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章
不一会子,又有一个游医从房舍出来,口吻则是:哎呦,这就是鬼上身啊,治不得的!
恕小人无能,看不出老夫人的病情何在。
这陆陆续续的,就林让与魏满歇息的这一会子功夫,出来好几个游医,各有各的说辞,但是无外乎全都无能为力。
管事儿叹着气,走到林让与魏满面前,说:先生,请随我来罢。
林让点点头,笑容可掬,魏满一度怀疑,他笑的脸都要抽筋了,把这辈子的笑容都给撒干净了。
二人跟着管事儿进入房舍,里面昏暗暗的,挂着窗帘子,还未走进内,便听到嗬嗬嗬的喘气声,仿佛嗓子里拉着丝儿,夹着痰,好不难受。
病榻之前,一个中年男子半跪在地,眼看着医师进来,便站起身来,躬身迎上,拱手说:医师。
那中年男子一身正气,身材高大,直逼魏满,少许留着胡子,显得巍然严肃,正是他们要见的杨乂了。
因着魏满只是一个小厮,所以藏在后面,杨乂一时间没有注意到他,他便能暗自打量起杨乂来。
杨乂说:不知医师高姓大名。
林让笑着说:敝人姓林。
原是林先生。
快请。
杨乂伸手请林让过去看病,魏满提着箱子走在后面,结果这一路过,杨乂突然说:这位兄弟咱们是不是见过,你似乎有些面善?
魏满心口一突,故意沙哑这声音说:杨将军是大贵人,小人怎么可能见过杨将军呢?
杨乂似乎在寻思什么,仿佛要刨根问底儿。
魏满眼眸微动,这杨乂指不定还真见过自己,虽自己没有印象见过他,但杨乂是原燕州牧的手下,当时他们共同给抗击佟高的时候,原燕州牧负责提供粮饷,也是参加过盟会的。
魏满心中有些不定,这时候林让便说:我这小厮,生得便是一张大众脸,方才进来之时,看到府中送菜的小厮,就与他生得十分相似,将军您仔细想想,是不是有些像?
杨乂是个大忙人,哪里见过什么送菜的小厮?
不过转念一想,或许真是,毕竟平日里看了没当回事儿,如今倒是觉得面善。
杨乂不疑有他,心中也焦急自己的母亲,赶紧说:医师,快诊脉罢。
林让不再犹豫,走过去,魏满赶紧打开药箱,将小手枕递过去,林让把手枕垫在病患手腕下,开始诊脉。
杨乂的母亲卧病在榻,整个人气色很差,脸色惨白蜡黄,蜡黄之中又透着一层石灰色,嘴唇发紫,不停的张口咳嗽着,不咳嗽的时候便深深的喘气。
每次喘气,仿佛嗓子里加了一只季鸟猴儿似的,不停的打鸣。
杨乂见他沉默不语,说:先生,这这可是中邪了?
林让一听,淡淡的一笑,说:杨将军,若是老夫人当真中邪,您也不会聘请这诸多名医了,不是么?
杨乂愣了一下,点头说:对,我自是不信的。
林让淡淡的说:喘以气息言,哮以声响名,这是典型的哮喘。
哮喘?
别说是杨乂了,魏满都是第一次听说哮喘这种病。
如今年代靠前,哮喘病虽然已经被提出,但是没多少人知道,更没有什么治疗的办法,可以说在现代都很难以治疗的哮喘病,在古代,那就是绝症。
尤其杨老夫人年纪这般大了,林让一诊脉,便什么都清楚了。
林让说:哮喘病因主要内伏,外邪激发,因而爆发,饮食之伤,七情之犯,都有可能促使加重哮喘。
杨乂急忙说:可有医治之法?
林让说:敝人今日便与杨将军说实话,哮喘想要治愈,几乎是不可能的。
杨乂听得此处,险些直接跌坐在地上。
魏满连忙给林让打眼色,他们是来拉拢杨乂的,不是来得罪杨乂的,说半天治不好,这不是得罪人么?
林让似乎没看到魏满的眼色,仍旧说:哮喘乃是绝症,因常年久病,又伴随着脾虚、肾虚等症状,长久累及心脏,十分错综复杂。而且这哮喘还分冷哮和热哮,热哮除痰肃肺,冷哮则是宣散,但关键在于,很多患者的病症,并非单纯的冷哮和热哮,而是冷热相伴,虚实掺杂的情况,因此更是复杂错综。
这这
杨乂听罢,只觉绝望,说:还能能治吗?
林让眼看着杨乂绝望的面容,却点点头,说:能治。
能治?
