉得自己夜晚估计又要一个人露宿荒野的时候,突然看到一间破败的庙宇,他走了过去,里头早已有个看起来很是年老的乞丐,裹着破布,在破庙的一角,蜷缩着身体。
楚钰站在门外,左右为难,那乞丐突然开了口:“这附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不想晚上被野兽袭击,就赶紧滚进来。”
楚钰犹豫了下,没办法,只能说:“打扰了。”
他将马儿绑在庙外,走了进来,寻着些枯木,点了火,随后拿出包袱里面的干粮,烤了烤,犹豫道:“前辈,您,要不要吃些?”
那乞丐没有应,楚钰寻了片干净的叶子将干粮放在上面,推到了乞丐的跟前,自己则坐在角落里。
他并没有胃口,只感觉身上泛起阵阵痒意,他将干粮放在一边,缓缓抬起右臂一看,那原本白净的手臂竟泛起了红点,有的都已经成扩散的趋势。
他皱着眉头,正疑惑这是什么,就听乞丐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什么时候感染了瘟疫都不清楚就这样上来?”
楚钰扭头看他,那乞丐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身,手里正拿着他给的干粮,吃着。
楚钰想走过去,又止住了脚步,那乞丐说:“怎么?东西你送的,现在后悔了?”
楚钰摇头:“前辈,我碰过的,你还是别吃了。”
“你竟然叫一个乞丐前辈?”乞丐笑:“这点小问题我还真没放在眼里。”
楚钰没有解释,从刚才他起身的那一刻,他就觉得他不是一般人。
那乞丐笑着吃着干粮从口袋里面掏出一个瓷瓶扔给了楚钰。
楚钰连忙接起来,疑惑道:“这是?”
“治疗瘟疫的药。”那乞丐靠着墙闭着眼道:“我看你背的那把长剑和缠绕腰间的软剑,你是落霞山庄的人?”
楚钰没有应。
乞丐也没有逼迫,只是自言自语般道:“我可听说,软剑在落霞好像只有有身份的人才用,看来你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楚钰沉默着没有说话,还很警惕的看着他。
那乞丐笑:“放心,我要对付你,你早死了几百回了,你是不清楚昆仑山是什么地方就来,还是清楚才来的?”
楚钰还是沉默不语。
乞丐说:“有点警惕也是好的,我不管你过去,你若是想要进恶人谷,我倒是可以引荐你,正好,自从楚长笙离开,这恶人谷还真是缺个精通锻造的人。”
楚钰抿了抿唇,不说话也不吃药,那乞丐审视了他一番,突然笑了说:“你怎么该警惕的时候不警惕,不该警惕的时候这样防着我?”
乞丐站起身示意楚钰将瓷瓶还给他,说:“你若是害怕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楚钰终于开了口。
“你把瘟疫传染给我,我先用药,没有问题,你再吃,帮你治疗瘟疫之后,你来帮我们做事,我给你权利如何?”
楚钰看着他,老乞丐说:“你既以来了恶人谷,就说明你目前没有别的选择,我给你条件算是最为优厚的。”
楚钰抿了抿唇,他又何尝不清楚老乞丐说的有道理,可江湖险恶,他不觉得有个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便沉默了一会儿,冷声道:“做事可以,可是我要一支可以扛敌任由我差遣的队伍。”
那乞丐饶有兴趣的挑了挑眉毛道:“你要队伍做什么?”
“进北沧,杀敌寻答案。”楚钰垂着眼,轻飘飘道。
那乞丐哈哈大笑起来,道:“没想到还是个想要精忠报国的,正好我瞧着延勒不顺眼,畜生而已,杀掉也不是不可以。”
他打了个响指,从房梁急四周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群黑衣死士,跪在了老乞丐的面前,不远处的银杉上,还有一个执弩的白衣死士,他带着面罩,看不清脸,握弩的手是长满疮口留下的疤痕,老乞丐扬了扬下巴:“阿桑,几年前得过瘟疫。”
楚钰扫了一眼周围,在他进山的那一刻早已经做好面对各种问题的准备,对于突发事件,内心平静地仿佛一滩死水,半点都没有触动。
乞丐说:“可我也不能这样就信你,万一你反我,我这不是给自己养了条狼在身边?”
楚钰没说什么。
那乞丐从袖口又拿出一个红色瓷瓶,递给楚钰说:“瘟疫治好,吃了它,我就信你。”
楚钰抿了抿唇,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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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到达拢沙堡,白玉华让人上去让白灼华退进堡内,可前方敌军一直不退,白灼华没有回头,而这时候派去通知拢沙堡堡主开门的士兵正好回来,“报……”
白玉华转头,那士兵道:“将军,我已经将您命令告知拢沙堡主,可拢沙堡主并不开城门。”
“混账!”白玉华气急道:“他怎么敢在这时候……”
“我过去的时候他正在城墙上,早已经知道胡人追至此,他说城门不能开,万一开了要是胡人乘机攻进来,那么拢沙城中百姓会死在胡人铁骑之下。”
“他说的倒是大义,”白玉华冷笑:“分明是贪生怕死之辈!”
