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
唐跃回到昆仑站中时，麦冬已经在扫描图片了，卫星照片的编号从四千涨到了四千五百，搜索老猫的踪迹也成了麦冬的每日例行工作。
“早上好唐跃，今天这么早么？”麦冬的双眼离开屏幕，“今天的工作都完成了？”
“早上好。”唐跃点点头，顿了几秒钟，“麦冬，我可能活不长了。”
女孩手一抖。
“你……你在说什么啊？”
“地球消失之后，我浑浑噩噩地过了很长一段日子，活得像个行尸走肉。”唐跃脱下明光铠，在椅子上坐下来，搓着双手取暖，“我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更不知道自己活在这世上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反正地球都消失了，七十亿人都没了，再多一个或者少一个人又有什么区别？”
“我不敢想地球，不敢想地球上的人，我只能在日复一日的重复工作当中麻木自己，因为我害怕自己会崩溃。”唐跃低声说，“你能体会到那种人生无望的感受么？我以前觉得上天让我幸存下来，或许是有什么重任要落在我的肩上，但后来我认为自己可能只是一堆厨余垃圾，被遗忘在了宇宙的角落里。”
“唐跃……不要这么想，只要我们活着，就还有希望啊。”
“没多大希望了，我的身体状况很糟糕。”唐跃摇了摇头，挽起衣袖，让麦冬看自己手上的淤青和血点，“我现在全身的皮下都在出血，这是坏血症的迹象，可能再过半年，我就会陷入瘫痪，一旦失去行动能力肯定是生不如死，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就会主动结束自己的生命……坟墓我已经挖好了。”
麦冬瞪大眼睛捂住了嘴。
“我挑了个风水宝地，左青龙右白虎，聚集天地精气，如果我的尸体千年不腐，说不定还能变成一个大粽子呢。”唐跃笑笑，“然后从坟墓里爬出来，在火星上蹦蹦跳跳。”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唐跃逐渐收敛了笑容，合着手掌抵住鼻尖，深深地叹了口气。
“有时候我躺在床上，看着屋顶，很长时间都睡不着，我想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早一天死和晚一天死，两年后死和明天死又有什么区别？”
麦冬慢慢低下头去，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唐跃，她自己的情况和唐跃一模一样，对这个年轻女孩而言，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但我还不能死啊，如果我死了，你怎么办？那只见鬼的猫怎么办？”唐跃笑笑，“我怎么能丢下你们不管呢？”
麦冬咬着嘴唇点点头。
“所以我要自救。”唐跃抬起头，咬着牙说，“无论老猫能不能回来，无论温控系统能不能修好，我都必须自己拯救自己！”
他决定不再等老猫了，老猫能不能回来都还是个未知数。
坏血症是目前最大的威胁，唯一能缓解治愈坏血症的就是维生素c，这东西在地球上非常常见，几乎所有的蔬菜水果中都含量丰富，但在火星上却极其难得，只能依靠外来补给。
外来补给早已断绝，昆仑站内的复合维生素片已经吃完了，目前最可行同时也是最可持续的维生素c来源就是蔬果。
麦冬在昆仑站内留了足够数量的番茄种子，如果唐跃能够成功地把它们种下，等待它们成活发芽开花结果，那么缺乏维生素c的境况就能得到缓解，唐跃的坏血症也能治愈——但温控系统损坏，导致昆仑站室温大幅度降低，这是种植番茄时面临的最大难题。
“唐跃，你有什么办法保持温度么？”麦冬问。
“没有。”唐跃摇摇头，“但是现在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走一步看一步，死马当活马医吧……最低温度要二十摄氏度对么？”
麦冬点点头，“番茄是喜温蔬菜，最适生长温度是二十至二十五摄氏度，不过稍低一点也不要紧，只是生长和结果的速度会变慢。”
“我尽量想办法给它们二十度的环境温度。”唐跃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扫过昆仑站内的所有东西，这个时候有什么就用什么，浪费资源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大不了以后少喝点水少用点电。
“但是唐跃，番茄从种下去到结果最少还要两个月的时间。”麦冬提醒，“这两个月怎么办？如果不及时补充维生素c，你的身体情况会继续恶化的。”
“没错，番茄生长还需要时间，所以我得找一个临时的紧急维生素补充来源。”
“紧急的补充来源？”
唐跃点点头，从柜子里掏出一包压缩饼干，冲着镜头晃了晃，“就是这东西。”
第一百一十二日（3）无心插柳
“压缩……饼干？”
唐跃点点头，把柜子里剩余的所有压缩饼干全部搬了出来，堆在桌上，比唐跃本人都要高。这些就是唐跃接下来的主要口粮了，昆仑站内储备的软包和罐头基本上都吃完了，其中保质期较短的水果和蔬菜最早消耗完毕，其次是肉类、面食与其他复水食物——当时老猫和唐跃为空间站运送补给时，倾向于把口感更好的罐头送给麦冬，发扬了一次舍己为人的中华民族优良传统。
如今昆仑站内只有这些又硬又重的压缩饼干，各种口味，什么红烧牛肉，什么老坛酸菜，还有鲜虾鱼板和小鸡炖蘑菇的——实际上它们吃起来都一个味，码起来跟砖头似的，抡起来能砸死人，吃完一块一天不饿，是唐跃便秘的罪魁祸首。
火星计划初期任务中的食物沿袭了军中单兵作战口粮的风格，要求高能量，体积小，保质期长，便于携带，其中包括午餐肉，巧克力，能量棒以及压缩饼干，还有口香糖以帮助食用者保持镇定，但其因为糟糕的口感遭到了宇航员们的一致抵制，有人戏称其为“节食减肥食品”，所以在后来的任务中此类食品遭到淘汰，不占主流。
昆仑站内诸多的压缩饼干是历史遗留问题，吃是没人愿意吃了，但大费周章地带回去又太麻烦，所以索性留在站内当做应急食品，谁愿意吃谁就吃，反正这些东西几十年不坏。
“压缩饼干中含有维生素c么？”麦冬问。
“理论上是没有的。”唐跃掂量着手中压缩饼干的重量，“麦冬，维生素c是什么？”
女孩下意识地回答:“抗坏血酸？”
“抗坏血酸。”唐跃点点头，“维生素c本身并不稳定，它只在酸性环境中稳定存在，但在空气中容易遭到氧化，而压缩饼干的原料中含有碳酸钠与碳酸氢钠，制作过程中基本上处于碱性环境，还会经历高温高压灭菌烘焙，所以正常的压缩饼干内是不含有维生素c的。”
“正常的……压缩饼干？”麦冬意识到这个形容词非常突兀。