林让这做法,无外乎暴揍了杨乂一顿,然后最后拿出一颗红枣。
杨乂险些被他说的懵了,说:真的能治?
林让点头,说:的确能治,但无法根除,也不会痊愈,杨老夫人年纪大了,必然要终身吃药,而且不能有七情之犯,心情必须豁达,平日注意饮食,不能风热风寒,多多注意,调养之后,或与旁人无异。
杨乂的心情本已经跌落进了谷底,如今一听,眼目登时便明亮了起来,一打叠的说: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林让说:不必谢了,我开一个方子,先吃一吃。
杨乂赶紧请着林让到了一边,给他设置笔墨,请林让写字。
林让提起笔来,想了想,又把笔放下来,对身边的魏满高深莫测的说:我忽然手腕疼,写不得字,你来替我写。
魏满险些笑场,林让手腕疼?恐怕是林让觉得自己写了药方,杨乂的眼睛会疼罢?
魏满点头坐下来,提起笔来,林让说了几个药材,魏满便写几个药材。
林让以前开方子,都是信手拈来,这次却坐在案几前良久,说一个药材,等了很久才言用量,又用很久,才继续下一个药材,偶尔还会反复划掉药材。
等魏满写完了,外面天色竟渐渐黑了下来,林让还是拿着方子反复琢磨,又过了一会子,这才把药方交给杨乂,说:先按这个方子吃。
杨乂接了方子,真是千恩万谢,之前所有的医者,无论是谁见了他母亲,要不然说没救了,要不然就说是鬼上身,连个药方子都不给开。
如今终于得到一张药方,虽还未用药,但杨乂似乎已经过十分欢心。
杨乂宝贵的将药方折叠起来,连忙拱手说:先生大才,杨乂还没能感谢先生,只要先生开口,杨乂甘愿散尽家财供奉先生。
林让抬起手来,擦了擦额头上的热汗,这方子的确很难,毕竟杨老夫人的病情虚实参半,而治疗哮喘的关键,也就在于虚实的把控,再加上杨老夫人年纪大了,身上各种各样的病症多得是,又要合理把控,自然难得很。
林让说:杨将军言重了,医者行医,就跟将军捍卫国土一样,都是分内之事。
杨乂见林让执意不要谢礼,便说:今日时辰夜了,我已经为二位准备了房舍,还请二位下榻,明日一早,杨乂为二位准备接风。
林让这倒是没有拒绝,魏满知他累了,便扶着他,挎着药箱退了下去。
两个人出了主屋,魏满低声说:累了罢?
林让说:不算什么,只是思虑的有些多。
二人被管事儿引着进入了客舍下榻,魏满说:明日我们真的要参加接风?
林让摇头说:自然不参加,赶紧歇息,明日一早咱们便离开,没成想魏公这张脸倒成了招牌,杨将军一眼便认了出来。
魏满笑了一声,说:谁让孤器宇轩昂,无人能及呢?
林让淡淡的看了一眼自满的魏满,魏满咳嗽了一声,说:对了,你给他母亲治病,不要点什么好处?咱们这就走了,可什么也没捞到。
林让轻笑了一声,说:魏公错了,该捞到的,我们全都捞到了,但并非现在兑现,等到了开战之日,必然有好戏可看。
杨乂令人连夜给母亲熬药,吃了一副下肚,杨乂守了一晚上,母亲的哮喘竟然真的见好。
以往犯病的时候,整夜整夜的彻夜难眠,嗓子里喘得根本无法入睡,一直发出鸡鸣般的声音。
而如今,饮了药之后,后半夜竟然熟睡了过去。
杨乂真是欢心坏了,第二天一大早,天色刚亮,便亲自去庖厨,安排做了一些吃食,等做好了,又亲自端着,往客舍而去。
杨乂来到客舍门前,叩门说:先生,先生您起了么?
杨乂在外敲门,里面却一丝动静也没有,杨乂有些奇怪,后来是真的着急了,便直接推门入内。
房舍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影儿也没有,无论是医者,还是小厮都不见了。
只是在案几上留着一把金箍铃。
金箍铃下面压着一封信。
杨将军亲启。
杨乂赶紧把信拿起来展开看,上面短短一行字,比封上的字还少。
后会有期。
杨乂看到信,更是吃惊,赶紧把管事儿招来,说:医病的游医什么时候走的?
管事儿诧异的说:走了?游医竟然走了?