那士兵说:“将军,怎么办?”
“打!”白玉华看着又一拨攻过来的剑雨,对着后方士兵道:“我镇北军为国为民,从不生贪生怕死之辈,还怕他胡人不成,打!”
他说着抓紧马绳,一个调转,手一扬起,整支队伍往前冲,瞬间跟胡人对打了起来。
白灼华心中憋着一口气,他悲伤未过,愤恨难当,抽出一直背在背后的长枪,对着一个又一个冲上前来湖人士兵的腹部一枪扎了进去,随后抽出,鲜血溅了一地,他飞身而起,朝着对方的将领冲了过去。
这是他的第一场战争,他突然明白,白承恩,秦墨言,还有他的母亲那样叫他苦读兵书,苦练枪法的意义,那是为了有朝一日上了战场能有足够的实力将这些恶鬼送入地狱。
兵力悬殊,注定是一场恶战,跟着撤退的士兵很快损失了一半。
他突然看见卓百长,他竟没有死,身上缠着白布,骑着马跟在了胡人的背后。
即便是隔了很远的距离,他的前方还有胡人挡着,可白灼华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卓百长,他的骨头握的嘎吱作响,真是好人没好报,祸害遗千年,他没说什么,猩红着一双目,握紧长枪置于背后,抽出弓箭对着护着卓百长身边的几名胡人士兵射了过去。
长箭破空,几个胡人士兵应声倒了下去,卓百长有些惊慌失措地左右看了看,他出来胡人是说了能保他安全的,可如今看起来也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看到不远处,白承恩那位在他人口中烂泥扶不上墙的儿子,踏着叛军和胡人士兵的脑袋,夹着轻功朝着他的方向飞了过来。
卓百长一慌,慌张下马,高声喊道:“在这边,在这边,来人啊,来人!快过来保护我——————!!”
他声音叫的凄厉又着急,几个胡人士兵听到了,握着长刀就冲了上来要保护他。
白灼华已经来到他的附近,银枪带着怒气,刮起一阵枪风挑开那些保护他的胡人,怒声道:“狗官,我要你狗命!”
他说着架着轻功高高跃起,胡人将士看到了,架起长刀就要隔开,却被长枪生生的斩断,从上而下,生生被噼开,瞬间两个人、两边身子朝着两个方向缓缓倒下……
那一瞬间,血流如注,喷射到到银枪樱红的长穗上,阳光下,银枪的剑柄赫然出现一个极小的落款。
“楚钰。”
这场战斗,持续了很长时间,他们从日出进的北沧关,日落到达拢沙堡,一路尸横遍野,血染山丘,两方皆是讨不得好,胡人不得已只能选择退兵。
而当初跟着撤退的六千镇北精锐,如今也不到一千余人。
白术得了令在尸横遍野中寻找白玉华的身子,当他将他从一群死人堆里面挖出来的时候,终于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白玉华受了重伤,身上脚上都中了箭,还好,没有经过要害,所幸还能活着站起来,可即便如此,还是伤的很重。
白灼华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就坐在高高垒起的胡人将士的尸体上,鲜血染红了他的发,身上还在滴着血,也不知是他还是敌人的,他握着枪,背上的盔甲早已经被长刀砍开,一条狰狞的伤口从肩胛一直延伸到腰窝处,皮肉被剖开,可他就坐在那里,眉头也没有皱一下,那是卓百长死前,胡人将领寻着机会在他背上砍的。
白术扶着白玉华,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白玉华喘了口气,擦了擦眼前的血渍,朝白灼华招了招手。
白灼华看到了,撑着枪,摇摇晃晃地朝白玉华走了过来。
“兄长,”他来到他的面前,缓缓地跪了下来,嘶哑着声音,垂着眼。
“……没事,还有兄长在。”他说着,拍了拍他的肩,从怀里拿出一个裹着绸布,早已沾满鲜血的虎符扔到白灼华怀里,说:“白灼华杀敌有功,”他喘着气,受了重伤的他脸色很是苍白。
可即便如此他仍旧努力稳着声音道:“镇北军就交给你了,兄长永远在你背后。”
白灼华怔了怔,他本就一双血红的双眸,旁人无法看出他的情绪,可白玉华还是在那一刻捕捉到了,他说:“我相信你,镇北军在你手上,没有问题。”
白灼华没有说什么,他缓缓站了起来,转过身,一瘸一拐,却依旧挺拔,像是只要站在他的背后,他便能为你指点千军万马……
他不倒,他的将士就不会倒下。
他站在拢沙堡的城墙下,对着上面的人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我乃镇北军将领白灼华,胡人已退,立刻开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