管事儿也浑然不知情,这游医简直是来无影去无踪,谁也没有发现,便这般走了。
林让与魏满从瀛河郡回来,因着快去快回,也没耽误太长时间,魏营中安安稳稳,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倒是姜都亭,在盟主营帐里顽的正好,最后被魏满给轰了出去。
陈继已经准备发兵,杨乂作为先锋,武德也随军出发,这次的阵仗可比上次大得多,先锋便有五万大军,后续陈继还在琢磨,到底要发多少大军共同击溃魏满。
杨乂的队伍快速开来,马上便要与魏营对垒。
魏满得到军报,杨乂的队伍已经快要开到城外。
林让一听,笑眯眯的说:正好儿,是该咱们去会一会这位老朋友了。
城门外,杨乂带着五万大军,步步逼近,整齐划一的列兵在城楼下。
杨乂一身介胄,手提长/枪,虎虎生威,稍微扬了扬下巴,说:叫阵。
是,主公!
亲兵领命,立刻派人开始叫阵。
就在这时候,城门上隐约有几个人在走动,杨乂抬起手来,说:弓箭手,攻城车准备。
准备
士兵快速传令下去,大喊着,杨乂手下训练有素的弓箭手立刻拉满长弓,对准城头。
那城头的人影慢慢露出面来,站在城门垛子旁边,从上往下俯视。
一片厚重的云彩被风吹散,终于露出云后的日光,照射在那城楼之上,也照射在城楼的人影之上。
一个身着白衣的年轻男子,面带微笑的屹立与城门上。
杨乂眼眸赫然睁大,猛地抬起手来,说:等一等!
弓箭手立刻收兵,放下长弓。
杨乂瞪着城楼上的年轻男子,喃喃的说:这是恩公?
那年轻男子不是旁人,自然是鲁州刺史林让无疑了。
林让站在城楼上,微微低头俯视着杨乂,提高了声音,朗声说:杨将军,老夫人吃了敝人开的药,哮喘可好一些了?
他这话一出,杨乂便更是肯定,林让就是日前给家母治病的那个医者。
当时医者来的匆忙,只是问了姓名,说是姓林,其他什么也没透露,后来第二日游医便走了,杨乂更是无法询问。
林让见杨乂明显怔愣,又朗声说:我说过后会有期!
杨乂这才赫然想到了游医的留书。
后会有期!
如今不就是这个期限么?
杨乂微微抬着头,便见到林让身后,又走出一个身着黑色介胄,身披猩红血绒披风的男人,那男人腰夸一把宝剑,伸手搭在宝剑之上,衬托得他器宇轩昂,高大挺拔,一股肃杀之气迎面袭来。
魏满!
魏满笑得和蔼可亲,说:杨将军,我们又见面了,今儿个还觉得孤面善么?
那个背药箱的仆役!
杨乂吃惊不已,纳罕的说不出话来,怪不得当时觉得面善,只不过杨乂万万是不敢往那方面想的。
哪知道一个背药箱的下等人,竟然是一方之长,还是骠骑将军。
杨乂心中惊涛骇浪,一个鲁州刺史,一个骠骑将军,竟然千里迢迢的来到燕州地界,进入瀛河郡,给自己的母亲治病。
这
这简直就是圈套!
杨乂这般想着,就听到林让朗声说:杨将军,老夫人的药,若是吃着见好儿,便可以继续吃下去。
杨乂听到这里,心中一颤,若说这是圈套,那为何自己母亲的病见好?
身为敌军,林让完全可以药死自己的母亲,那样对他的打击必然也十分深刻,肯定会影响作战。
但林让没这么做,而是亲自为杨老夫人开药治病,一张药方从下午琢磨到了天黑,反反复复的斟酌,杨乂就在当场,自然看得出林让的良苦。
杨乂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心里乱七八糟。
按理来说,林让对自己有恩,这一仗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打的,但是如果不打,就是愧对主公。
杨乂琢磨了一番,朗声说:今日战书已下,改日必再登门!
他说着,对身后的亲兵说:鸣金收兵。
士兵们都没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儿,本打算今日叫阵攻城的,但是将军突然要求收兵,士兵们也不敢多说,立刻鸣金收兵。
浩浩荡荡的军队很快犹如潮水一般撤退而去。
林让眼看着杨乂的大军撤退,不由笑了笑,说:欺负老实人的感觉,不赖。
魏满摇摇头,不过此时此刻他心有一丝丝庆幸,这个杨乂,生得一般般,年纪也不小,幸亏幸亏,林让这个颜控没有看上他。
魏满心里美滋滋,说:今日杨乂退兵,必然会引起诸多不满,咱们不如便利用这个时机
林让点点头,说:散播谣言这种事情,交给谁去做最好?
林让刚说完,庞图突然上前一步,说:刺史,这种活计,就交给卑臣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